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一觉醒来，赵润吉的意志再次变得薄弱了，被窝有多温暖他就会知道被窝外面有多冰多凉。

连起床的困难都克服不了，他不禁再次问自己，真的要改变现状吗？如果拒绝了这种机会，所有人都会逼自己做他做不到的事！所以不是他没良心，他也是被逼的，如果他成绩不好，即使已经尽力了妈妈还会满意吗？还会这样关心自己吗？她们都是现实而虚荣的！她们真正在乎的从不是他的感受，只是自己的面子！

他决定不再心虚，他要在被妈妈当作荣誉和邻居炫耀时心安理得地接受大家的夸赞。

这种身心放松自由自在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天中午他从游戏厅出来买饭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被邻居看到了，先前那邻居听他妈妈炫耀早就心生不满了，虽然没有完全看清楚正脸，但也暗暗留了个心眼。

并且在赵妈下一次吹嘘自己儿子的时候提出了质疑。

“不是我说你，我们做家长的不能光忙着赚钱，一点不关心孩子学习，毕竟天生就会读书的还是少数，大部分孩子还是要人盯着的，对了，我家的这回摸底考试考了第五名，之前一直都是前三，我一生气呀，把他的零花钱给扣了，孩子呀，进步了就得奖励，退步了就要罚，这样才会好。对了，你家孩子考几分啊？”赵妈有意无意道。

邻居不再向过去一样生吞下这个气，等回去鞭策儿子，反而不阴不阳地问她，“我怎么看见你儿子从游戏厅里出来啊？”

听到不好的字眼赵妈的态度立刻变得尖锐了起来，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

赵妈认定对方是因为嫉妒才故意说些话挑她的刺，这种时候想也不想地和儿子站在了同一战线，“家里特地买了电脑他都不玩，还需要去游戏厅？”

邻居气不过，可到底没有办法，偏偏只有她看到了，也没个人给她证明，而且她儿子上的是安宜高中，根本不和他在一个学校，也不好打听什么，只能悻悻作罢。

而回过头来赵妈这边却起了疑心，儿子以前确实沉迷游戏不假，可上了高中以后却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门门功课优秀，就连性情，似乎也乖巧得有些过份了...

而面对赵妈询问的赵润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懊悔起来，早知道上次就如实自招好了，趁着妈妈心情好也许只是打他一顿就过去了，按照今天的情形，不扒下他一层皮绝对逃不了！

这还是自己借出身份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重大危机，要是现在能冒出来一个人一棒子打晕他才好。他忍不住暗自祈祷。

“你怎么不说话？人家亲眼看到你出现在游戏厅，还能冤枉你了？”赵妈看着这个让自己付出太多的儿子，强忍着心脏不适，只盼望老天能让他说点什么反驳一下，哪怕是骂她不该轻信别人也好阿。

小胖在她的关注下瑟瑟发抖，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结果嗓子一痒，咳嗽起来，不知是顺势而为还是确实刺激到了，这咳嗽还没完没了，咳得撕心裂肺起来。

赵妈的怀疑更重了，算定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你不说话是不是？好，我们给老师打电话！看看她怎么说？！”

“你怎么有我们老师电话的？”赵润吉强压下咳嗽，不甘心地问道。

“我打你们学校电话问一下就知道了。”赵妈的思路清晰，一边回答他，手上的动作也毫不停歇。

“喂，您好，请问您是我们家赵润吉的班主任吧，我是他的妈妈，想问一下他在学校里的表现，有没有调皮捣蛋违反纪律一类的事情...”赵妈在跟老师聊天。

...

妈妈和老师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脑子里的声音就像水蒸气一样全部蒸发掉了，此刻空空荡荡的，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等着妈妈给他宣布死刑，这一回，她一定会打死自己吧，赵润吉心想。

挂掉电话，妈妈的表情却很古怪。

“老师说你很聪明，学校也很认真，就是性格比较内敛，不太合群。”她重复了一遍老师的话，不敢相信自己误会了儿子的同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合群就不合群，咱不用听她的，把成绩搞上去就行了，别的都不重要。”看到儿子低下头，她以为他还在为了自己的不信任难过，想想也是，孩子从小就不善言辞，经常把自己气得够呛，如今就算被冤枉，也说不出一个字为自己辩解，眼睛也湿润了。

“你别记恨妈妈，妈妈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知道那个胡说八道的邻居说你又去游戏厅的时候我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听话的儿子，你要是再回到过去我还要这么辛苦的话...真不如死了算了。”

赵润吉很庆幸接电话的老师没有说出什么露出破绽的话刚好“掩护”了自己，拿着妈妈补偿自己的两百块钱，他的内心虽然愧疚，却再不敢去想对她说实话的结果了，如今，他已经明白，他和顾玉成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实验高中这边篮球在男生中火热起来，至少在顾玉成他们班上是这样的。

据说有一次同学谢弼的父亲来学校送作业本，他的个子竟然达到了门框的高度！听议论，他以前就是打篮球的。再看看谢弼，确实比开学的时候长高了不少，这着实让一众男生羡慕不已，尤其是顾玉成。

离穹川不远的县政委里面有一个篮球场，平时那里很少有人打球，他就一个人在那里偷偷练球，至于他的那个球还是养父在杂物里翻出来的，当初还让他颇为不耻，如今却自发清洗了一下用了起来，除了尺寸有些嫌小别的嘛凑合凑合还能用，反正也没有人看见。

篮球场很大，有南北两个篮筐，他在北边自己玩，南边是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他发现他们打得很好以后自己就不好意思待在那儿了，装模作样地投了几回不中便想偷偷回家了。

大门在南边，路过的时候刚好和小情侣打了个照面，对方看到他手上“不专业”的篮球愣了一下，便好心邀请他和他们一起玩儿。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他有些窘迫地想要拒绝，不想接受别人的没有缘由的善意。

“天都没黑呢，我都不会，他一个人打也没意思，不如你们俩一起玩儿？”女孩明朗大方地邀请他。

“我也不会。”顾玉成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正好让他教教你！他在学校里打前锋，是不是啊，呆子！”女孩怂恿着男孩，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他，她有一头顺滑的短发，很难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男生被撮蹿得上前一步，“来吧，玩玩而已。”

顾玉成也不再拒绝，跟他们玩到了一块儿。

其实男生人挺不错的，有什么技巧都愿意讲给他听，听不懂的地方他也不介意，反而耐心地给他讲解清楚，好在顾玉成聪明，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反而常常能够举一反三，还会不露痕迹地称赞对方，没用多久两人便相谈甚欢，好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他也在交谈中得知男生叫马超，是县里唯一一个国家三级运动员，能进穹川优等班读书这项特长也帮他加分不少。除了县里的比赛，他还经常受邀去市里打比赛，在县里男孩子之间很有人气。

刚开始马超不太爱说话，熟悉以后顾玉成发现他只是不太会说话，笨嘴拙舌地说不清楚，常常只是傻笑地看着女孩，习惯让她来替自己表达。女孩名叫卓尔，两人从小学就是同学，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两人高中升学后走到一起，如今已有两年了。

“你是初中生吗？”女孩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给他递来一瓶水。

他没有接，反而看向马超。

“没事儿，一瓶水而已。”马超仍是那副憨厚友好模样。

他接过水，点点头。

“我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在穹川上的吗？”女孩对他的好奇心似乎很重。

顾玉成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透露自己的信息，于是边喝水边含糊的点头，试图掩饰过去，让她误会。

透过薄薄的透明塑料瓶，他看到少女眼中向他投放过来的毫不掩饰的情愫，于是他的视角又转向马超，他正忙着擦汗，并没有关注这边的状况。

分别的时候马超把他的球送给了他，“我家里还有好多，都是别人送的，用这种球练才像回事嘛。”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会在老地方跟男生玩球，女生也在身边，直到再后来的某一天，他只看到了女生，卓尔对他说他们分手了，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后来再也没过来了。

这天领导视察，学校提前放学，尹宪因为订正错题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两个人出来的时候偌大的校园里已经没有几个同学了。

顾玉成把饮料塞回背包里，整理的时候无意掉落出一张花色信纸，慢悠悠地飘落在地。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信封，一目十行。

“你在看什么？”笑得那么风扫。

“没什么，是别人写给我的情书。”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纸，显摆道。

情书？闷热的午后，蝉鸣声格外清晰。

几百平米的后场地只有他们俩人，她的心忽然扑通扑通跳得快，忍不住扯了扯衣领，遮住眼帘抬头望天，只见一抹淡黄隐藏在云层中，心里腹诽，为什么都快傍晚了这天还这么热。

“你要看吗？”他的脸侧向她问道。

“我不要看。”她赶忙说道，好像要撇清什么似的。

他径直又打开，读了起来。

“看见你的第一眼起，你的笑容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你的眼睛像是最璀璨的明珠，闪闪发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那个在烟雨濛濛中忧伤的女子，我想我会一直默默关注着你，永远守候在你的身边。”

他的声音很好听，尹宪的思绪忍不住随着心里的内容飘到了远方，他的笑容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吗？他的眼睛真的像宝石吗？这么一想，她的思绪已经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飘了过去...

他得意的模样确实很炫目，尹宪心想。天啊，他还一无所知地对她笑？是在嘲笑她也被他的魅力给吸引了吗？

她赶紧低下头，慌乱地用脚尖去抠地上的黄土。

“哦，对了，我还为你写了一首诗，秋天落叶纷飞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往后翻了翻，这一翻翻出来四页纸，这让他有些头大，余光偷偷瞄了眼尹宪的反应，打算敷衍了事，“后面还写了很多，无非就是各种夸，我就不读了阿。”

尹宪在心里暗自评价，没有文采，写得一点美感也没有。而且信纸虽然花了心思，可幼稚的花纹到底显得土气，那锯齿一样的边缘，不知道是从哪里扯下来的，倒不如用白纸的简洁。她想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又想起自己也曾收到的情书，她甚至不知道那人的样子，对方只是托女孩子交给她，可是那么重的心意，她怎么敢轻易接受？又抬头看着他毫不动情的脸，觉得这个人就是个白痴！原本皎洁明亮的面庞也显得华而不实起来。

为什么他可以随意轻慢别人的心意这样若无其事？也许他心里并不喜欢那个女孩？想到这里，胸口的烦闷一扫而光，反而有一些欣喜慢慢溢出。

“你别念了，人家要是知道你把她写给你的情书这样读出来一定难堪死了。”她酸溜溜道。

“我都念完了你才来说？虚伪，明明自己也很想听是不是？矫情。”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小心思。

尹宪心里恼怒难堪，想要反驳些什么，可是他早已推着车走在前面，只得把怒火咽了回去。她明白自己绝不是因为他误会了什么而恼羞，或许恰恰是因为他说中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刚刚有一瞬间居然对他产生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真是太可怕了！或许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吧，看谁都能脑补出一部偶像剧，不过这并不能全怪她，都是他一直黏在自己身边的缘故，才会让她产生那样的错觉。她摇摇头，把那一点点绮丝抛到了脑后...

顾玉成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心里的千回百转，他的情绪很高涨，说了一路的话，尹宪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有时看看他的背影，不想开口。

倒是他忽然扭头对她说，“其实我上个月也收到过情书，是另外一栋楼的女生托班里的男同学给我的，你说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她应该没有什么见到我的机会吧，怎么会喜欢我？”

“我还听说别的班里也有女生偷偷喜欢我，之前有一次我去文具店的时候她有跟着我进去偷偷看我，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还是后来别人跟我讲的。”他继续炫耀道。

斜眼瞄过去，余光里的尹宪浑身上下都透着丧，可越是看到她这样他越是高兴，喋喋不休，充满了说不尽的乐趣。

“你也收到过情书吗？”顾玉成不依不饶。

她想起某个已经记不清长相的男生和他递来的那封没有接过手的情书，摇了摇头。

他这才满意地闭嘴。

尹宪又不习惯这样突然的安静了，骤然发问道，“你会和她们其中之一在一起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表情严肃，忽然又扑哧笑了。

“我不知道，再说吧。”

他又想到篮球场上那个女孩对他含羞带怯的眼神，再算上她，是第三个了吧，最近他的魅力真大，又侧头望向身边，女孩正滑稽的手舞足蹈，一边驱蚊子一边抠弄被蚊子咬出的大包...

他，...

“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他问道。

“男明星算吗？我觉得赵炳就很好。”尹宪随口说道，最近爸爸迷上了看喜剧节目，她也跟着看了几期。

“搞笑艺人？”他嘲笑她的品味。

她点点头，似乎没听出来他的嘲笑，“对呀，就是他，我觉得他笑起来很可爱。”

顾玉成模仿赵炳的表演暗自做了几个咧嘴的表情，想象自己现在的模样，觉得她一定在糊弄自己，那副蠢样怎么会好看呢？

“还有李泰瑞，也好好笑，长得一本正经，却老是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出来。”她又想起了一个名字。

“呵呵，你可真多情。”他盯着她的后脑勺不屑道。

她似乎感受到了脖颈的森森寒意，转过头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什么情不情的，我只是...欣赏，欣赏懂不懂？！”

呸，眼前就有一个比他们都好的，可你这个少根筋什么都看不见，他不好意思自我表现，难道她就没有一点发现美的眼光吗？！他心里烦闷，转移话题冲她抱怨道。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修眼镜？我每天帮你抄题很烦的你知不知道？”

“诶呀，我们可是好朋友，不要跟我计较那么多啦，上回我请你吃面包了你还记不记得？”尹宪道。

“我又没有吃到。”亏她记得这么清楚。

“那这次我请你吃烤肠，走吧。”她不以为意，拉着他跑起来，“你能不能走快点？那家店关门关的早，再磨磨唧唧就来不及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店面还没有关门，不过即使这样到最后也没吃到她的烤肠，反而去隔壁的书店买了本最新一期的漫画杂志。

“迟一天都不行，我今天就要买！”看到心仪的画册尹宪两眼放光，难掩激动，暴力撒娇道。

“那你刚刚答应我的烤肠呢？”他现在对她的人品很怀疑！

“欠着好不好？”无视他谴责的目光，尹宪一本正经地诡辩道，“我可是从不欠人的，最多两根，不能再多了，而且我们小孩子一次吃两根太多了，会撑坏肚子的。”

“你可真欠揍，要不是看你是女生我真想...”他故意做出凶狠的表情来。

她却背过身去，“只准想一想哦，君子动口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