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驶出车站的时候顾玉成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他的身后没有人等他回头。
他抛弃了别人,终于,也被别人抛弃了。像一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离开,什么都没有了。他不甘心,他不怕付出,可是绝不能一无所得,可是现在又算什么呢?可是随着车窗外的风景慢慢开阔,随着时间露出橘黄色的余晖,他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慢慢阖上眼睛。
“嘿!真是你阿。”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顾玉成睁开眼睛,那是他的初中同学。脸倒是还有印象,可关于对方的记忆在脑子里却搜索无果。
“你怎么会在这儿?”顾玉成问道。
他一脸困惑,现在是工作日又不是假期,她这个年龄不在学校里上课怎么也出现在车上?脑子里第一个想法竟是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的回答给推翻了。
“我在芜城读专科,学的艺术。你呢?去哪里?就你一个人吗?”女孩问说起话来细长的脖子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很灵活。
他点点头。
“你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看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女生神秘兮兮地猜测。
顾玉成斜觑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偷偷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儿?”见他似乎默认了,女孩“体贴”地追问。
其实他也没想好。
之所以挑了这班车也正是因为停靠的站点多,可以多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况且他都敢突然跑出来了,还担心去哪儿吗?如今自己就像浮萍,还不是听从命运的安排?
“其实你这样父母会担心你的,而且外面的世界根本没有校园里那么简单的。”女孩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边过来人似的安慰他,一边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他。
“我到站了,先下车啦,有空联系我!”女同学道,刚说完突然又急速回头。
“哦,对了,我刚刚给你订了一份饭,不用谢我哦。”
他把她的联系方式放进了背包内层,看着面前餐车服务员送来的盒饭,看看天色,原来该吃晚饭了。这才刚离开家,连饭也不会吃了吗?他苦笑。
“多少钱?”他问服务员。
“十五块,不过刚刚你的同伴已经付过了。”
他的心里挺温暖的,却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带的钱是有限的,得快点从得到自由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找工作赚钱得提上日程了。
他定的原本是下一站的车票,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同学的善意让他感到温暖,他突然决定就在这一站芜城下车,于是提上包裹跟着下了车,而下一刻,他的意识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是一个足足比宝应大了好几倍的车站,他不明白半小时前明明在一楼上的车,为什么现在自己会从二楼走出来?不同于车上的单调,人声嘈杂声数以百倍地向他袭来。
放眼望去,各个功能区划分明确,饮食购物一应俱全,等他回过神来,老同学也早就看不见影子了,他在诺大的汽车站兜兜转转,走了好半天才找到出口,相比较于车站内的热闹,车站外就冷清许多了,道路宽敞到可怕,零星有几辆货车呼啸而过,迷茫过后发现了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天桥。
天桥比想象中要长,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他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倒不是别的,而是——人有三急...
下意识就想回车站去,可一回头却看见两条路,一条是刚刚好不容易通过的那条一眼望不到头的天桥,一条是川流不息的机动车通行道。他立刻打消了原路返程的念头,总不至于这诺大的城市里还找不到一间厕所吧,他决定继续往前走。
不想耽搁时间,况且这种事也耽搁不了,眼见旁边就是一个电机厂的厂门口,他立刻上前询问,对方倒是很热心,只是那一口方言听得他心烦意乱的,只看到对方手指的方向,便糊里糊涂地向其中一间房子跑去。
跨入那扇门的时候顾玉成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里的密室,除了自己站的地方透了一点昏黄的晚霞,里面一片黑黢黢的,靠近些才发现有门,可是每一扇又长得一摸一样,所以到底哪间是厕所呢?
他想开灯,却找不到机关,他客气地敲门询问,却没有人回复。
尿意快要把人逼疯了。
于是当机立断,选择了一间没有关门的房间走了进去。
...
等到他红着脸走出来,一时间还有些懵。
门卫小哥却很关心他,还问他找到厕所没,下一秒就接起了对讲机,听着内容似乎有机器突然熄火停止工作了。
顾玉成竖起了耳朵,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忐忑不安,没这么巧吧?自己第一次乱尿竟然引来这么大的事故?
趁着对方通话的功夫他再也不好意思留在这里,要是那门卫反应过来是他干的,那可就糟糕了!
他原本以为这一天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然而他忘了,这一天还没有结束,一切皆有可能...
提着行李摸着黑去找旅馆住宿,用小胖子赵润吉的资料办理的身份证显示失效了,没办法,只能在就近的地铁厕所里对付了一晚。
厕所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他还得防止有人进来,一次又一次起身堵门,直到凌晨才消停,可是看着窗外静谧的星空,朦胧的月色,即使身体很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熬了一晚上,第二天出了地铁无意间看到了路边的水泥柱子上贴有□□的小广告,他明知道不该信,最后还是折返回来试探性地收集了几家一个一个打了过去。
他自认为自己还是长了个心眼的,预先要打钱过去的都没有答应,最后只留下一家,问的问题都能答得上来,在电话里谈好价格100块后对方让他准备资料和照片,并约定好过几天交易。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干等着闲逛,也不想再睡厕所了,于是开始找不用身份证能找的工作。问了一圈能干的只有去工地搬砖和上门帮居民擦玻璃。
靠在狭小的四面透风的顶棚里,他苦笑,幸好当初她没有头脑发昏答应他,否则现在一定恨死他了吧,至少现在她对他还有留恋,还有愧疚,这让他觉得很满足。
她现在在哪里呢?顾玉成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明亮的教室,舒服的风扇呼啦啦地吹,她的身边也有其他关心她的人了吧,她有没有想过他?别人是不是嘲笑他让她丢脸了?她会同情,可怜,还是不屑,甚至后悔认识他?
很快他就没有精力乱想了,他的肩膀磨破了,但他得把这几天干完。
无论多辛苦,他都坚持穿着整洁,还去地摊上淘了一块手表戴在手上,被工友笑话他装逼。他心里不屑,也从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人之所以有分别,在于梦想,在于野心,而他,势必要让梦想成真,势必要成为人上人。
可是怎样才能成为人上人,怎样才能被人尊重呢?他又泄了气,命运啊,你到底长什么样呢?
约定拿证的时间很快到了,顾玉成揣着钱紧张地打电话过去,预计对方可能约定的地点,交易的方式,他唯一担心的是对方在骗他,所以暗暗提醒自己要保持警惕,他思虑周详,可唯一没想到的是,电话另一头一直没有人接...
他着急了,他心慌了,他已经受够了这种看不到未来的日子了,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既然他找不到对方,那就让对方主动走出来!
看着这满墙的小广告,他心里有了主意。
天刚刚亮,他便揣着早就准备好的刮刀上了街,他想着那些发广告的人看到自己发的广告被人清理了,怎么着也要重新补贴上吧,到时候他只要跟着就好了。可是清除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想的简单了,这一张张除要到猴年马月才能除干净阿。
他灵机一动,又提来一桶白漆,这一刷子下去,管它红橙黄绿青蓝紫,什么色来都给它涂没了!这回连涂带刮的效率倒是挺高的,只用了半天一个人就除了个大半,这下他放心了,接连两天晚上就睡贴广告分布最密集的区域,等着鱼儿上钩。
他的运气真好,没等两天就有动静了,看到有人拿着传单一路贴了起来,还是趁着天亮明目张胆地贴的,看来对方倒是没有顾忌,他一路尾随了过去,听到对方闲聊他们的一个同行被抓了,不知道哪里留下的信息泄露的身份。
等到他们贴完手里的传单,一路弯弯绕绕地进了一个巷子里,顾玉成这才停下脚步。
看他们敲开了一个不起眼的铁皮门,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
这世界真小!没想到他们做假证的地方居然就在他尿停电的电机厂旁边!
顾玉成四处看了看,弯腰抓了一把施工剩余的泥沙放进口袋,又捡了几块石子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