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稀和原清辉相对坐着。
两人都有些既尴尬又负面的情绪,他有不来的理由,也有必须出席的原因,但是他还是选择出现了。只是灰头土脸的人从清辉变成了他,因为身陷丑闻,从鲜花掌声到人人侧目,一下子坠入了泥潭,他推却了各种邀约闭门不出,没想到最让他放松的地方,反而是在她的面前。
“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还在斟酌该怎么开口时就听到了她的这句话,他有些吃惊地抬起头。
懊恼,羞愧,自责,所有的情绪夹杂在她的脸上,曾经那么骄傲,那么倔强的姑娘,怎么会...她还想说些什么,无处安置的手似乎想要替她的主人表达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收了回来,连同那些想要表达却无法开口的话。
这是吴世稀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不知道为何,他的心瞬间酸痛了起来。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他早已放下了对她的感情,可为什么她什么也不用做,只是一个情绪,就能轻易地将他摆布?
吴世稀笨拙地想要安慰她,却发现自己对此毫无经验,只有说些话分散她的注意。
“应清五岁的时候有个剧组通过我还想找他拍戏你记得吗?”他问道。
当时她带着应清住在澳洲,有一位作家朋友写了一本书提到了她,并放上了她和应清的照片,不知怎么的被一个拍古装电视剧的导演看到了,想让应清在他的新剧里演一个散财童子的角色,还傻乎乎地问吴世稀要她的联系方式,没想到吴世稀竟然也给了。
得知是吴世稀的自作主张,清辉不出意外地臭骂了他。
自从她抱走应清不告而别后吴世稀很快就联系到了她,但因为她的态度很坚决,他自己又是公务缠身,就连肖箬也没有追问过他,于是换孩子的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没有了下文。
面对吴世稀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还把隐私泄露给了别人,她自然没有好气。而吴世稀原本出于好意,被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更是无端生了一顿闷气。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记忆无论好的坏的都很珍贵,原清辉点头,“后来大家都开玩笑叫他散财童子了。”是啊,肉丸子一样粉雕玉砌的小娃娃,谁会不喜欢他呢?
人到了国外对于家乡的情怀总是格外浓厚,无意间遇到了全是中国人的一个文化社团,有时她也会抱着小应清一起,一来二去熟了便拜了同社团的一个老师当师傅,教他唱戏。
她自顾自地一直说了下去,眉眼也越发温柔了起来,“说起来也是命中注定,虽然那次拒绝了导演的好意,可谁会想到最后他还是回了国,进了娱乐圈。”
他入圈的形式非常奇特,在央视海外采访华侨的视频中无意间路过露了脸,为全国人所熟知,很快就有国内的经纪公司来人找他,她以年龄太小拒绝了,但对方还是坚持要签他,并且愿意等他长大。架不住对方的诚意和应清的坚持,最后她还是松口了。
“他很挑食,但是爱做运动,我以为他会当一个运动员,没想到会去学戏,还坚持了那么久,后来学了古典乐,当了歌手,然后又拍了电影。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看他拍的电影时他说自己真幸福,其实我也想说我也很幸福,因为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我真的好后悔从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很幸福,他的梦想达成了,所有人都爱他,追捧他,走到哪里都是贵宾待遇,被人尊敬着,前呼后拥。”
“我还自以为对他很好,问心无愧,可是现在才发现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的心理压力会那么大,我不关心娱乐圈,特别是关于他的消息,总是特别避开。因为会发怒别人乱写,却没有想过他也会害怕,我总是让他不该抱怨,却从没有告诉他应该怎么面对。”
“他是一个很好的儿子,但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
气氛有些温馨又带有一丝伤感,两人都在极力寻找一些轻松的回忆去打破悲伤。
突然清辉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铃声是应清的歌。
此情此景,这首歌的出现像一根针,轻易地戳到了房间里的两个人和门外的那个人的泪点。
敏之在门外待了有一会儿了,直到现在才闯了进来,重重地合上了门,怒指两人喝骂,“为什么你们俩还可以无视风言风语的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心理素质不要太好。”
她被铃声激怒了,她不该一直在门外偷听,她应该早点站出来揭穿两人虚伪的面纱,就是因为应清被忽视,才会酿成如今的结果。她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了,可是她找到了她的弟弟,这个世上比她还要孤独的孩子。
“谁让你进来的!”吴世稀斥责道。
“没有谁,是我要进来的,我要一个公道,他本来可以拥有幸福的一辈子,被你们两个人的自以为是给彻底毁了!”敏之决意为应清讨一个公道。
“敏之,注意你的风度,有什么话回去再跟我说。”吴世稀道。
“风度?去你马的风度!现在是你的亲生儿子死了,你是忘了吗?还是在你们这些麻木自私的人眼中,自己的孩子死了也只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不值得像我这样动感情?噢不,我竟然忘了前不久你是怎么在声情并茂地为你的另一个女儿做祭词的。这可真讽刺,是吧。”敏之道。
“你怎么会知道应清他是我的...”吴世稀有些慌乱地看向清辉,见她的神色镇定,这才冷静下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应该堵上所有人的嘴,这样你的儿子我的亲弟弟也不会被欺负,或者像对你另一个女儿那样,严正声明告那些诽谤中伤的人,你要那样做我还看得起你。而不是呵斥一个得知你行径的人恼羞成怒地指责她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你到现在还想转移话题,扯东扯西吗?你要一辈子逃避这个问题吗?!”敏之道。
“你太冲动了,很多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吴世稀道。
“会不会被人利用我心里有数,我是个成年人!我有我的判断,倒是你已经足够老了,做的事情却不地道。”敏之针锋相对道。
吴世稀被气得呛了气,“不地道?我做了什么不地道的事了?我开公司办企业,解决了多少人家的生计?就说你,你过过一天没有钱的日子吗?我没有亏待过你呀,我承认我的私生活确实不够规范,可是谁都可以骂我,只有你,最不该出现在这里,指着我的鼻子骂!”
“为什么不该?我的弟弟死了,我还从没有尽到当姐姐的责任,你知道吗?最遗憾的是什么,最遗憾的就是前一天晚上我还为了第二天的见面兴奋不已,转换一个粉丝的心情去看待我的弟弟,我了解了他越多的事情就越是心疼他,想要尽全力去对他好,我还特地去买衣服,去试鞋,精心准备这次的聚会,却在路上听到这样的消息,你能想象那种充满期待的感觉被别人残忍地戳破吗?你知道我最伤心的是什么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在乎他的人,可是那个本该最心痛的人却表现的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难过!”
敏之酣畅淋漓地对他发泄了出来,她相信应清泉下有知,一定能听见她的肺腑之言,她想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爱你。
“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去死你才甘心吗?!爸爸老了,爸爸今年五十二了你知道吗?呵,你说你没有尽过当姐姐的责任,我没有问过你,但是你要自己问问你自己,有没有尽过为人子女的责任!”
吴世稀带着苦涩的回答让她有些懊悔,但还是倔强着不愿意流露出丝毫的软弱。
“他的死谁都不愿意看到,我没有表现出来并不代表我的心里不难过。欸,这不是谁对谁错的事情,你也不要钻牛角尖,四处牵连无辜。”吴世稀道。
“牵连?无辜?”这让她的怒火再次被挑动了起来,“到底谁是真正无辜的人?!无论他有怎样的人生,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私欲改变了两个家庭制造出了那些话题被人笑话,他会那样崩溃吗?他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了,或许没什么人关注到他,可他偏偏是个名人。你还要给自己开脱吗?!”
“照这样说那些网民愤青你是不是还要一个一个告过去?!”吴世稀也喘上了气。
“告!为什么不告!我不仅...”敏之毫不退却。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们该回去了。”吴世稀去拿他的眼镜,不想让清辉看到父女争执这样不堪的场面。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老实了这么久可不像你,对了,你好像忘了我们的约定,这是你对我的轻视吗?”敏之把枪口转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清辉。
清辉没有为自己辩解,敏之说得对,或者她的强势尖刻也不是为了保护家人,只是保护自己的借口,真正虚伪的人其实只是自己,她一向只看到别人的缺陷,不断的挑剔,拒绝,其实她跟那些伤害他的人也是一样的,并没有高尚到哪里。
如果不是自己很少去关心他,如果不是自己长期不在家,没有人开导他,他又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
想到他从小懂事体贴的模样,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失去后才发现他对自己的好,他对于自己是多么的重要。曾经失去乔禾的时候她没有崩溃,因为还有应清的支撑陪伴,可当应清也离去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敏之直直的盯着她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她要她给个说法!可是原清辉只是沉默,她的沉默在敏之的眼里却是做实了的罪证。
“还是跟我的车一起?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吴世稀打断了敏之的尖锐攻势,不悦地示意她该离开了,她看了他一眼,转过头仍然倔强地看着原清辉,可她到底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不会忘了你的,你也别忘了,你害死了两条人命,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她压低声音,不无恶意地说道。
“我开车了。”她这才转过头回答父亲刚刚的问话。
“好,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回去以后我都会慢慢告诉你。”他伸出手,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召唤他的孩子。
敏之的眼眶莫名有些热,这还是第一次,他这样耐心地跟她讲话。或许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老了,此刻的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让人心疼。她甚至有一点后悔刚刚不该拒绝他的邀请和他同车回家。
车上吴世稀放松下来,点上一支雪茄。
“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女人无助的脸在他的心里放大,二十年,是什么让当初那个高傲倔强的少女低下了她的头颅。
如果当初她愿意放低一点,忍耐一点,那么他们是否会有不一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