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2

车子停在了一个青白相间的小洋楼前面，等到三人从车里走出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开门迎接他们的是阿姨。

顾玉成已经在电话里提前报备过了，说来也巧，半个小时前他在去龙泉别墅的路上接到了噩耗，如今正在赶回家的路上，大概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

“他倒是坦坦荡荡，也不怕人瞧。”史现道。

沈意的角度倒跟他不同，“这工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要不是他之前特意空出档期，”他撇嘴道，“估计现在都回不来，钱就这么重要吗？”

“也不会吧，他们估计还是听公司的，没办法。”史现道。

“别人也就算了，他自己就是老板，谁能指使得了他？”沈意道。

史现不再吭声。

“我们家的男女雇主感情可好了，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胡乱揣测别人！”阿姨叉腰站在几人身后道。

几人这才注意到一直盯着他们的阿姨，皆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模样快步走了进去。

室内是欧式风格，和龙泉别墅里的装修风格如出一辙。

“书房可以看一看吗？”

因为没有关门，林威便试着问阿姨道。

“可以的，顾先生说可以随便看。”阿姨道，虽说如此，又寸步不离地跟在几人旁边，不时提醒着他们身边各种摆件的不菲价格，听了叫人乍舌。

大家也明白阿姨怕弄坏了东西说不清楚回头让她背了锅，便只在书架边停留，果不其然，阿姨不再黏着他们，转而走远了些擦拭家具去了，只是时不时看看他们，怕走到“危险禁区”。

书架上不全是那种名人传记，文学经典一类全册未拆封专门用来充门面的书，也能找到一些惊喜，像是精神病方面的书籍，还有一些漫画书。

“这些都是他读的书吗？不是新的，看起来应该常看。”史现从书架上抽出这几本书来翻看，这让他忽然觉得顾玉成就像身边喜欢相同的同龄人一样，有点亲切。

“可能搞艺术的想法都有些与众不同吧。”沈意道。

“他的月亮估计在动星上。”史现道。

“你说什么？”沈意问。

“哦，没什么，我女朋友对星象研究入了迷，成天跟我说这个。”史现道。

沈意翻了个白眼，有点无语。

他接过那本《我们都是精神病》，脑子里有点灵感飞过，突然听见林威叫他，放下那一闪而过的再也抓不住的想法，甩甩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不知什么时候林威已经跟阿姨聊上了天，阿姨提到小姐为了姑爷和老爷吵了一架。

“你知道他们吵架吗？是为了什么？”林威道，虽然已经从吴世稀那里得知是为了股份转移，但几人还是想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点不一样的视角。

“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房门打开，顾玉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回答了林威的问题。

提到这件事顾玉成又想到那天澜之劝他的话。

“我是不想问你们工作的事情的，但是他没你想的那么坏，爸爸就是不善言辞，不会说话，有时候我也很头疼。”澜之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见只是疲惫，似乎没有明显不悦，“谁都知道你说话有水平，有时候如果你愿意主动一点，好好哄一哄他，其实比我去说还有用。”

说来说去，她跟她父亲总归是一条心的，想到这里，顾冷笑，露出一抹讥讽的神情，刚好被林威捕捉到了这一幕，忍不住皱眉。

他卸了妆，眉毛又短又浅，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剃的，看起来比屏幕里要憔悴的多，尤其是眼睛里的疲惫，挡都挡不住。他突然以这副有别于荧幕上的模样露面，一时之间倒没一个人认出来。

“我们两家公司本来就存在竞争关系，如果我回答说我们关系很好你们也未必相信，只能说在观点上会有分歧吧，毕竟合作太多，而且观众在意的，也不是我们友好的一面，这点大家都明白，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有的时候没有消息恰恰就是好消息。”顾玉成道。

林威和沈意对视一眼，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这个人很难缠。

“大家坐下说吧，”顾玉成招呼大家坐下，又让阿姨倒点茶水，彰显了一家之主的气派。

“抱歉，昨天赶完最后一个通告我就睡下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有好几个澜之的未接电话，回拨过去一直没有消息，我慌了，以为是我手机的问题，结果用别人的电话也打不通，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我很担心...就让司机开车往别墅赶去，结果刚刚在路上......又往回赶，这才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点之前在路上他已经解释过了，情况属实。

“人在疲惫的时候情绪难免有些失控，大家多多包涵。原本这两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我这边要处理的事情有点多，就耽误了点事，本来昨天晚上迟一点也是能赶上的，可是我太累了，想到还有两天的假期，就偷懒睡一觉打算明天再过去，就只差了那么几个小时！如果我昨晚赶到了，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今天也不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顾玉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他的声音始终很平静，可说到最后还是一手扶额，或许不只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还为了掩饰眼角那一滴不轻易留下的泪水。

史现看到他的样子也不禁红了眼眶...

沈意看看林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道一句“节哀顺变。”

“那天她高高兴兴地走出家门，到达目的地还给我打了电话报了平安，可是现在你们忽然告诉我她死了？还是自杀的？我理解不了。”顾玉成喃喃道。

“只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是自杀的，一切还没有定论，我们也在查，”沈意把找到的钥匙，戒指和拆过的手机给他，“尸体已经解剖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看到已经黑屏的手机，顾玉成道，“她的手机是24小时为我保留的，平时也几乎不用，只是为了我才配备了一个，还是不离身的那种，10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微红，有些哽咽，沈意等他情绪稳定，一边偷偷打量他，看起来虽然不能确定是好人，但更不像是坏人，他忍不住轻声叹气。

“别太伤心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原委，我来这边也是了解一些情况，关于死者死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有没有和什么人亲近过。”沈意道。

“她和她姐姐吴敏之见过一面，因为那天她打电话给我问一些事情，说是敏之在家里聊起来的。”顾玉成道。

“问了什么？”一直没开口的林威道。

顾玉成侧目，看向这个从一开始就对他颇为“关注“的男人，捕捉到那种野兽的味道，他立刻明白对面来者不善，或许要尽快查到他的资料，相信会有惊喜。

他刻意拉开距离，笑得很优雅，“关于华隆年度报表的事情，内部有些调动吧，我也不清楚。”

“那她为什么问起你？”林威追问道。

“或许是打不通吴世稀的电话吧，又或者只是为了之前的争执抹不开面子，反正她也不懂这个，之前转移股份的事情就是想要我帮衬着点，岳父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为人子女的，孝顺父母也是常有的。”顾玉成面对追问毫不怯懦。

“那男性呢？”林威步步紧逼。

“你是说男性朋友？”顾玉成两指扣了两下桌面，表情不虞，“什么意思？我希望你不是那种意思，她是个好女人，我相信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接，有种电光火石的感觉。

...

突然林威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一问有没有接触过异性。”

“没有，我说过，她是个好女人。”顾玉成道，似乎对于维护妻子的名声可以付出一切。

眼看气氛僵住，沈意忙插入两人的对话，接过了问话权。

“她的性格怎么样，有什么爱好吗？”

“澜之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性格开朗，乐观积极，爱好也很多，平时会练瑜伽，插花，老师都是上门教学。”

“她不出门不社交吗？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沈意道。

“她怕晒黑，室内光线明亮些都要穿长袖长裤。不过每月都要去爱仁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因为她先天身体就不是太好，平时很注意调养，基本上有个头疼脑热就会去医院看一看。”顾玉成答道。

“因为没有时间陪她，我也经常劝过她出去交朋友，可是她总说担心我万一回家了她却跟朋友跑出去了，白白错过难得见面的机会。”说完眼眶立刻红了，“我的妻子真的很伟大，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我，无论如何，我需要一个真相。”

“你觉得她平时的精神状况有什么异常吗？”沈意等他心情平复下来问道。

“我知道你们怀疑她自杀，可是自杀简直是无稽之谈。”顾玉成有些不耐烦，一边说一边摇头，“怎么可能是自杀？自杀的人还会有心情庆祝吗？”

“你情绪不要太激动，我们会对这个案子负责的，今天见面除了通知家属这么一个情况，再者就是问几个问题，做下笔录。”沈意道。

“我没事，你们继续吧，哦对了，岳父他们都知道了吗？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我们做晚辈的，自己辛苦没事，不能让他们再受累了。”顾玉成道。

史现道，“老人家胃病犯了，好像住院了，回头你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谢谢你，我会去的。”顾玉成感激道。

沈林二人对视了一眼，他明明知道他们已经去过吴世稀那里了，还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不是戏多，提到他的名字无非是警告他们别再问一些尖锐的问题。

“他对你好像没有那么关心，”沈意道。

顾玉成苦笑，主动说道。

“我不是出生名门，当年我们两个为了能在一起，她跟岳父还因为我起了争执，这么多年我努力工作，也只是想证明澜之跟我在一起，是一个正确的选择。现在她不在了，我都不知道我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见沈意没有开口的打算，林威直接问道，“到别墅度假是谁的想法？”

顾玉成收起情绪看了他几秒钟，就在以为他以为顾还记着刚刚的不愉快不会回答时他还是开口了。

“是澜之提出来的，因为我的电视剧反响不错，也在跟一些国外的买方联系，可能随时要飞过去，本来打算想要简单点，可你也知道女人嘛，与其以后再唠叨我不如随她弄了，她也好懂事，为了照顾我工作，就近就选了这套别墅。”顾玉成道。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叫就近？林威没有想吐槽。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一起出发？”林威问道。

“她知道我工作性质特殊，变数多，时间也不确定，不是说几点结束就几点结束的，而且她是个很浪漫的女人，想先过去把家里装饰一下，这点我想你们在家里应该会找到一些装饰用的东西。”顾玉成道。

“4月18号那天你在什么地方？”林威道。

“我在公司里，我的行程是公开透明的，除了一些商业合作一方指定的地点，我基本上都在公司或者片场。因为最近网络上的一些流言公司不得不临时留在公司做一些公关处理，我怕自己不能按时过去还给她打电话想问她有没有备选方案，与其在别墅等我不如先回来。”顾玉成道。

“她还生气了，觉得我不够重视她。”他说。

“你们吵架了？”史现问道。

“也没有，我把电话挂掉了。”顾玉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吴世稀对他的评价一点都不刻薄。

“案发当天司机并不在公司，他是从近郊回来的，你可以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吗？”林威道。

“他去了别墅。”顾玉成说道。

“是你让他去的吧。”林威道。

顾玉成点头，“是我。”

“为什么？你是预感到她出事了吗？”林威问道。

顾玉成眉峰一挑，抬起头来，整个人显出凌厉的气势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警官，我知道我的职业会让一些不知情的人产生误解和某种恶意的猜想，但是也没有想过我们的人民警察会带着偏见先入为主地审讯一个无辜的人！现在的问讯已经抛开公正的眼光开始夹带上私人情绪了，您行使的权利是国家给予的，是人民给予的，是为国家和人民服务的，不是您的特权，如果接下来的询问还是这样，我可能无法再说什么了，一切让我的律师全权出面。”

“这只是流程。”

站在一旁的史现忍不住打量眼前的男人，素颜的他眼下的青黑显得整个人很疲惫，原本就很单薄的嘴唇因为生气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又看了看林威，对于顾玉成的剑拔弩张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显得...非常专业，咳咳。他忍不住插嘴帮自己的队长说话。

“是吗？我还以为是在诱导。”顾玉成道。

“为什么让司机过去？”林威又复述了一遍。

“那天事情很多，我原以为一定处理不掉了，约定好第二天过去估计也不行了，就想让司机把她带回来，因为前一晚在电话里她跟我闹脾气，我怕她不肯自己回来。”顾玉成道。

“他看到了什么？地上的血迹是他的吗？”林威问道。

“不是，因为后来我又让他回来了，所以他没有到别墅，否则一定能看到凶手，她也不会出事了，这才是我最懊悔的地方。”顾玉成道。

“你说他没有上山？为什么改变主意？”林威问道。

“因为我岳父，吴世稀。”顾玉成道。

“什么？”林威不明白。

“他的视频你们没看到吗？因为他，我的危机解除了，所以可以如期赴约了，明白吗。”顾玉成道。

“司机现在人呢？”林威问道。

“在门外。”顾玉成道。

见林威不再提问，顾玉成看看时间，站了起来，“既然都问过了，该说的我也讲清楚了，今天还要去公司一趟，要不就这样吧。”

沈意上前握手道，“随时保持联络。”

“当然，葬礼的时候还要邀请几位过来。”他又恢复了礼貌的模样，和方才那个据理力争的男人判若两人。

沈队同意后感到有些奇怪，这种时候还想得这么周到是不是太理性了？但看着他一脸漠然好像在放空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他连刚刚说了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是职业习惯客套一下罢了。

林威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顾玉成看了一会儿。

顾玉成回看了过去，虽然那人生了一张严肃脸，但他隐隐还是有种被针对的感觉，搜寻了一下记忆，无法联系上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暗暗记下回去得好好查一查。

沈意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两人看着顾玉成点头离去。

“我出去抽根烟。”林威和沈意打招呼。

“那你在外面等我们一起。”沈意已经看到司机在旁边探头探脑的不敢进来，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