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势

亮子家。

“我去叫几个小菜，我们喝几杯吧。”亮子道。

跟马雅合作的歌曲稳居三个音乐榜单的首位，这样好的成绩不出意外拿到了今年夜莺之声的金曲奖，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庆功宴上该有的氛围，只有他们俩对坐着。

夜莺之声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夜莺之声，虽然它仍旧是国内含金量首屈一指的大型音乐颁奖典礼，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辉煌了，几条热搜，一个花边新闻的曝光，被全民津津乐道，再也没有人关注到这场音乐人的盛会。

一开始说不要喝的人偏偏是喝的最多的。

应清一直没有说话，但酒已经添了一回又一回了。

“看到了吧！四年一度的夜莺之声有谁关注了？两岸三地来了多少明星大咖，都比不上一个丑闻让看客们津津乐道，看博客了吗？不是感情曝光就是网红八卦，喝口水眨个眼也要被讨论，这就是如今的民智！现在的世道！只要会炒作，会营销，足够洗脑，谁管你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想当年哪一届的夜莺之声不是群星荟萃，媒体也是挑挑拣拣才有进来的资格，现在呢？媒体还挑起我们来了，今年才来几家媒体？说什么唱片卡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不流行了，呵，谁规定的标准？有热度做什么都是对的吗？”亮子随手拉开一个柜门，都是他收藏的碟，拿起一张连包装还留着，“这才是真正的流行！这是整个华语乐坛匠人的心血，永远也不会过时。”

喝过酒的人话总是格外的多，亮子继续道，“你还记得几几年咱俩出国演出，身上的钱没有带一件礼物回来，全买了碟了，一整箱的行李里面都是珍藏碟，那个时候是多么的幸福啊。“

确实，随着盗版的猖獗，网络免费下载给消费者形成的漠视版权的消费习惯，音乐公司陆续倒闭，歌手的地位也大不如以前，很多歌手转向影视剧，在各地辗转演唱，而更多的歌手面临的是不再被续签的窘境。歌曲仍在继续录制，但早已不是为了赚钱，仅仅是作为歌手的名片而继续存在着。

亮子接了一个电话，挂完电话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了？”应清问道。

亮子道，“刚刚恒星说你如果复出的话他们会负责投资你的演唱会。”

“他们怎么会...”应清也愣住了，酒杯停在了嘴边。

“是你去拉的合作吗？”他问道。

“不是阿，我也有些奇怪，应该是看到你的表演了吧，这也没什么，毕竟咱又不是没红过，现在很火的许一凡当初还是挂着你的名头出道的呢。”

“哦，对了，之前的活动上有交换过一些名片，也许是通过别人关注到的你。”亮子的语速也快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应清看，在等他的回应。

见应清不说话，亮子的热情之火好像被泼了一盆凉水。

“怎么？你还犹豫？你竟然还犹豫？你知道这样的机会别人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亮子道。

“好吧，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你今年才三十几岁！人生还会有好几个三十岁没有经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被应清打断，“我有些害怕，怕我做不好。”

亮子笑了，“你害怕？应该是你让别人害怕好不好？！你忘了你最红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国内现在最当红的明星能有你当时一半的热度吗？”

“那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开吗？一方面是因为那件事，另一方面，其实我也倦怠了，我的身体在透支，我的才华也在透支，每天轮轴转，财富越来越多，但我也越来越不快乐，我觉得自己被绑架了，被大众的期待绑架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想过自杀，我怕我走不出去你明白吗？”

把杯底的酒一饮而尽，应清继续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梦想有一天自己创作的歌能有人喜欢就够了。上天很照顾我，我的梦想很快就达到了，但一切没有就此停止，还在源源不断地给予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所有人都赞美我，喜欢我，夸奖我，好像一个虚假的世界，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自己都是伪造出来的。我一边心虚而恐慌地承受，一边对自我设定更高的要求以期匹配这种荣耀。我害怕有一天他们知道原来我也有人性之恶，会突然讨厌我。我甚至时常做噩梦，在梦里听见他们都问我，为什么欺骗了他们。”

“那你现在寻找到自我了吗？”亮子问道，他能体会到他当时的压力，毕竟那个时候他也轮轴转个不停，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我不知道，有的人喜欢我阳光真诚，有的人喜欢我正直可信，这些都是我，可又不全是我，你明白吗？不过现在我已经不会再纠结这些问题了，澳洲的人很少认识我，他们也会讨厌我，也会有人喜欢我，但他们都是陌生人，这就是我想要的真实。”应清道。

“所以你害怕梦境会再次重现？你问过霍华德医生了吗？”亮子想起了他的心理医生。

“他说我的状态很好。”应清道。

亮子知道他也在动摇，不过他还是想要重现过去的辉煌，带了那么多艺人，只有他们俩在一起才是双剑合壁！才是相得益彰！

“我相信也是，对了，我听说你最近有尝试改编新的曲风，将东方戏曲和西方流行融合，到时候一定会再次震惊华语乐坛！就像当初你的古诗词改编曲一样。”亮子鼓励道。

应清却满腹心事，表现的不太乐观，“已经几十年了，国内的版权问题依然存在问题，而且据我所知，如今数字音乐的冲击太大，产业萧条，在这个时候跳进去，阻力太大。”

知道他也在时刻关注着市场，亮子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一层，“越是艰难才越有转机吗？你成名已久，又别具风格。局势不好对别人来说是火中取栗，对你还不是举重若轻？况且不是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嘛，拿出你的气魄来！”

亮子继续点火道，“我告诉你吧，现在的演唱会舞台早已不是过去的舞台了，你知道波浪吗？是一种全息效果，到时候你就是设计者，带领听众来到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里。作为一个歌手，如果不能在那样的舞台上表演一次，一定会抱憾终身的！”

听到这里，应清终于笑了起来，亮子知道自己成功了。

应清道，“我发现你天生就是当经纪人的料。”

亮子又接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应清问道。

“你上热搜了。”亮子道。

“你买的？”应清调侃道。

亮子又好气又好笑，“我干嘛给我的艺人买黑料？”

起因是有人在江衡几个月前发的一张古装剧照下刷应清早年的舞台古装造型，说江衡copy了应清十几年前的造型，于是被拉出来，反而把江衡之前那个共处一室的消息被压下去了，掩盖了取向的问题，既踩了对方，又洗白了自己。如今似乎旧事重提，还想再来一拨骚操作。

“这谁获利对谁不利一眼就能看出来，欺负你现在没有热度吗，利用舆论导向，也太恶心人了。”亮子道。

“算了算了，以前也不是没被人拉踩过。”虽然这么说，可是应清心里还是烦躁起来，一如当年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朋友被攻击一样。

无论他做了多少好事，可是只要他被泼了一次脏水，哪怕他根本没有干过，污言秽语便会跟着他一辈子，一次一次地被提起，他惧怕复出也是害怕阴影会再次向他笼罩过来，上一次，他逃避了，这一次呢？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

当一个好人为什么这么难？

亮子犹自说话，“不算了能怎么样？你又不肯在公关上花钱！我说了多少遍你不听，这个钱不能省！以后有的你吃亏的！不过这倒不全是坏事，至少有了些热度，对你接下来的演唱会还是有好处的...”

应清却全然没有听进去，“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拉踩我？他现在不是华隆的人吗？！我们跟华隆...”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之前封杀你的人里面，就有华隆那边的人...”亮子道。

听了他的回答，应清沉默不语。

亮子继续道，“而且你一复出就有那么多场演唱会的邀约，难免让有些人眼红，据我所知，这个江衡以前在柠檬是最早的男歌手组合成员之一出道的，一直没红，反而是演戏出了圈，至今一场演唱会都没有开过，你说我这怎么觉得像在形容某个人...”

“我想跟服装造型讨论一下细节，关于演唱会的主题，我觉得我们应该讨论一下。”应清打断了他的絮叨。

“哦哦，对，你这样才对嘛，这次的预算很充足，除了服装造型，还有现场的设计灯光布置，包括...”他打量了一下应清，“包括你的体形管理，饮食规划，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全力以赴了。”

“对了，我还给你在博客上开了一个账号，毕竟现在是新时代，还是要与时俱进嘛。”亮子道。

原应清点点头，他也知道现在的流行趋势，也看过一些朋友的博客下都是鼓励温暖的话，满心期待着可以有一个和粉丝交流的平台。

原应清刚点进博客，看到推荐的红人粉丝量忍不住咂舌。

“你看大钱有几千万的粉丝！”

大钱也就是钱沪生的昵称，钱沪生其人，说是至合的实际掌权人也不为过，当年至合能在华隆和柠檬的夹缝中成长起来，靠的就是钱沪生的系列电影三部曲，其后他在公司上市后成为股东，不断吸收培养导演群体，成为业界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亮子打破了他的幻想，“你不要看他的粉丝号称几千万，真正关注他的活人不会超过百万，还有他的转发量，几万的数据实际上几十个都没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虚荣吗？还是什么？

他还不能理解，如果数据和评论都是水军刷的，那么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而且自己明知道不是真的，那不是自欺欺人吗？越往深处想越觉得通体生寒，这种虚假的繁荣下引发的后果不仅是劣币驱除良币的问题，价值观的颠覆才是最可怕的。

亮子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他没有太强烈的感觉，这只是一种经济行为，也许是“经济欺诈”，不过是钻了法律的空子，没有谁规定那么做就是错的，是市场推进并在某种程度上鼓励了这种行为，而市场不会一直保护他们，当一种行为超过了一定的尺度，必然会有新的行为来压制它，到时候，如果不能遵循新的规则，市场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

“买数据是给投资商广告商和粉丝们看的，营造出一种很红的热度，这样商家们才愿意出重金请他们做推广，粉丝们才会心甘情愿掏钱去购买他们的周边代言，不过也有很多商家上了当，发现自己找的推广人发布的视频点击率很高却没有一点转化量，这才意识到对方买了数据，并且只需要花很少的钱就能得到高额推广费，无异于诈骗，所以根据这种情况现在有一个“可投粉丝量”的显示，也就是真实的粉丝数量。”亮子解释给他听。

“诶呀，别想了，这些很复杂的，也怪我跟你讲这么多。你就是爱胡思乱想才会这么郁郁寡欢，如果你肯配合找一些公司营销的话，热度不会比谁差的，我们都知道，从专业上讲，这些什么也不是，就是做给外行看的，营造一种虚假的繁荣罢了。你好好休息，把嗓子养养，回头参加一些活动，咱不弄虚作假，正常宣传总是要的吧。”亮子道。

“是什么通告？”应清问道。

“一个新人，说是你的粉丝，到时候你上台当作神秘嘉宾登场合个影再说一些鼓励夸奖的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