我和晓楠原本的球台被搁置了,去了凌阳他们那边,本来男队员打球时需要的空间就打,现在就算是四个人也不显得勉强。我和凌阳站在了同一边。
“你打过双打吗?”他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打过一两次。”
我打双打的次数不多,认真打的只有两次,说是认真,其实也认真不到哪里去,毕竟单打才是主流,没有人会只靠双打发展,双打对步法的要求更高,又需要和搭档的磨合,怎么看都不如单打“方便”。之前的双打和今天的比起来都不值一提,而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跑动的时候,我会不会和凌阳撞在一起。
我不会把这种担心说出来,这种想法就好像有人害怕乒乓球的球拍会不会打到自己的头一样可笑,不过凌阳一定看出了我的紧张。
“双打主要是配合,还有要注意走位,别的和单打差不多。你会打手势吗?”他说,“这个是上旋,”他伸出拇指,“这是下旋,”是尾指。“用过吗?”
“没有。”我说。
他笑了一下。“可以试着用一下。”
凌阳拿到了发球,晓楠把接球的位置让给了袁荣斌,这样接袁荣斌球的人就是我。凌阳开球了,袁荣斌搓回凌阳那边,比他原来的位置更偏,但如果用交叉步跨过去,刚好可以够我把球拉起来,凌阳早就让出空位了。
我把球搓了回去。
晓楠紧接着起板,这原本是我能做到的,可是我没有,凌阳拉了个长球,袁荣斌反拉回来,对拉很难,但挡球很容易,球撞到我的拍子,又自动反弹回去,晓楠的节奏突然变快,球直逼到我的面前,我几乎以为自己退不开了,就在这时,凌阳跨到我身前,把球打了回去。我后知后觉地移动双脚,凌阳的球落到白线上,袁荣斌没接到,第一分我们赢了。
“好好打。”凌阳突然说。
他的声音很轻,而且不像是在对着我说话,我把头转向他,他已经准备发下一个球了。
我有点心虚,我在意自己没有把应该拉的球拉起来,只是搓球的话,凌阳没必要空出那么多的位置,但他这样做了,因为在意,我连步法都乱了,又差点害他接不到球,这一分也是因为他才会赢的。
我提醒自己不要走神,至少不能被凌阳看出来我在走神,我老老实实地接球,把轮到自己的球打到对面,然后尽快让出位置——总之,我尽可能地不影响到凌阳,靠近球台,远离球台,再靠近,再远离,我的目标只是不失误而已。我专心接球,连比分都没有记,第一局结束,我和凌阳居然赢了。
晓楠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样你们都能赢?”
“还有一局。”凌阳说。
“说不定是两局呢?”袁荣斌说。我们是三局两胜。
晓楠说:“我们应该加多一条规则,梁世延少拉一次球扣一分。”
“……啊?”我说。
“你是接球机吗,接完球就不管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这样也能赢,太过分了。”
“……我怕拉不起来。”凌阳看着我。
“不拉球一样会失误,”晓楠说,“你刚才不是也丢分了吗?”
“我开还是你开?”袁荣斌问晓楠,他在问第二局的开球。
“你开吧。”晓楠说。
袁荣斌把晓楠的话岔开了,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袁荣斌发球,凌阳接球,然后是晓楠……还是下旋球,这一点也不像晓楠的风格。我硬着头皮把球拉起来,下网了。
凌阳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用球拍把球扫回来,又拍到对面,袁荣斌接住了。还是他发球
。我想过要拉球,但我没想到是第一个球,我的动作太急,击球的速度也太快了。晓楠好像下定决心了一样,又把一个球送到我面前,这一次我牢记着拉弧圈的所有动作要领:重心向右移、肩膀下沉、膝盖弯曲、拍面低于球的五六公分、在球下落的时候,腰和大臂同时转动,拍面和球之间用力摩擦……球过网了。
袁荣斌等的就是这一刻,我的动作前所未有地标准,球的落点也很标准,右半区白线的中点,我的球几乎是用来送分的。
他没有拉上旋的弧圈球,只靠手腕的力量就把球弹击回这边,我不动脑子地把球打过去,但他打的是我的反手,靠近球网的地方,这次凌阳也没救回来。
两次拉球,一次直接落网,一次好不容易拉起来,又立刻输掉,我简直要怀疑这么做的意义了,不管怎么样都会输球,但如果我不主动,也许不会输得太快,说不定凌阳还可以赢一分。
凌阳看到我的表情,忽然笑了。
“就这样打吧。”他说。
“这样可以吗?”
“你觉得应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没关系的。”我还在犹豫,他又说:“这不是正式比赛。”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正式比赛,所以不用太在意吗?然而我心里想的却是,恐怕我永远没有机会参加那种真正的比赛了。
既然凌阳叫我放开打,我就没有时刻地注意着输赢了,反正我已经丢了两分,他对我的水平一清二楚。我的控球比之前进步了,但在比赛里还是很糟糕,想要精确地让球落到近台或是远台几乎做不到,但至少我能控制球的方向,接球的人在左边,我就打到右边,接球的人在右边,我就打到左边,有时我也会临时改变路线,晓楠竟然有一两次没接到我的球,这让我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感觉。我有点明白比赛的乐趣在哪里了。
如果我一个人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打比赛,就算零比十一我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和凌阳一起就不一样,我不能让自己连累他输太多球,他输球太不正常了。我好不容易摆正了心态,可以打的球却越来越少,晓楠只有在最开始的两个球是下旋,后面她也是能起板就起板,她本来就擅长快攻。不是球的角度太偏,就是接球的时机不对,还有身体反应不过来、动作没有调整好,打到后面,节奏越来越快,我只能勉强跟得上他们。每到凌阳和袁荣斌,一定是弧圈球,旋转和冲击力都很强的球,有时会让人忍不住想后退,但凌阳竟然还顾得上我:“不要后退,退了以后更难打。”他打完一分球才对我说。
一比二,我和凌阳输了,输得原因显然在于我。第一局的比分是十四比十二,那时大家都没有进入状态,会赢本身就有点意外。
晓楠瞥了凌阳一眼,很大声地叹了口气:“真难得啊。”袁荣斌点了点头,用简直像外交部发言人的口吻说:“虽然今天这场你们输了,但我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成为朋友。”
凌阳只是笑。
黎进和张利平从比赛的后半段开始围观,他们从在远处观望、断断续续地练球、到***脆停下练习,站在隔壁的球台前一直看到比赛结束。张利平正要回他们球台,晓楠叫住他:“不夸一下姐姐再走吗?”张利平嘴甜地说:“姐姐真厉害。”晓楠一本正经地说:“嗯,利平弟弟你也要多加油。”
张利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利平弟弟”这几个字恶心到了,晓楠一脸神清气爽,袁荣斌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也没有问。
这天中午我们去了炳胜附近的另一家店,有台湾小吃,还有章鱼小丸子。晓楠就是为了给章章带章鱼小丸子才来的,章章在休息日可以一整天不出门,和袁荣斌宁愿用手机通话也不愿意下楼见
一面,“没有我,她会饿死的。”晓楠认真地看着袁荣斌说,于是袁荣斌付了晓楠的奶茶钱。
袁荣斌对甜食的容忍度居然很高,一杯珍珠奶茶也被他喝了大半,凌阳完全不吃甜的,不过别的口味他不挑,我在晓楠的推荐下把几种特色小吃都试了一遍,这是她和章章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到这种时候,她的话就会变多。“酸梅地瓜没有以前好吃了。”“现在的不够好吃吗?”我问。“现在的很好吃,但以前的更好吃。”“有多好吃?”我好奇。“以前是九十五分,现在是九十分。”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神放空,好像沉浸在关于酸梅地瓜的美好回忆中。我怀疑她只是犯困了。她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四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就在两三年前……”我专心地听着。“这家店的老板是一对情侣,男生是台湾人,女生是本地人,后来他们分手了,男生回了台湾,女生留了下来……然后酸梅地瓜就没有原来好吃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啊,”晓楠不满地说,“因为酸梅地瓜是男生做的,他走了女生就只能自己做了。”
“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袁荣斌说。
“我和前台聊天,她偷偷告诉我的,章章也在。”晓楠一口气把剩下的奶茶喝光了。
“你不怕胖?”我说。
她不以为然地说:“我本来就不胖。”
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除了晓楠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了,袁荣斌去前台结账,他离开的几分钟里,我们好像突然找不到话题,晓南低头给章章发信息,问她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和凌阳不约而同地沉默,我忽然发现,凌阳今天说话的次数好像变少了。
也许是我的话变多了,我和袁荣斌还有晓楠一直在聊天,有时甚至会忘了他的存在,和他们都可以熟悉起来,然而面对凌阳,我却做不到,我们只是认识而已,不是完全不了解,但也没有到达要好的程度。有时我会想象他的生活,除了乒乓球,还有什么?但这种想法又会随着打球时出现的各种问题而消失。
晓楠最后还是只要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加上一杯柠檬水,她提着袋子晃晃悠悠地走在马路边,一边和袁荣斌煞有介事地讨论着哪几个学生的乒乓球看起来很不错——毕竟那些初中生还不足以让人感到有认真探讨的必要。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有两个初中生在早恋,而陈耀辉对此装聋作哑,不知他是真的不关心,还是作为一个男教练觉得难以开口。
到宿舍区了。
四个人分别在不同的宿舍,凌阳和袁荣斌在一栋楼,但我和他们就不同路了。我们互相说了再见,袁荣斌说:“下个星期你们还会来吧?”这句话有点突然,我看着他,他说:“下次大家一起练吧,进度会快很多的。”
他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
“好啊。”我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