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在跟司机对照收录的嫌疑人信息。
“姓名,性别,年龄。”
“马单,男,39岁。”
“你的鞋码?”
“41号。”
“你抽烟吗?”
“不抽。”司机哆哆嗦嗦道。
......
里面的笔录还在继续着,而林威已经站到了门外的台阶上,正一口一口地撮着烟,好像孩子叼着自己心爱的糖果。
他想到了他的女儿林玉洁,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也该拎着书包,和小伙伴偷偷摸摸溜进ktv里,点着偶像的歌,度过一个美好的时光吧。
那个腼腆木讷的女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就变了呢?变得叛逆任性,不再听父母的话,爱交坏朋友,还偷了他的钱去追星,翘了两天的课一个人坐火车去偏远的片场探班应援。
而他自己呢?人人把他当作叛逃者,国家的耻辱,他失去了荣誉,回到了基层。刚开始的时候连最普通的工作岗位都没人给他安排,妻子重新出去工作又累倒了,从一个身披荣誉的士官到现在每天只能困在家里伺候老婆的失意人,他的心理状态还没有重新建设好,女儿还不省心,总是违背他的意愿。
他们开始不再讲话,因为一开口就是无休止的争吵。
可是忽然有一天,世界安静了,那个让他头痛不已的小孩子不见了,他不明白到底是谁的错,他错了吗?他只是把她放到正确的人生轨道上去。是孩子错了吗?也不是,她只是太小,她的眼睛还不足以让她明辨是非,才会盲目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梦。
错的是那些错误引导的人,让孩子向往玩着就能挣钱的价值观,不用付出就会有人求着把钱送到你手上,是他们污染了他不谙世事的天使。
听到大门响动,林威从地上撑起,自嘲果然年纪大了,竟连这样简单的活动都有些吃力了。不等司机走远,他已经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状态。
谁又曾想到他也曾有过光辉灿烂意气风发的过往呢?
那个人...往事泛上心头,不是他没有做好,而是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却得不到公平公正的对待。同事好友都为他鸣不平,他早已心灰意冷了,妻子虽然不理解他,但最后愿意陪在他身边的却只有她,这就足够了。
沈意那边的工作也结束了,回到局里,几个人坐下来开始整合线索。
“刚刚的笔供呢?怎么样?顾玉成那天没离开过吗?”林威问道。
沈队瞥了他一眼,“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吴世稀和顾玉成在公司处理网上的绯闻,死者姐姐刚刚结束个人摄影展,全天都有摄像,不在场证明相当充分,除了那个司机。”
“他怎么了?”林威问道。
“他嘴里那味儿都快熏死人了还敢说自己不抽烟?刚刚史现告诉我在他的车里找到了烟,不过那天他在保安室闲聊,回头还要核实,按顾玉成的口供他赶到的时候不是不可能在场的,那个脚印和他的鞋码一致,估计就是他的。”沈意道。
“现场留下的痕迹比对过了吗?是他吗?”林威问道。
“不是。”沈意道。
“妈的,”又是白忙一场,他把怒火撒到了毫不知情的司机头上,“你说这些人撒这种谎到底是怎么想的?让那么多人为了他奔波!”
“还能怎么想的?怕牵扯到自己呗。”沈意倒是很平静。
“别墅原本有个时不时过来打扫看看门的阿姨,据她说死者来之前给她打过电话,让她过来处理好卫生,那个阿姨打扫完就回去了。”
“家里其他人什么反应?”林威问道。
沈意道,“最难过的一定是吴世稀,立刻退了去瑞士的机票,好像原本准备过去避避风头,后来因为情绪不稳定,他胃溃疡的老毛病又犯了,被送去了医院,看着好像老了很多,我也这么大的人了,还真是见不得老人家哭。”
“对了,父女俩吵架的事核实过了吗?”林威道。
“核对过了,吴澜之把她的股份转给了顾玉成,换作谁不生气?!”沈意道。
“都说红颜祸水,看来无论男女,只要长得漂亮,就会惹出事端。“林威道。
“那吴敏之呢?她有什么不对吗?”他又问。
“她姐姐吴敏之跟她的感情也很好,死者临行前最后见面的人就是她,吴宅那个老阿姨说敏之时常过来家里玩,那天两个人一起看了电视,吃了奶昔,还换了好多衣服,因为后来都是她拿去干洗的,所以印象深刻。”沈意道。
“不过吴敏之跟吴世稀的关系倒是一般,我们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坐的远远的,也不讲话。我后来问了阿姨,阿姨说从小就这样,她性子倔,不爱低头,老头子就喜欢小女儿。”沈意提到了他观察到的细节。
“那她跟死者的感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林威道。
“这就不知道了,也可以查一查,说不定涉及到遗产问题。不过还是得等全部的尸检报告出来,如果真是自杀的,我们这些假设全部都没有意义。”沈意道。
“那怎么分析这个案子?情杀?仇杀?她死了对谁会有好处?我想不明白。”林威道。
“她成天呆在家里,能跟谁结仇?至于情杀,应该没这么明目张胆吧。”沈意说着自己的分析。
“所以我们现在的方向就是查动机,这系铃人还是得落在现场找到的嫌疑人身上。”林威道。
“对了,你在现场,听说现场勘察好像有点问题?”沈意问道。
“案子有些蹊跷,从外表上看死者应该是从悬崖上跌落,只有撞到峭壁礁石的伤痕,穿戴整齐,尸体柔软,暂时看不出他杀的痕迹。可是别墅里却发现了男人的踪迹,除了死者别墅里应该还有一个男人,从死者衣服里找到的毛发证实和别墅里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被人推下悬崖的呢?”沈意提出疑问。
“当然不排除被人推落悬崖的可能,可案发地的悬崖顶除了死者,没有其他人的活动痕迹,包括嫌疑人,如果是嫌疑人有意清理掉的,那为什么不把房间里留下的痕迹清理掉呢,这点说不通。”林威道。
“现场还发现了烟蒂,砸碎的花瓶,一双41码的男鞋印,不过男士的脚印没有上崖,第一案发现场只有死者的活动痕迹,虽然有雨水冲刷掉的可能性,但被推下去的可能性仍然很低,而且死者落崖后直接掉落到河道里,模拟测试也无法实施。”
“摄像头呢?”沈意问道。
“去年反腐,你知道的,那个地段很多房都卖了,也没有物业,摄像头谁负责?所以都闲置了。”林威道。
“那边不是仙灵寺吗?景区总有门卫吧。”沈意问。
“也问过了,摄像头是没有,不过往龙泉山庄那条路线的车辆他都会多看一眼,如果有更多线索的话,应该可以让他看一看。”
沈意点头,“那路口呢?总该有摄像头吧。”
林威道,“都说了这边以前住的都是什么人?!谁敢不要命的开摄像?装是装了,就是用不了,最后找到最近的一个摄像头,那个角度像素,我去看了,鬼都看不到一个。”
“靠!”几乎是同时,沈意嘴里的咒骂已经爆发了出来。
似乎还要刺激他一般,林威继续抖露道,“整个别墅几乎都给搬回来了,死者车内没有找到没有行车记录仪,别墅里也没有安装监控,没有安装报警系统,更见鬼的找不到直接目击证人,特别是附近是山路泥地,连一点有价值的脚印都没有。”
“关键现在这些统统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悬崖顶上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活动痕迹!没有其他人人的,事件结果只怕也不容乐观。不是怕破不了案,就怕到时候给不了人家满意的结果,上头只怕又有压力下来喔!。”林威道。
“我们现在不能急,”沈意道,“刚刚不是已经有思路了吗,先找到作案动机。”
“那个阿姨有提过夫妻感情不错。”
一直在做记录的史现终于有机会插话了,“我在周边邻居做了调查,邻居说两口子挺神秘,虽然很少看到他们,可是一见面必定是成双入对的,何止感情不错,简直是甜蜜,一有空就在小区里散步。”
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就像节目里说的那样,两个人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新婚一样每年都要蜜月度假。不过看得出吴世稀和她姐姐对顾玉成都不太满意,而且这几个人之间也互相看不顺眼。”
想起两边家里没有对方常用的拖鞋,显然是不常来往的,话里话外还想显示亲密。
“我倒觉得顾玉成有意讨好,否则也不会在问到吴世稀的时候捧场维护他。”史现道。
“而且他们的公司也有商业合作,或许只是人家表达亲密的方式不一样?”史现说出自己的想法。
顾玉成和吴世稀的关系,应该处于亦敌亦友吧,工作上有合作也有利益竞争,所以两人的会面才会这么的不尴不尬,不像岳父和女婿,倒像两个闹了别扭的人。
“这几人的关系有些微妙啊。”沈意道。
“你们怎么看顾玉成这个人?”史现问道。
“我有点分不清他是真伤心还是在演给我们看。”林威说道。
他对明星这一行一直都嗤之以鼻,觉得一袭华服之下必然爬满了肮脏的虱子。私生活混乱不说,没演技就会炒作,没一个好东西。偏偏他的女儿还疯狂追星,追的如痴如狂,最后还枉送了性命。
尽管明眼人都知道他的语气充满了针对性,但想到顾玉成全程表现出来的良好风度,史现也忍不住劝说。
“其实我觉得顾玉成还算不错啦,我以前在做安检的时候碰到的那些十八线小明星,膨胀的都快飞起来了,他那么大牌,还是有问必答的,也没有找什么律师经纪人来推脱我们,已经很不错啦!”末了还要赞叹一下,“难怪这么多人喜欢他,能红这么多年还是有道理的。”
林威冷笑,他们配合正常工作就要被称赞,好像天人下凡了似的,越发对这种过分包装营销不齿。
“你这是入了传销,还是协教?”林威讥讽道。
沈意忍不住讲话,“史现也没说什么,就是觉得不能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人。其实明星也是人,也有不容易啊。”
“那你怎么不跟他要几张签名?你女儿岂不要高兴疯了。”林威语中带刺道。
“你这人有意思吗?说我就说我,说我女儿干什么?!她年纪还小,长大了也就不追了。”沈意道。
林威听了他的话却莫名红了眼眶,哆哆嗦嗦低头找烟来掩饰内心的痛苦。
他还可以看着孩子长大,可是自己的孩子呢?她再也不会长大了,只会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里,直到连他也将她遗忘...
“我老婆现在天天吃药,医生说不能再让她心情不好了,我每天回家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这些只是身体累,你知道我安慰她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我说得那些话连我自己都不信,怎么能轻易就过去?”林威平静地叙述女儿走后他的生活,却叫人看得心酸。
史现和沈意俱是心痛,看到沈意上前宽慰,史现挠了挠头,把想要上前的脚步收了回来。
沈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也不能把偏执放到另一个人身上,尤其...这对你没有好处,日子总要过下去。”
“我知道你们以为我发疯了是吗?!我没有疯,但我有直觉,那个人身上,我能查到东西。”他坐在台阶上,开始点烟,只是点了好几回也点不上。
沈意摇头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一直不建议你碰这个案子的原因,我知道你有经验,但破案不能光凭感觉,而且你有太多的个人情绪,这样很不客观。”
他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上,安慰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还有照顾好嫂子,你才是她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人。”
林威一手抱膝,一手闷闷地支着烟,袅袅烟火里他的眼睛边上的眼泪被照得亮晶晶的,黑瞳一缩一缩,似乎是受到了触动,又似乎并没有在听。
两人计划一下,准备先从澜之这条线着手。由史现把她的日记,书稿,还有所有在专栏上发表的文章都下载了下来,二沈林二人则在吴世稀的许可下走访了吴家名下的爱仁医院,调查了吴澜之的病历记录。得之她曾做过两起大手术,身体突然发生病变衰竭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近几年的体检报告一直很稳定。
只是没等他们查出更多的线索,一个消息就打断了所有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