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第一站是顾玉成的生父顾清源那儿,顺着寻亲时系统后台留下的地址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他。
男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显老,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粗大,像是一条条梯田横亘在黄土高坡上。
“我想问问您当年寻找妻儿的事情。”林威开口道。
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心里产生好几个疑问,他们俩见过面吗?如果没见过男人找了二十几年不可能突然放弃寻找,如果见过为什么最后父子俩人没能在一起生活?
而得知两人的来意,顾清源似乎并不想配合,也不愿谈起任何和顾玉成相关的话题,只是说没什么好谈的,送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您最近的新闻看了吗?”林威只作看不懂对方的暗示,坚持不懈地又问。
“我不知道什么新闻,我也不关心。”顾清源说道,他想要表现出云淡风轻置身事外的模样,可是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在透露他的激动。
“我真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他连声说着,很快又背过身去,不知是过于气愤还是想要掩饰什么,
他到底在痛恨着什么呢?这么多年都无法得到解脱?可当林威追问他想不明白什么时,他又不啃声了。
“那他妈妈的精神病是怎么回事?当初知道她有精神病两个人怎么还想要孩子的?”林威准备换一个方向问道,果然,这回问对了。
“她是家族隔代遗传,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提到妻子,男人坚硬苍老的面容也柔和起来。
“她是名校毕业的,长得漂亮又有才华,谁都没有想过会有这种病。我们结婚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好不容易赚了些钱,起了新房,刚刚才装修好她就发病了,新房也没有住,为了照顾她先就近租了一个小房子,打算等下个月假期就带她去市里大医院看看,我真后悔!偏偏那天没有关好门,让她抱着孩子跑出去了,那个时候孩子才只有两岁...”
仿佛是一段极其不忍回首的回忆,顾清源佝偻着背,嘴里重复着一些零碎的语句,好像又把自己重新困进了痛苦的深渊。
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理性早已在两人的行事方式中占据了上风,可即使是带着职业习惯,二人仍旧为这个不幸的男人感到心酸,如果不是那一天的意外,他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吗?不,或许是很多人的人生都将被改变。可事到如今,这样的设想又有什么意义呢?时光并不能倒流。
“她的病,医生怎么说?”林威问道。
“一开始就在县城看的,医生问有没有家族遗传史,我们谁都不知道。”顾清源答道。
他继续说道,“岳母是孤儿,后来给岳父家当了童养媳,由于太早生育,可能伤了身体,等出了月子人很快就不行了,后来岳父再娶,生的女儿好像也没听说这种情况。”
“那后来您是怎么找到她的呢?”林威问道。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肘磕了一下,他却恍若未觉。
“我听说她投河了。”顾清源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痛楚,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仍然真切地影响到他,可见当初他得知消息时有多崩溃。
“你知道吗?这世上真的有报应的,那个欺负她的男人后来晚上酒驾,一头撞在了树上,死了。他们一家豺狼也在车上,都受了重伤,其中一个没撑到医院就死了。”
他絮絮叨叨诉说着在那之后听到的消息,这一刻,他的瞳孔放大,整个人因为大仇得报而亢奋。
“后来您就去找了顾玉成?”林威问道。
对方又不说话了。
意识到他只是对顾玉成的排斥,可见和他相认后一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两人好说歹说也没能让这个可怜的男人回心转意,反倒是离开他家后从左右邻居那儿听说了他的可怜之处。
“他真是个好男人,以前找老婆孩子的时候听到一点儿风声饭也顾不上吃,觉也来不及睡,说是倾家荡产也不为过,比我家那个强多了。后来听说人终于找到了我们都为他高兴,谁知道一回来就这幅模样,”女人道。
“孩子既然找到了为什么又这样?”林威道。
“想也能想到,”那妇女叉起胳膊翻了个白眼,“嫌贫爱富呗!一定是过上好日子了,看不上这个穷爹了,要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没有他爸爸把他生出来他能有今天的一切吗?!”
“是他跟你说的?”林威朝屋内努努嘴。
“长眼睛的都瞧得出来!当年一家三口搬过来的时候我也是看到的,那男人真没话说,我一辈子也就见着这么一个,体贴老婆孩子连饭都亲自做,中午时间再赶都要往家里跑一趟看一看,平时没少让我们帮着关照着。”女人叹了口气,“欸,折腾了大半辈子一场空,可怜现在也没个知冷知热的疼疼他,你说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啊!好人没个好报!”
两人从小道上离开,路边的野花肆意绽放,生机盎然。
史现说道,“没想到他真那么坏,飞黄腾达后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了。”
林威摇头,“他跟他妈妈离开家的时候才几岁?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认得他。”
“他爸爸多少透露过吧。”史现道。
林威叹了口气。
“你说□□顾母的那家人跟吴世稀有没有关系?”他自言自语道。
“八竿子也打不着。”史现道。
“为什么?”林威问道。
“要是有关系能不去投奔吴世稀?”史现道。
“你倒是聪明起来了。”林威笑道。
很快两人就启程前往最后一站,也就是养父的家——宝应。
宝应是鱼米之乡,正值收莲蓬的季节,路边都是就地摆摊卖莲蓬的,外地看着稀奇,这里可一点也不稀奇,看到旁边立了张牌子,明码标价“五块钱一大袋”,史现也买了一袋,婆婆听出他们口音是外地的还特意给他兜得满满的,不住地向他们夸赞家乡的美好,介绍风土人情,极力想给两个外乡人留下好印象。
史现把装有莲蓬的袋子兜在怀里,挑了一个最大刨出里面的莲子,再剥皮去芯,不亦乐乎地搞了一路,等到了目的地他也刚好吃完了一个。看他吃相斯斯文文,手里也干干净净的,林威忍不住笑话他磨磨叽叽不像个武职,“我看你还是待在档案部比较合适。”
“档案部又不能破案。”史现道。
“不能破案那你怎么跟我到这儿来了?”林威逗他。
史现不答他,跑到一个卖水果的摊贩那里询问关于顾玉成养父的消息。
“就是那个女人有精神病的,后来掉到河里淹死的。”
“哦,你说那个被人强-间的女人阿,就是万金家那个呗,人哪是他骗来的呀,他那是做善事,平时也是蛮老实的一个人。”
没想到一问就问到了一个知情人,两人对视了一眼。
“那突然多了一个大人孩子邻里乡亲的也没反应?”林威问道。
“能有什么反应?这人脑子坏掉了,他带回家至少还有一口饭吃,孩子也能活下来,要是一直在外面跑,碰上什么坏人或者饿死了那不是更糟?”大婶道。
“那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想报警吗?”史现问道。
“报警?开玩笑哦,大家还要不要做邻居啦,这县城就那么大,警察局出门右拐,我前脚去后脚估计这一片就传开了,我还要不要做人啦,你这人问的也真是怪,他们家的事倒好像变成我的错咯!”大婶有些不高兴了,对这两个外乡人开始有了些警惕。
“我跟万金以前是一个厂子里出来的好朋友,这次到这边办事才听朋友说起这个事,就过来看看,听说当时是因为那个儿子惹的祸?”林威忙出来给他解围,又挑了几个水果。
顾玉成高中没毕业就出来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和家里的矛盾也是少不了的。他语焉不详地提及,看对方怎么说。
见林威买了几个水果,大婶一边利落地打包一边又和他们聊了起来。
“那个小孩啊,人小鬼大,不是亲生的真的养不熟哦,本来不是他的事,可要不是那个小孩突然跑了,那女人也不会清醒后出门找儿子被二流子强-暴,被强间过的女人哪个男人还敢要啊,就让她自己走了,再后来那女人以前的男人找上门来,才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跟我们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果不其然,提起顾玉成,大婶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讲,可见当初在这一带他也是个名人。
一个路边摆摊的大婶都对这件事这么清楚,估摸着养父就住在这附近没错了,两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
“那男孩怎么突然跑了?他不上学吗?”林威问道,他原以为是养父不让他读了,现在看来,应该另有隐情。
女人嗤笑,“说起来那小子也是个人才,脑筋转得比谁都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从东头跑到西头去读书,冒了别人的名白读了半年都没被人发现,后来动了歪脑筋,跟小姑娘谈恋爱才被人发现。”
两人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啼笑皆非后又莫名觉得符合他的办事风格。
“他们家在哪儿?”林威问道。
“哦,就这个巷子走到头左拐再左手边就是。”大婶答道。
果然,林威正要过去,却注意到史现一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林威问道。
“肚子疼,肯定是刚才的莲蓬有问题!亏我还自作多情,觉得那老奶奶人好。”史现恨道。
大婶听到后插话,“你吃了几个啊?”
“能几个啊,当然是一个了。”
“我是问里面的莲子,你吃了多少个莲子?”大婶好像打着什么玄机似的问道。
“唔,那一个还挺大的,大概要有三四十颗吧。”史现道。
大婶笑了,拿起喷壶又给她的水果喷了点水,说道,“莲子一天吃几颗就够了,吃上几十颗肚子不疼才怪呢,凡事适可而止,也别错怪了好人。”
“那现在怎么办?”史现问道。
“人哪有这么娇气?疼几天也就没事了。”大婶道。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异议?两人继续上路,好在也不是什么辛苦的活计。
找到地方大门关着,两个人站在门口也不知道里面是怎么个情况。
对门坐着个晒太阳的老头儿,翘着腿脸上盖着一把毛躁稀疏的蒲扇,听到动静问他们话,“对面人不在家,你们找谁啊?!”
林威又把之前的话又回复了一遍。
“没见过那么皮实的,又倔,怎么打都不认输,非说他妈妈没病,他也没病,都是平房,什么声音听不见?!我年纪虽然大了耳朵可一点不聋!”
老头的记性倒是蛮好,两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母子应该一条心吧,怎么就自己跑了呢?!”林威问道。
“诶,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他妈妈又什么都不懂,清醒的时候文文静静的,一发起病来,各种找死,觉得所有人都要害她。说起来老万能把她们娘儿俩养那么些年其实也不容易。”老头道。
“你对那个男孩有什么印象?”林威问道。
“小聪明,一肚子鬼点子。感觉他连他妈那个脑子都一起长给他用了,虽说是个寄人篱下的,但一点都不吃亏,能哭能闹的,要是不顺他的心非得四处嚷嚷一遍,叫人知道他受的委屈,这样的孩子,能过得差吗?”老头道。
“他跑了以后这家里怎么过的呢?”他又问道。
“白眼狼,留下一堆烂摊子,自己跑掉了,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本来他们也没想过搬家,也是后来发生了他妈那件事才搬走的,也是造孽,碰上这对母子,好好一个家都被毁了。”老头很是忿忿不平。
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看来他们跑空腿了。
“后来有人回来过吗?”林威问道。
“还回来?多少年了,再没回来过喽!”老头道。
新砌好水泥的巷子里只容一人通过,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新闻上从没听说过他跟谁玩的好过,闹掰上新闻的倒有好几回。”史现不断摇头,似乎对顾玉成的印象又降低了几分,“还有他跟他妈算是相依为命了,年纪小不懂事跑就跑了,后来他妈死了也毫不关心,真不知道这人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威一声叹息,“这日子,谁都不好过的。”不知是感叹养父一家,或是顾玉成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