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回、回尊上, 时公子房里的……是个假人。”

下属的话刚一说完，郁詹的脸色骤然就是一沉，当即折返, 朝着反方向飞驰。

他连剑都没御, 纯靠强劲的灵力踏空而行, 高速带来的罡风将他的长发吹起, 在虚空中留下道道残影。

很好！

牙根都开始痒痒, 郁詹又急又气，连把时故拎起来揍的心思都有了。

时故真是出息了, 连假人这种手段都学会用了！

可急完气完，他又开始焦急担忧，时故实力确实强得吓人，可吓人的前提是，那个人不是九晟天尊。

修真之人, 越是到了后期，越是寸步难行，尤其等到了合体以后，每一个小境界的差距都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合体中期吊打合体初期更是非常常见的事情，而合体期尚且如此，大乘期与渡劫期这样的两个大境界更是不用多提。

不夸张的讲, 只要九晟天尊乐意，十个时故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时故当真想不开, 去挑衅九晟天尊的话……

后面的，郁詹已经不敢想了。

他只祈祷是自己想得太多，时故或许只是正好跑出了门, 被下属误以为不在；又或者是一路从苍焰到九晟跟丢了路，没能真的到达九光殿；再不济，被九晟天尊的小世界排斥，根本就进不去也行。

郁詹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种可能试图安慰自己，但最终，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

而这样的侥幸心理，在抵达九光殿的一瞬，彻底宣告破裂。

由于之前跑出了一段路，再加上等待传音符的回讯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此刻，距离郁詹离开九光殿，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

九光殿虽然内里是个小世界，但外表看去，它其实是一个悬浮在高空中的空中楼阁。

唯一能看出它内藏乾坤的地方，便是它的大门。

那里平常都会有六到十个假人守着，假人的修为郁詹曾经试探过，大概是出窍或者分神。

而透过大门，便能隐约看到其内隐藏着的，广袤无垠的世界，这和当初九光秘境的入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皆是能透过入口，看到内部空间的些许景象，乍一看就像一面巨大的水镜，水镜间，连着内外两个世界。

然而眼下，水镜中的画面十分不好。

郁詹来时的风平浪静荡然无存，之前负责看守的几个假人也不知为何失去了踪迹，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乌云遮天蔽日，瞎子都能看出内里的不对劲。

寒气当即从四肢百骸升腾而起，郁詹猛地一僵，随后便般疯了般朝九光殿冲去，速度之快，引起了下跪之人的一片惊呼。

然而，也就是这时，大地忽然震颤起来。

这震颤最开始只发生于九光殿，摇摇晃晃，仿佛要从天上落下来一般。

但旋即，就连外面的大地都开始颤抖，与此同时，乌云蔽日在一瞬间顶替了原本的晴空万里，雷声阵阵，风沙漫天，一道闪电倏然划过天空，带来极不正常的炸雷般的巨响，这一刻，小世界内与小世界外的场景出现了惊人的相似。

忽如其来的变化成功惊吓到了原本看热闹的众人，惊呼声一阵接着一阵，而地动山摇之下，无数落石从远处的山间以及天上的九光殿中掉落，有不少还砸到了人群之间，这里有不少人是没有修为的，当即尖叫起来，四散逃窜。

郁詹没有理会下方的一片混乱，但这异变依旧对他造成了影响，面色沉到了极点，一种强烈的恐惧笼罩了他，这恐惧在之前亲眼目睹时故陷入幻境，倒在血泊之间时，郁詹就已经经历了一次，但他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两个月的光景，他居然还能再经历一次。

九光殿远处看去，似乎并不是很高，但其实真的想要够到，依旧需要经过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

并且由于之前是被假人载着过来，郁詹没有多少感觉，现下靠近，他才知道，原来这里有一道九晟天尊布下的威压，用以防止一切外来人员靠近。

威压越是靠近，就越是强悍，以至于飞到还剩数百米距离之际，郁詹已经不得不将封印解开。

郁詹面沉如水。

这么强的威压，时故居然也敢往上面跟，他是不要命了吗！

落石不断掉落，密密麻麻地砸向下方的郁詹，郁詹却像是头顶长了眼，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

快了，就快到了。

越来越大的威压让郁詹的面色凝重，额角青筋暴起，但他依旧不断接近。

然而忽然，

“轰——！”

雷声震耳欲聋，像是老天爷气到极致的怒吼。

下一刻，九光殿的大门，关了。

郁詹瞳孔骤缩。

……

时间退回到一炷香前。

雨水落下的一刻，九晟天尊在大殿内布置的阵法就骤然收拢，方才那个雪白的大殿又一次出现，时故肌肉微微绷紧，那是个带着警惕与防御的动作。

风雨交加，两个四墟大陆数一数二的存在无声对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针锋相对氛围在二人之间翻涌。

下一瞬，九晟天尊骤然一动。

刹那间，天地变色，雷声轰轰，这个小世界的灵力本就浓郁，此刻铺天盖地地朝着一个位置汇聚，登时狂风骤起，而属于九晟天尊的白色身影在狂风中恍如鬼魅，凡胎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渡劫期有多强，时故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那有如实质般，浓烈到让人有一瞬间窒息之感的威压却是让时故瞬间明白，自己和九晟天尊的差距。

这其实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毕竟在时故记事以来，还从未遇到过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存在。

但这同时也很熟悉，因为在过去十几年的漫长时光里，时故始终处于一种想要反抗，却无能为力的状态里。

而出乎意料的，时故并没有被此刻的九晟天尊所震慑，反而隐隐激动起来，一双浅色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

或许每一个强者的本质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嗜血与好战的因子。

只是往常的时故，始终未能遇到那个可以和自己一战的对手。

郁詹倒能算上一个，只是一则他不会对时故动手，二则他的封印也不能轻易打开，是以除了九天秘境开启的那一次，时故还真是从来没有酣畅淋漓地同人打上一场。

手镯里006的声音哭天喊地，但时故充耳不闻，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朝自己袭来的九晟天尊，轻飘飘后撤了一步，便躲过对方的一击。

手掌凭空一握，文竹剑便瞬间出现，用这把剑来对付九晟天尊着实有些勉强，因此剑身一出，时故就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文竹剑的颤抖。

但没有办法，他暂时也没什么别的武器。

“你让我很意外。”

四溢的剑气让大地瞬间开裂，短短一个吐息间，二人就已进行了数次交手，时故提剑挡下新的一击，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握剑的手掌微颤，他理也不理对方的话，反手就是一个引雷决扔了过去。

这还得多亏了九晟天尊的情绪波动，让这小世界雷光漫天，时故随便一引，就是毁天灭地般的威力，可这样的威力落到九晟天尊手里，却是随手一抓，就将那雷电反手又扔了出去。

而九晟天尊全程，甚至都没有掏出过武器。

他笑了笑，似乎是对时故实力的嘲讽：“空有灵力，不得章法。你这些年是只修心法，不修武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猜的还确实没错。

时故不言，并立刻又接上去一个水决。

这几个月以来，郁詹教了时故很多很多法决，个个都是随便放出去就能引得无数修士哄抢的秘籍，只是时故一来时故练习的时间确实还是太短，二来他本质上还是习惯了过往那样粗暴的打法，法决才刚扔了没有几个，就下意识又开启了破坏模式，九晟天尊的亭台，九晟天尊的殿堂，九晟天尊的灵树，甚至是九晟天尊的假人……

一个接一个的东西朝着对方摔去，短短片刻功夫，方圆几里地就没了多少完整的地方。

九晟天尊笑不出来了。

虽然说这几千年里，他的地位始终至高无上，但作为一个不爱同人打交道的无情道修炼者，九晟天尊的资产并不算特别丰富，这个小世界算得上是他最大的资产，而小世界中的这个宫殿，又恰恰是最珍贵的一个，其间每一块玉砖都是由炼器大能呕心沥血炼制而出的、具有通灵之能的异宝，随随便便放出去一块，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而现在，宫殿摇摇欲坠，一根被时故暴力拔出的玉柱高高举起，遮蔽天日，而在玉柱的阴影之下，时故一张白皙的脸俊秀无比，对比鲜明。

“轰——！”

玉柱劈山倒海般砸向了九晟天尊，而后四分五裂。

九晟天尊：“……”

饶是他早年征战一生，也没见过这样狂暴的打法。

但他偏偏还不能表露出自己的肉疼，于是脸色越打越冷，暴雨一阵接着一阵。

“你也让我很意外。”

一片狼藉间，时故的动作终于有了片刻的停顿。

那张过于出众的面容此刻被雨水润湿，他呼吸有些急促，抬手掐了个隔音罩，却不是用于别处，而是包裹住了自己的手镯。

——由于他接下了任务的缘故，已经离去的006又一次被派了过来，只是他俩到底已经解绑，006于是只能待在手镯里，在体外对时故进行辅助。

不过时故觉得，006除了吱哇乱叫以外，一点作用都没有，从刚才他来找九晟天尊，听到对方那一袭又长又臭的发言，到他现在同对方战得热火朝天，这系统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下，复读机似的叫他赶紧跑。

时故不想跑，于是他决定让006闭嘴。

世界终于一片安静，时故看向九晟天尊。

不知是不是酣畅淋漓的战斗让他有了发泄的空间，那双因为发病而变浅了的眸子此刻隐隐约约地黑了回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九晟天尊，天光照不进他的眼睛，他看着对方，眸中意味不明。

“你之前说你道心稳固，不信天机。”时故说着，指了指天上的暴雨与惊雷。

“我虽然不懂无情道，但也知道，修炼无情道的人很少有情绪波动。你真的……道心稳固吗？”

爆炸般的惊雷声振聋发聩。

如果说之前的闪电还只是在云层中的闷雷，空有响动，并不带来太多别的影响的话，那在时故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雷光就骤然成了实质，气势汹涌地劈落下来。

方才还让九晟天尊感到些许肉疼的大殿在惊雷中彻底化作了一片废墟，周遭灵树也随后冒出了火花，只是这火还没有来得及烧起，就又被狂风骤雨熄灭，而时故站在漫天的雷光之间，目光异常的幽深，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我本来没打算杀你。”

九晟天尊的声音像是从冰里捞出来的，随后，他叹了口气。

“……活着不好吗？”

话音落下，他双指并拢，在虚空间轻轻划过，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便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了半空之中，他伸手掏了掏，掏出了一把表面看去朴实无华的长剑。

此剑一出，时故心间就猛地一跳。

果不其然，一股大力骤然从身侧袭来，仓促间，时故只来得及举起了文竹剑，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

“铛——”

清脆的声音响起，带来强劲的灵力冲击，一道漏网的灵力自时故颊边擦过，渗出细密的血珠。

手中的文竹剑发出了一声极长的哀鸣，片刻后，便化作了无数细碎的晶片，在空中湮灭。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击是挡住了。

时故脸色有些发白，但声音依旧平静。

“你生气了。”

说完，时故看到了他额角蹦出的青筋，看样子不但生气，还气得不轻。

九晟天尊脸色阴沉。

“我不会生气。”

冷冷开口，九晟天尊拒不承认自己的情绪波动。

时故于是瞥了一眼电闪雷鸣的天空，就差没将“自欺欺人”四个字写在脸上。

但他懒得同对方辩解，说到底，这人承不承认的，同他又有什么干系？不过看到他这副模样，方才因为郁詹受伤的愤怒倒是当即消散了一半，而至于剩下的一半……

时故忽然猛冲上前，不管不顾地撞上了九晟天尊的剑尖——

滴答。

鲜血顺着剑尖滑落，染红了时故的白衣，也染红了时故脚下坚硬的土地。

雷声忽停，小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时故整个人被长剑贯穿，而长剑内的灵力还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他大概很疼，抬手抓住剑身时还抽搐了一瞬，而后鲜血便自唇间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这大概是九晟天尊几千年来，难得的错愕时刻。

老实说，他还是头一次打这样憋屈又奇怪的架。

先是毫无水准可言的对手全程暴力输出，打着打着就拆了自己的家，再是对方言语攻击自己，还句句都戳中了自己最隐蔽的地方。

而当他被成功激怒，就要让此人为自己的话语付出代价之际，这人却忽然冲上来，自裁了。

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诧自九晟天尊眼中闪过，他眉头紧锁，正要开口之际，时故嘴角却微微上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九晟天尊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灵力迅速暴涨，眼前的年轻人直直地看着他，恐怖的灵力波动在整个小世界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下九晟天尊别说是宫殿，就连地皮都被卷了个干干净净，消失无影。

而漩涡的中心，灵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后面，已然到了连九晟天尊都不得不变了脸色的程度，有心想要躲避，时故却是一步向前，伴着剑身的更加深入，一把拽住了对方。

“……你个疯子！”狠狠咬牙，九晟天尊猛地抽剑，想也不想就砍向了时故抓着自己的手，然而，已经迟了。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整个世界回荡。

九晟天尊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时故……自爆了！

刺目的白光席卷了整个大地，久久没有停息。

一个大乘期的自爆会是什么威力？

过去的九晟天尊没有机会体验，而现在，成功体验到的九晟天尊却只恨自己不能重回半炷香前，早早将对方摁死。

这人完全就是个疯子！

岩石滚滚，山崩地裂，顷刻间近乎三分之一的小世界都被夷为平地，而等到自爆终于结束，偌大的地面，已然只剩下了九晟天尊孤孤单单的身影。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么久没吃过这样的大亏了，衣衫凌乱，血迹斑斑，一头银发被烧了大半，就连听觉都在恐怖的爆炸声中有一瞬间的失聪，随后伴随着的，便是周身的剧痛。

狠狠抹去了满头满脸的鲜血，九晟天尊的脸色简直阴沉到了极点。

但他没想到，更气愤的还在后面。

天空中，一张造型奇特的卡片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挑衅似的贴上了九晟天尊的额头。

眉头紧皱，他一把将其抓了下来。

一个古怪的骷髅图案描绘其上，而图案的下方，还有一连串解释性的文字。

这文字和四墟大陆的不太一样，更加简略一些，不过九晟天尊还是能够看懂。

【傀儡卡：召出一个具有本人百分之八十实力的傀儡，傀儡不能说话，不能移动，存续时间两分钟】

卡片一瞬间化为灰飞，九晟天尊的脸黑得宛若锅底。

“好！很好！”

大地开始震颤，又是熟悉的惊雷伴着大雨，并且这一次，冰雹暴雪一应俱全，九晟天尊俨然气到失去理智，乱七八糟的天气搅乱了整个小世界，甚至连外面的世界也无法避免。

而他大手一挥，直接关闭了世界的出入口，额角青筋跳得好似群魔乱舞。

“别、让、我、找、到、你！”

一字一顿的声音，清晰地表达了说话之人滔天的怒气，九晟天尊缓缓转头，看向了小世界的其他位置，眼中杀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