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我不需要和初中生练球了,所以每天对攻和接发球的人又变成了体校生,和他们训练当然比和初中生时要好得多,但不管怎么样,被拖累了训练进度的人都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好脸色,虽然我和刚来的时候比,接球已经好了很多了,而我的比赛也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消失几天,因为每个月都有大大小小的比赛,体校是不会错过这种机会的,只要可以都会尽量派队员参加,有一些比赛不是以学校的名义,而是顶着别的学校或者团队的名字参加,这时除了比赛的奖金,还有单位给的劳务费,赖国华会从里面抽一部分,剩下的才给队员。我不理解为什么连这种比赛也需要找枪手,因为这些比赛很少有专业的。
“有的学校想搞体育特色办学,想得到部门认证要有一定的成绩,单位的话,下级单位拿到名次,他们上面也会发奖金的。”袁荣斌说。
“那也没有多少钱吧。”我说。
“有的给得挺多的。”
晓楠问:“你们这次谁去?”
“丹东和凌阳确定了,其他人不清楚。”他说。
“你不去吗?”晓楠有点诧异。
“我对那里……水土不服。”袁荣斌笑了一下,这次举办比赛的地方在一个三线城市,“去了一次,一吃就拉肚子。”
“我去的时候没事啊,”晓楠说,“就是饭不好吃。”
“李林可能想去,但是赖国华还没定。有一个替补名额。”
晓楠也会参加,也许她会是女队那边的替补,不过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可以到别的城市游玩,顺便打打比赛,还能有钱拿,又有谁不愿意呢。不过对运动员而言,比赛就意味着工作,最容易让人疲倦的不是比赛本身,而是去往比赛的路上,从一个城市奔波到另一个城市,有时坐车也要好几个小时,就是坐在场边,等待下一轮的比赛安排,这个过程也很磨人。
晓楠和凌阳都不在了的话,我的休息日很有可能又会空出来,袁荣斌要陪章章,而我和其他人的关系只能算熟悉而已。赖国华训练后公布了参加比赛的人员名单,顺带说了到那里的注意事项,其实大家已经知道要去比赛的人有谁了。
离他们出发还有一天,凌阳在晚上突然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我问。
我现在去你宿舍可以吗?有点事。
凌阳没过多久就来了,他敲门的时候我正在翻着《乒乓前沿》,杂志摊在桌子上,他走进来时看到了。
“你在看这本。”他说。
我本来想趁着这次机会,把这些杂志都还给他,现在我又说不出口了。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他顿了一下。“是比赛,”他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去。”
我呆住了。
“为什么?”
“李林不去了。”
“为什么叫我去?”
“赖国华说的。是替补,”凌阳说,“不一定上场。”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安慰我一样。我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后天六点半在楼下集合,七点开车,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跟你说的。”
“好。”我说。
凌阳走了,我处在震惊当中,赖国华会派我去比赛,他分明清楚我打成什么样子,升降赛时直接把我推回了原先的球台,我迟早会输,他只是把这个结果提前了,难道他突然间改变想法了,认为让我参加一下正式的比赛也不错?
我又兴奋又害怕,不过凌阳说我不用上场,我不免有点失望,虽然这种失望其实是得寸进尺的。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连对晓楠也不会说,尽管她再过一天就会知道了;球场很平静,李林若无其事地和别人说笑着,丹东完全不理我,凌阳,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球场外的事情的。直到中午。
晓楠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了?”她伸着筷子夹菜,根本没看我。
我猛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听说了啊,”她一点都不惊讶,“你不会以为就你一个人知道吧。”
“没有,”我说,“我以为……”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以为什么?”她嚼着排骨看着我,晓楠有时候的眼神,真的和王玲很像。
“……我去比赛,会怎么样?”
“对你来说应该跟旅游差不多。”她说。
“——是这样吗?”
“不打比赛也要练球,到时你就是陪练,还有比赛的时候要给场上的人加油,他们下来了要记得递水和毛巾,这些很基本吧,别的就没什么了。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你文化课还不错吧?”
“还可以。”我莫名其妙地说。在以前的学校是中下,来了这里就能排到前面了。
“那就没问题了。这次比赛要考文化课,过不了不能打。”她说。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是中学生的比赛,全国的,我们打高中组,最好拿到第二或者第三,再往下钱就少了。”
“第一呢?”
“第一是主办方的。只给中学生参加,我们挂名到学校了,可是它要考试,就是为了防止像我们这种人混进去。”
“真的有人过不了吗?”我问。
“有啊,有些人从小打乒乓球,没读过书,没学过当然不知道。不过考试很简单,大部分人都没事。”晓楠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总不能把他们自己的人也刷下去吧?”
夏天的早晨,天亮得总是很早,我拖着行李来到凌阳的宿舍楼下,丹东和凌阳已经准备好了,丹东瞥了我一眼,又看向别的方向,好像根本没看见我似的。
“东西拿齐了吗?”凌阳问我。
我点了点头:“齐了。”
“他们还没下来吗?”他对丹东说。
“急什么。”丹东懒洋洋地说。
又过了十几分钟,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女队的人全到了,车停在外面的马路边,凌阳确认了车牌号,对丹东说:“我们先上车吧,车牌号发给他们。”就在这时,黎进和王维平带着背包和行李匆匆跑了过来。
“睡过头了。”黎进喘着气说,他拿出手机看时间:“没迟到。”
“走吧。”凌阳说。
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出发,因为黎进他们是卡在开车前的最后一分钟出现的,对所有人来说这尚可容忍的范围内,所以也没有人说什么,黎进发表了一下客车竟然不能开到宿舍楼下的看法,转头又与女队的陈嘉琦交流起了打游戏的心得。
总共有十个人,男女各五个,客车上的座位绰绰有余,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客车慢慢开出体校,有一段路程,沿途的马路都泛着灰黄色,再过一会,又慢慢变成灰白色,终于,客车开上了高速公路,窗外的景物还在不断变化着。
晓楠开了包薯片。“往后传,”她在前面说,“看看有谁要。”
我把薯片递到后面,薯片在车上绕了一圈,又传了回来,果然少了一些。面包、虾条、饼干、八宝粥,只要是吃的都被拿了出来,晕车还能得到王维平包在塑料保鲜袋里的一块腌制生姜。解决了早餐,接下来就是玩扑克牌,纸牌在车上传递不方便,但是他们一点都不嫌麻烦,他们在点人数,我也被拉了进去,晓楠飞快地抽着牌,陈嘉琦和黎进聚在另一边打游戏。凌阳和丹东都不玩牌,他们各自坐在车厢的最前面,连交流都很少,我不知怎么想起凌阳说过,打球时的熟悉和生活上的熟悉是不一样的。
路上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大家都到了车外透气,女队没有忘记买冷饮。许多客车停在空地上,洗手间的人和小吃店一样多,我想在外面多待一会,结果被凌阳看到了。
“你不上车吗?”他说。
“外面空气好。”
我看到丹东从远处走到车门,凌阳还没走。
我们走回客车,等所有人都回到车上,车继续向前开,但是大家的精神都不如之前好了,外面的天气太热,车里的空气太闷,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让人觉得舒服,黎进连游戏也不打了,车厢彻底安静下来,椅背传来的震动和摇晃让人昏昏欲睡,昨晚我确实没有睡着过。
车速降下来的时候,丹东第一个看到马路上方的指示牌:“快到了。”他脱口而出,一下子,车厢里的人都好像从浓重的睡意中苏醒了。
“到哪里了?”晓楠说,紧接着,她也看到了标牌上的字。
“还有多久?”我问。
“二十来分钟?”她说,“我们在市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