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人

顾玉成拿着小胖的资料神色不变地走在实验高中的教学楼走廊上，任谁看不出来他的手心已经攥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直到报道完成那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没有落回实处。

他知道一切并没有尘埃落定，万一老师细心些一个个给家长电话，或者直接就和小胖认识，那他真是撞枪口上了。关于这些，他暂时还没有想好主意，只有想办法先把资料里的预留电话改一下。

高中的学校比初中要大很多，也漂亮很多。前卫的建筑设计，先进的教学设备，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身边到处都是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整个校园里充满着青春活力。

他找到了所在班级的门标，目光瞬间就被那个熟悉的身影锁定，再也放不下来。

他故意挤到她前面，却不和她打招呼，只为了让她先注意到他。

“喂，你不是叫顾玉成吗？是不是拿错资料了？”尹宪问道。

“阿？”他一低头，看到她的目光所指，正是自己的资料袋，此刻姓名一栏正填着“赵润吉”三个大字，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这三个大字已经是他的名字了。这种成为其他人的替身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太舒服，含糊地点头。

“一个大名，一个小名，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以后再告诉你。”

“现在在干嘛？”他问道。

“找座位坐下阿，你想坐哪儿呢？”她问道。

“随便啊，能看到字就行。”说完按顺序排在了她的后面，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

尹宪没想到他最终会坐到自己旁边，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斜眼偷偷看他，看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主动开口道。

“哈哈，好巧。”

“哦。”

尹宪被他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困惑，自己先挑选的座位，他从后面过来的，难道不是看到她坐下了才选择坐在她旁边的吗？可是他一直侧背着她面向走廊，或许人家只是随意坐一下吗？等会儿还会走的？想到这里她有些放松。

顾玉成却不知她的想法，他本来没想扎眼地坐到她旁边，可刚好她旁边的位子空着，就像一块甜美的蛋糕一直在引诱着他，眼看进入班级的学生越来越多了，他一焦急，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在旁边晃悠了，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到她旁边了。

于是欲盖弥彰地不去看她，生怕她问出什么自己难以招架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例如“空位子这么多，为什么要做到她旁边”这种。

“刚刚我们排队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尹宪又问道。

“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吧。”此刻他有些混乱，生怕被她牵扯到让自己不方便回答的问题上。

“那你的脚被扎破的事你总该记得吧。”她问道。

“嗯嗯，大概记得。”他小心翼翼道。

“什么好像大概的，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尹宪对他的含糊其辞表示不满。

“嘘，这么多陌生人，你不怕吗？”他开始转移话题。

尹宪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他是第一天上学有些紧张，也没有认识的人才会坐到她旁边吧。

“我跟你一样。”她凑过去轻轻安慰道。

他却忽然弹了出去，少女毫不自知呼出的热气似乎还残留在脸上，害得他心里痒痒的。

“怎么了？”尹宪吓了一跳。

“热死了。”他嘟囔道。

尹宪有些尴尬，看他的脸颊确实有些发红，又抬头看看天花板迁怒道，“这么热的天为什么教室里装了电风扇却不开，真是的。”

教室里很快坐满了人，老师依照开学惯例拿着名册开始点人数。

坐在尹宪前面的女生回头和她讲话，“带钢笔了吗？借我用一下。”

尹宪忙找出笔递给她。

女生趁着她从书包里拿笔盒的功夫和她说话，“我叫纪妍，以前是穹川初中的。”

她的面庞饱满莹润，神采飞扬，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我叫尹宪，以前是安宜中学的。”她也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隔着过道，右侧的男生不怀好意地介入两人的话题。

他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叫起来就像阴险，听起来更像，你爸妈是不是不喜欢你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胡海涛，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们女孩子讲话干你什么事？”纪妍斥道，显然她是认识男生的，不过这胡海涛被骂了也不恼，对纪妍没皮没脸地献殷勤，只是并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还想对她说什么老师已经向这边走了过来。

“赵润吉？”

“赵润吉？”

老师又叫了一遍，尹宪听着熟悉，忽然反应过来扭头想要提醒顾玉成，不过刚推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听见他敏捷地回答，“道”。

老师看了他两眼，是个俊秀斯文的男孩子，真是人如其名，忍不住当众夸赞了他的名字有文采，有古风。同学们都很羡慕，顾玉成却如坐针毡，好像偷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东张西望想要弄出点动静打岔，便把主意打在了尹宪的身上。

“你改名叫阴险了？原来你的名字这么有“深度”？”他看出她因为胡海涛的话不高兴，于是故意逗她惹她跟自己说话。

“你胡说什么！”她果然不高兴。

“跟我生气干嘛，又不是我先叫的。”他反驳回去。

“那你也不该跟别人一起欺负我。”尹宪道。

他不是别人，他是自己人，顾玉成觉得这话听得非常顺耳，心情大好，看着尹宪还在因为被人起了外号而发愁，于是讨好道。

“其实胡海涛这名字才土呢对不对？一听就不聪明。”

尹宪一听就笑了，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放着光，梨涡绽开，就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透过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呆呆的样子，顾玉成忽然觉得很幸福。

校园的日子轻松又愉快，没过几天，班里同学之间已经打成了一片。

除了尹宪。

似乎无论什么人，总会遇到莫名其妙看自己不顺眼，爱给自己使绊的人，而最不幸的是，开学第一天就让她遇到了那个人。

原以为胡海涛那天只是说笑一下就过去的事情，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做的这么过分，仅凭一己之力就把“阴险”这个绰号迅速传遍了班里，弄得人尽皆知，这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拿这个打趣她。

她也曾按照顾玉成说的那样回怼他的名字听起来像个笨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没有让他吃瘪反而激得他针对自己，更让她无计可施。

“作业写好了吗？我要走了。”见胡海涛并没有补功课，反而忙着取笑同学，班长宫荃皱了皱眉，催促他。

“我现在就补，再等会儿好不好？”胡海涛苦哈哈地哀求，一时也顾不上取笑尹宪了。

坐在他后座的郝欢故意打岔引他分心，“胡海涛你问我借的笔什么时候还啊？”

一会儿又道，“你的衣服穿反了。”

她的眉毛短而浓密，下垂的角度在脸上刚好形成一个“八”字，每当她话说得很快时，她的眉毛总是跟着一抖一抖，滑稽极了。

“诶呀，你的校服是不是丢了呀，老师说周一升旗时要穿的，刚领到就弄丢被老师知道你就完了。”

郝欢一直在说话，惹得胡海涛心急写错了好几个字，气得他丢下笔冲她挥拳头威胁道，“你有完没完？！烦死人了！你个大头鬼！”

“你说什么？！你敢骂我？我要告诉老师你作文没写还要抄别人的。”郝欢不甘示弱抓住他的痛脚一个劲地戳。

眼看胡海涛果然被带进坑里和郝欢斗起了嘴，围观的人看到他烦躁的样子都在笑他。

只有顾玉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班长宫荃的父亲是教育局高干，全年级都知道。

而坐在离他不远处的郝欢则每天都要播报一次班长身上穿的什么名牌的衣服，好在一众同学中显得自己知道的很多。

他很讨厌她，也讨厌班长。

那个什么都很完美的少年，虽然大家会在背地里说选他做班长主要是因为他的爸爸，实际上又心知肚明其实他的成绩好为人还没有一点架子。

可不知怎的，别人越是看好自己越是瞧不上他，虽然心里又明白没有一个人会在乎他的这种看不上。

此时的顾玉成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嫉妒，不过反倒让他在学习上有了一较高下的劲头。

他的叛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那种别扭使得他不愿屈居人下，即便是获取知识，他也未必能对老师的话完全认同，心底总是有不断的质疑跑出来，以至于对学习并没有多少的进取心，凭着小聪明随随便便学着也能在一众同龄人中不被埋没，这让他越发自负起来。如今想要脱颖而出，他对自己还是有很大的信心的。只要在成绩上超过他，这种奇怪的感觉就会消失吧，他心想。

可是此刻呢，眼看班长和郝欢的“联合”让胡海涛落了下风，就好像落了下风的是自己一样，他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摆什么架子，收个作业而已，就是个跑腿的，得瑟什么？”他按耐不住情绪讥讽道。

尹宪原本还暗自高兴班长间接帮她解了围，感激两人还来不及呢，听到顾玉成的酸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出于道义还是自发维护起班长来，觉得班长被说得有些冤枉。

“呵呵，难道不是在嫉妒？”她不过随口一说，却惊讶地看见他腾地站了起来。

“去你妈的嫉妒！”他倔强地盯着她，带着一身被背叛的屈辱跑了出去，又或许他早已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如今被她毫不顾忌地戳穿，情感上再难过得去，才做出了这样极端的反应。

尹宪涨红了脸，拿出下节课的课本装作预习的样子避开众人好奇的视线，使劲撑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对她，一开始就知道他很敏感，可是自己不过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就这样生气，以后自己还怎么把握分寸呢。她打定主意他要是不跟自己道歉的话就再也不要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