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草草埋葬了方才三人,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如六年前一样，又一次准备逃离。

但这一次, 夫妻二人情绪要比过去沉重得多。

时故力量，实在是过于恐怖了。

时高驰在冷静下来以后, 便听白亦说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有些过于冲动，有心想向时故道歉，可碍于面子，好半晌都没有说出口。

而等到他终于组织好情绪，时故却已经在白亦怀里沉沉睡去。

他看着时故睡颜，心中满是无能为力悲哀, 白亦握住了他手，二人对视许久，久久无人开口。

最后，是时高驰颤抖着打破了沉默。

“不然我们……”

“不可能！”一瞬间就猜到了他想法，白亦猛地站起了身。

她动静很大，甚至吵醒了沉睡时故, 不过此时此刻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白亦更是情绪激烈，厉声道：“我不可能放弃他！”

时高驰沉默了。

那一天晚上，从来没有抽烟习惯时高驰抽了整整一盒烟, 而年幼时故也睁着眼, 静静看着一夜未眠父母。

他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 而那双原本黑亮眼, 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属于孩子光芒。

郁詹转过头, 猛地砸了一下墙壁, 根本不敢直视。

时故他没有错。

时故父母，也没有错。

错就错在，时故生在了这个世界，这个与时故相比，过分弱小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小时故才终于疲惫睡下，郁詹轻轻坐在他身边，又一次忍不住探手，摸向了时故侧颜。

“别看了。”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郁詹猛地一愣，震惊地看向明明应该睡着了人，与此同时，他指尖又一次触碰到了时故实体。

“……时故？”

黑暗遮住了郁詹瞬间睁大了眼，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而就在下一刻，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比较长，于是郁詹清晰地听到了声音中所包含痛苦与恐惧。

……这是长大以后时故声音。

“求求你，后面……不要再看了。”

贴在时故脸侧指尖传来一片湿润，郁詹手指僵硬，阵阵钝痛也伴着这湿润而来。

他猛地握紧了拳。

一个可怕猜想自郁詹心头升起，而这也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疑问。

——明明是时故幻境，时故去了哪里？

他会不会……一直看着眼前一切？

长久沉默，郁詹试图擦去时故眼泪，可无论如何擦拭，泪水却越淌越多。

终于，郁詹停住了，将时故还是幼年身体一把抱起。

“不是你错，这不是你错。”

郁詹紧紧抱着他，声线沉稳，带着安抚。

“别怕，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你会好起来……”

屋外雨依旧在下，时高驰和白亦连夜收拾东西声音在远处回荡，时故全程没有睁眼，仿佛睡着一般。

可郁詹却发现，时故眼泪，渐渐停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一只小小手悄悄探进了郁詹手心，久久不愿放开。

……

时故让郁詹不要看，但幻境这种东西，并不是郁詹能够控制。

第二天清晨，时高驰叮嘱白亦把所有可能暴露他们行踪东西都处理掉，他则开车出了门，去把油加满。

临走前，他在时故头顶摸了摸，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他感觉大腿一紧，却是时故紧紧抱住了他，抽抽噎噎地哭泣。

其实年仅六岁时故并不见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他做了一件错事，而这件错事，还连累到了他父母。

于是粉雕玉琢孩子哭得像个泪人，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得含糊，但是时高驰听清了。

他在说：“爸爸对不起。”

这一刻，时高驰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他挥了挥手，同时故告别。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远。

来抓时故雇佣兵，其实是一个团队。

无故失踪三人，他们当即就去查了几人生命芯片，果不其然已然没有了生命迹象，随后，他们又去查了几人最后一次任务记载以及出事之时定位时间地点，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时故这边。

电话音疯狂响起，白亦手忙脚乱地接气，却听到那一头，时高驰声音奄奄一息。

“跑……快、快跑！带小故跑！”

“高驰？高驰你怎么了？！”

瞬间拔高了声音，白亦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你别吓我！高驰！”

昨夜大雨使得空气还残留着湿意，电话那头却已然没了动静，与此同时，一个小小身影猛然起身，向外狂奔。

白亦下意识去拉，却只拉住了时故外袍衣角，转瞬就滑了出去。

“小故！！！”

这是时故第一次单独出门。

他并不认识路，外面世界对他来说陌生极了，可他却好像知道方位似，自发地冲着一个地方跑。

郁詹看出了端倪，心间酸涩。

时故虽然实力强大，但其实，他并不会使用自己力量。

而现在，他却无师自通，强大灵力铺满方圆百里，迅速判断出了异变来源。

只可惜……

时故赶到时候，时高驰已经中了一枪。

一片触目惊心红色自他身下蔓延，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可能魂归故里。

时故脚步顿住了，那双极黑眼瞪得很大，瞳孔却骤然缩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而在时高驰面前，几个和昨夜衣着如出一辙人正将他按在地上，逼问着时故下落。

对此，时高驰痛苦地吸了口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而好不容易说出之时，却是一句：“……呸！”

“妈，要死了还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吐了一鞋唾沫男人怒声骂道，正要干脆弄死之际，一抬眼，却看见了远处跑来时故。

见状，男人先是眯眼确认了一番，随后一笑，正要说话。

下一刻，他表情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确切说，是除时高驰以外，所有人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血光冲天，如花朵般齐齐绽开，溅到空中，溅至地面，而后伴着肉丨体坠地声音，形成一片血雾。

幼小孩子自血雾中走出，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

唯有冲刷泪水，在他面部留下了些许白。

他直直跪在了时高驰面前。

此刻时高驰已然看不清东西了，不过，他隐隐感觉到，应该是时故来了。

于是他伸出手，果不其然，一双冰冷小手哆哆嗦嗦地握住了他。

“你……你怎么，又杀人了呢？”

此时此刻，说话对他已经是一件非常费力事情了，他顿了好几下，才勉强将这句话说完。

闻言，一直憋着哭腔时故终于痛哭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

又是对不起。

时高驰迷蒙着眼，回忆着这短暂六年。

好像从时故出生以后，跟他这个父亲说过最多一个词，就是对不起。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于是时高驰叹了口气，艰难摸索着，才找到时故头顶。

“爸爸不能保护你了。”

他轻声道，这是时故记忆中，时高驰第一次对他那么温柔。

“和妈妈离开这里，离得远远……以后，做个普通人吧，不要再出手了。”

“答应爸爸，好不好？”

时故泣不成声，泪水淌湿了时高驰手臂，他紧紧抓着时高驰手，疯狂点头。

随后，时故看见，眼前人轻轻露出了一个笑容。

而这个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时高驰脸上。

孩子凄厉哭嚎响彻了整个道路。

郁詹站在时故身后，抿唇看着这一切。

时高驰出发点是对，可他却依旧，犯了一个于他、于时故而言，都非常致命错误。

天真。

白亦来时候，时故已经被包围了。

而且是从上到下，全方位包围。

半空中，数架战斗机高高悬起，轰隆隆声音震天一般，响彻大地。

地面上，黑洞洞枪口齐刷刷指向中间时故，随时可能出击。

白亦甚至还看见有许多只在电视上才看见过，恐怖大炮。

而时故抱着时高驰尸体，目光惊恐，指尖还在哆嗦。

她……做错了吗？

那一瞬间，白亦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骤然崩塌了。

一辆黑色车辆缓缓停下，随后，一双锃亮皮鞋率先迈出。

带头是一个金发碧眼外国人，看上去年纪不小，眼神却异常犀利，先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现场，又在触及到满地血迹之时震惊地瞪大了眼。

见状，旁边一个熟悉男人当即露出了微笑。

而这人，正是以前见过，去他们家敲过门人！

之前在监控中看得不够明显，现下才发现，这人原来是个混血，眼眸深邃，鼻梁高挺，明明该是个不错长相，却因为那鹰钩般鼻子，让他看上去格外阴戾，不像个好东西。

此刻，他正伸手指向时故，向一旁人解说。

“希尔先生，现在，您相信我话了吗？”

“我研究绝对能带来极大突破，而您投资，也绝对是有价值。”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勇气，白亦一把冲了上去，大吼大叫，声音尖利。

往日端庄温柔在她身上消失，这一刻她，看上去像个疯子。

只可惜，立刻就有人将她拦在了外面。

“放开我！”

“你们想干什么！那是我孩子！你们这样是犯法！！！”

“孩子？哪里有孩子？”

鹰钩鼻男人面带疑惑，摊了摊手：“这里明明只有一个对社会危害极大怪物。”

说罢，他又摆了摆手，拦住白亦人立刻强制性地就将她拖走。

见状，时故当即慌了神，就要冲她奔去，而早已戒备多时枪口却在这一刻齐刷刷冲向时故，子弹铺了漫天。

这些子弹中，有是真枪实弹，有，则是奇奇怪怪药水。

正在挣扎白亦猛地一顿。

随后，凄厉叫喊冲破云霄。

“小故！！！”

“妈……妈……”

狼狈倒地，时故身上在一瞬间布满了弹孔。

他虽然修为极高，但却不会运用，甚至连最基本护身罡气都不会，论起防御力，和一个普通凡人并无区别。

但强大修为也让他生命力和恢复力强到惊人，伤势肉眼可见地缓慢愈合，见状，领头两个人直接瞪直了眼，内里贪婪丝毫不加掩饰。

意识渐渐模糊，时故试图从地上爬起。

可惜，始终未能成功。

而他最后看到画面，是白亦通红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