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的怀疑

敏之站在他面前，倔强地昂着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对于维护原应清这件事，她绝不后悔。

吴世稀叹了口气，“坐下再说吧。”

“你怎么知道应清他是...”吴世稀的话还没说完，敏之已经明白了。

“我收到一个视频。”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会问这个，敏之微微有些讶异，但还是毫不迟疑地告诉了他。

“是谁发给你的？”吴世稀问道。

“不知道，我找过人查过，终端显示在一个小网吧，别的根本查不到。”敏之道。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吴世稀道。

“你总是骂我，我们聊不到一起去。”敏之直言不讳。

“你...”吴世稀被她噎住了，习惯性想要训斥，又憋了回去。

吴世稀跟她说出了心里的怀疑，不过他还不打算摊牌，他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你怀疑是顾玉成...”敏之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如果是他干的，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她有些不寒而栗。

吴世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顾玉成，那时的他还只是江流大军里一个等待表演机会的少年，单纯到会因为他说了几句赏识鼓励的话语而热泪盈眶。

那时两人之间的地位差距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未来的两人会变成那样的关系，后来眼睁睁看着他爬上来，而自己因为忙着对付竞争对手已经错过了遏制他最好的机会。

“他是个很有手段也很会利用时机的人，一个背叛了自己经纪人的艺人还能再次让对方为他所用的男人，他的隐忍和心机，从没有让我小看过，而这只是他的第一步，很快他就认识了应清。”吴世稀道。

“他的第一部电影虽然没有拿奖，但在业内获得了很高的评价，应清也是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一个，再后来因为一些事他的经纪人跳槽，他的资源被瓜分，一时也无人敢用他，别的人无戏可拍也就山穷水尽了，他却很聪明，没有病急乱投医，而是找到应清，投其所好找他打球，原本应清就很欣赏他，他这个人本性又很淳良愿意提携后辈，一来二去的也有了交情，把他介绍给了当时已有名气的钱沪生。”

“刚好大钱那时因为一些原因坏了口碑，一些爱惜羽毛的演员害怕跟他有瓜葛，却恰恰让这两个都有黑历史的人同病相怜达成了合作。有了好的班底应清还为朋友赚吆喝唱片尾曲，顾玉成也确实有实力，天时地利人和，一鼓作气凭着这部戏拿下了奖最佳男主角，一时间风头甚至盖过了应清，成为当时最炙手可热的男明星。”吴世稀回忆往事。

“围在应清身边的朋友很多，不止是巴结他的，还有很多默默支持他的真朋友，因为应清的为人很仗义，大家都很爱他，可是顾玉成这么一来，在媒体上又说了一些含糊其辞的话，一下子就变成了跟他关系最要好的那一个朋友。”他喝了口水。

“后来因为一些事大钱跟应清决裂，顾玉成信誓旦旦地站在应清一边，让应清掏心掏肺地对他这个好兄弟，还帮他拓宽人脉，把自己的资源和他共享，却不知道顾玉成在背后跟大钱求和。”他继续说道。

“无耻！”敏之忍不住唾骂道。

吴世稀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大钱并没有接纳他，后来可没有听说他们再合作。”

“为什么不和解？”他自问自答地说明，“像应清这样单纯的孩子毕竟还是少数，谁不是人精？看似两面不讨好谁的心里不得防着点这种人？都是表面关系罢了。要论高低，也未必走了一步好棋，但就当时确实是最有利的做法，顾玉成错就错在他不懂真正的朋友，即使意见不合，也是会互相关心对方的，甚至于争吵有时也只不过是担心的一种方式。”

“所以后来他才会那样替应清发声？”

敏之指的是大钱，按照他一贯狠辣的做派，应该像顾玉成那样瓜分掉应清的资源才是，可是他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在应清被封杀时跟身边人打招呼，甚至搅黄了顾玉成谈了很久的一个资源。——这是她在娱乐八卦里看到的。

吴世稀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于是自动忽略。

“我一直说他很聪明，没有刻意去追求什么，这个圈子里有两种人很常见，这两种人也是所谓混得最好的人，一种就是真正为了艺术理想可以跟所有人的利益抵抗直到闹僵为止的痴人，这种人常见于顶级艺术家，其实很容易理解，一个人一旦有了改变世界的能力，你觉得他们还会把精力用在攀比享受上吗？当然，另一种也是绝大多数普通人中最常见的，就是利用这个圈子里的欲望虚荣赚钱的人，他们没有道德，更谈不上艺德，只有金钱权利，享受虚荣的欲望，是狂人，也是庸人。而顾在两者之间，说实话，如果仅仅是作为老板他是我最欣赏的那种类型，能舍得下也能拿得起。所以这就得有后话了。”他说道。

“狡兔三窟，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给自己留有了后手，在铁三角决裂之际他遇到了澜之，一番花言巧语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又为我摆平了跟柠檬娱乐的竞争，并以此为筹码说是为了证明自己以征得我的同意，实际上他也从中获利，并把我也拉上了船。”

他还记得澜之是怎么为了那个人哭着求他的。她向来很懂事，从来没有让他为难过，那是她第一次那样坚定地表达出想要的渴望，他什么都可以满足她，可唯独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训斥了她，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可以跟那个人做生意，甚至投资他让他独立门户，因为那仅仅是利益相关，可要他搭上自己的女儿，搭上她一辈子的幸福...他没有这个勇气。

“别说傻话，无论你喜欢什么爸爸都能满足你，除了这件事，你会后悔的。”吴世稀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以后我的身体可能会排异，可能会有其他后遗症，可能忽然哪一天就再也睁不开眼睛，就算两个人只能在一起一天，我也不觉得白活了，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无论是好的是坏的，我都愿意承受。其实能够遇到他，遇到一个心爱的人，就算哪天离开人世，我也是幸福快乐，无怨无悔的。”澜之恳请他。

她太聪明了，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软肋。她的身体状况让他忧心了一辈子，并因此一直心怀愧疚，正如她所说的，如果人一辈子没有快乐过，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对他来说，他的快乐是工作，那她的快乐就是爱情，他又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呢？况且有他看着，顾玉成还不至于乱来。

“虽然有我盯着，他并没有因为婚姻获得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可明里暗里知道我们俩的关系还是为他带来了一些人脉和机会这种隐性资源，你知道这个圈子要成功是很偶然的，因为资源和人脉比他拥有更多更好的人从来都不会少，唯一可怕的是，他很努力，从不间断的努力，所以这个偶然的机会就变成了必然。”吴世稀对敏之说道。

“他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两个人之间迟早都要发生冲突，只是应清的转型把这种冲突提前了而已。”吴世稀道。

直到顾玉成先发制人，这一次的交锋也扭转了两人的位置，把他送上影帝的位置，然后爬到现在的位子。

那时顾玉成在公司帮他，两人看准时机，成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通过流量控评捧红了很多明星，后来的那些人都是效法他们的。例如当时的柠檬娱乐上线了一档新的综艺，通过邀请嘉宾爆料明星好友隐私大获成功，每期都因为猜测说的是谁而爆火，还在各大电视台投入广告。柠檬综艺的爆火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把华隆的老牌综艺“星星爱人”收视打扒，失去了好几个赞助。

“星星爱人”是以当红电视剧的男女主角以观众投票拉剧中cp的形式做甜蜜专访而为人知晓，自从两年前开播以来一直稳居收视冠军的宝座上，从未间断。

华隆影视讥讽柠檬娱乐没下限，炒作隐私获得关注。柠檬也不甘被指摘，反嘲华隆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一点创新，火了一个节目打算吃一辈子老本吗？卖情怀，敷衍观众。为了私利打压良性竞争，断送中国娱乐事业的未来！是真正的毒瘤！

两家娱乐公司在当时闹得很大很难看，而代表旗下利益的杂志，报纸也写了很多版面互相攻击，好在当时网络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达，否则现在还能翻出来。

竞争的直接后果就是渔翁得利。没过多久吴世稀和顾玉成又因为利益问题分开，但顾玉成仍然持有百分之五的股份。

会分开也是迟早的事情，从他挖走大钱的人员开始，就为后面埋下了伏笔。

有利益就会有竞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把柠檬扳倒了，还会有草莓，有西瓜，有芒果...那么大一块肥肉，那么大一个市场，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怎么可能让你独吞？顾玉成在跟柠檬的博弈中看出吴世稀乱了阵脚，并迅速抓住了眼前这个好机会。

他一边安稳住吴世稀，一边注册了自己的娱乐王国——迅驰娱乐，没多久，还把自己的独立工作室挂在了其名下。

顾玉成也没有料想到它的出现打破了常规模式，展开了一个新局面，不仅和华隆，至合，柠檬形成了四家分踞的格局，还带动了更多的演员开展独立工作室，提高了整个圈子的活跃性，同时也把这圈子的的水，搅得更浑了。

此时的他正在联合自己名下的几个子公司签定了几个战略合作协议，把两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同时先斩后奏，和澜之领了证。然后假惺惺地让吴世稀同意两个人在一起。

“在铁三角崩塌后他临走时带走了大钱的武指，大钱起初也不在意，他原本就是戏剧班起家的，后来流行拍喜剧，成本低周期短来钱快，偶尔会在其中穿插动作，武指的侧重也被替代，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但顾玉成有眼光的地方在于他在对方失意的时候拉到自己的羽翼下，还通过他拉来了很多怀才不遇的年轻人，直到后来两人合作的一系列动作片在全球展开影响力后大钱才知道原来他埋了这样一条长线。”吴世稀道。

“能量大了以后还在更新团队，引入新鲜血液与时俱进，再到引入外资，指明用自己投资的团队班底，到后来一些影视制作都不得不找他做。他的动作很大，相应的每一次动作以后的影响也很大。外面的人只看到他的地位，以为是拍电影拍出来的，这怎么可能呢？”他说道。

“真想给他拍一部电影，自传体，他的真实人生可比他演的那些精彩多了。”敏之惊叹道。

吴世稀不赞同地摇头，“我反而觉得他太过谨慎了，他害怕这样费尽心机，以他的地位，早已没有人能轻易撼动，能撼动的相互间又满是利益牵扯，分都分不开，起起伏伏也差不到哪里去，他却一刻也没有放松过，面面俱到，费尽心机，这种旺盛的精力毅力的过分投入才令人惊叹。”

“他是从底层上来的，不想再掉下去罢了。”敏之道。

父亲第一次和自己推心置腹地聊天，敏之心神跌宕，想要告诉他澜之的事，却看见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懊悔想要修补彼此情意的意思，有的只是上位者冷漠的告诫，和对她的任性无知的无奈，似乎她不立即悔过就是不识好歹，她忽然惊醒他的目的，两个人的角色，从来都不是父亲和女儿，只是上级和下级罢了。她很想问一声为什么得到他所有关爱的孩子是妹妹？如果没有人得到也就算了，可是偏偏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他的目光都能放眼更大的格局，可为什么不低下头来看一看最需要被呵护的人？！

这个情形让她把停留在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原本是想说起那个目击证人，总是一点安慰也好，可如今...

算了，就这样吧。

“你后悔吗？”敏之问道，“交换弟弟你后悔过吗？”

后悔？当然后悔过，照顾澜之的时候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没有一时冲动就不会如此的痛苦，可女儿是如此的可爱，每当她向他伸出手时，他的心就融化了。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无论在哪里。”吴世稀道。

他疏离的官腔又给了她一记闷棍。

“对妈妈呢？她走得那么早，你心里没有过遗憾吗？”她报复性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的脆弱仿佛只是她的错觉，直到他恼羞成怒，提起手臂，到底，还是放了回去。

“那是我们的事，跟你无关。嗬，你不会以为她会忍气吞声吧，澜之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就是你那个母亲告诉她的。”吴世稀道，这也是他当年无法释怀的地方，他不明白肖箬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因为他一次次背叛她的精神早就失常了吧，这也是他至今没有再婚的原因。

敏之想到澜之那时候那么小，又承受身体的病痛，对一切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最亲近的母亲还无情地告诉她，她不仅不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情敌的女儿，从今以后她还要靠她生存...这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

“不会的，明明她那么喜欢她！你们都对她那么好，什么都先给她，怎么可能？”敏之道。

如果那个时候澜之就已经被母亲告知了身世，还要每天面对母亲“刻意”的宠溺，这未免...太残忍了吧...可是明明那天，两个人聊起母亲逝世，聊起生命无常，她是那样的平静...

吴世稀看着自己这个大女儿，她降生的时候他在外地谈生意，直到她满月他都没有出现过，只是因为当时的他无法面对这个因为一时失意冲动结婚生下来的孩子，那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没有十月怀胎的陪伴孕育，也没有对新生儿的期待，她就这么出现了。

这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折腾了大半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又在骗我！明明是你伤害了她，却又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敏之道。

“你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咄咄逼人？小时候你汤叔叔常夸你有灵气。”吴世稀道。

灵气？她的心一酸，“呵，或许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她苦笑着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还是忍不住爆发出来，对着他发泄心中的苦闷，“为什么我应该是顺从的样子？为什么我不能有自己的情绪？我也会生气也会难过！为什么你可以包容澜之，对我却永远只有忍耐？！”

“你怎么会这样想...”吴世稀有一瞬间的心疼。

他没有想过她会这样直率地对他抱怨，他有些内疚，又很快被戳破后的恼羞所掩盖。想要说什么，她却不再期待，转身离开。

吴世稀一直不懂如何跟这个女儿相处，她从小就很懂事，也很独立，他们都说她最像自己，但正如她所说的，他对她确实缺乏耐心，是否意味着某种程度上对于自己的否定？

“我知道你对澜之...还是耿耿于怀，可她确实是自己掉下去的，都多久了，你为什么就是过不去呢？”临走前她回过身来，重提旧事，不知是想刺激他还是想安慰他。

这话让他想起了他的妻子肖箬，当年她也是掉下去了，眼睁睁地从自己面前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