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打水

那两人很快就一脸丧气地出来了。

顾玉成凑近去听，只听出他们似乎跟里面的人起了口角，为了钱的事情。略一思忖，觉得跟自己的事情没什么相干，待两人走后也不再犹豫，上前敲门。

“咚咚咚。”

铁皮门拉开的同时，一个脖子上有块胎记的男人警惕地看向他，“干嘛！”

顾玉成冲他笑了笑，并没有理他，只是越过他打量里面的环境，这一看，倒让他有些意外。

说实话，这里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几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除了相关工作人员，设备也很齐全，有一台电脑，还有两台印刷机，以及铺满桌面、堆满墙角塑料袋里的大量空白证件单，除了他需要的身份证，还有驾驶证，结婚证，学历证，专业证等，他一眼就看中了几个证，盘算着如何跟他们打好关系再弄几张别的证，以后说不定会有大用处。

除了各种证件，别的倒没什么稀奇，他比较在意的是那台电脑。这可是个稀罕物，不要说他们班里那么多人，就是全校加起来，也没听说过有多少家庭会给孩子购置的。然而宫荃家却有两台，其中一台是他爸爸办公的，这也成为那么多人跟他要好的理由之一。

他有些不屑，以为套近乎就能约等于拥有过似的，真是愚蠢！唯一遗憾的是，早就听说学校明年学校会开设计算机课，到时候必然会采购一批给新生用，只是这么好的机会轮不上他了，以后想学也得自掏腰包了。

他又看一眼那台电脑，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得到屏幕被擦得锃亮，最常用的键盘也没有常见的指纹油脂，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旁边放了很多清洗剂等护理小工具，坐在它面前的男人手上还拿着一只小刷子，想来刚刚正在给电脑做护理。

人员到位，流程合理，工具齐全，这种有档次又专业的氛围一下子让他安心下来，既然不是骗子了，那么换工作的事情就有底了。

眼看胎记男不耐烦他乱看就要关门，顾玉成忙挤了进去，故作轻松地回答道，“你们的电话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打不通，只好麻烦点，自己过来一趟了。”

自他出现以后，大约有四个人同时停下手中的事情扭头看向他。

而那个胎记男更是在他进来后便往窗外探头，他们昨晚刚刚收到消息，有一个上线被抓了，还没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贴在外面的传单一夜之间又全被人给除掉了，现在还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实在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外面还是一切照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胎记男看向那个坐在电脑前的中年男子，冲他摇摇头。

——应该不是警察那边的。

“你一个人？”

一个额发像锯齿一样的男人在向他问话，他的目光很犀利，看样子是几人中的头头。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顾玉成笑笑，没有回答他。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男人问出了这个问题，随即自己就反应了过来，“是你撕了我们的传单！”

本来传单在这个时候被撕掉他们应该警觉的，可是最近做了几个下线，忙着处理那边的事情，倒没有注意到两个负责发广告的。结果那两个傻子不在第一时间通知他们，反而急急忙慌地又去贴了一遍兴冲冲跑过来收钱，这可把他们气的不轻，理论了一番对方还有理，最后只得认倒霉掏了点钱打发走了。这外包给别人就这点不好，虽然能把自己摘出去，可对方却不可能真正替他们考虑，要是再出什么事就麻烦了，想着想着，男人把目光放到了少年身上。

他的模样清爽，一副学生样，只是眉眼间有些阴郁，看到自己打量他倒不生怯，眼睛稳的很，有一种谙于世事的冷冽，两种相悖的气质倒是平添几分魅力，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

如果他是撕掉他们传单的人的话倒好了，他们也不必紧张了，只是害他们一顿忙活，还泄漏了地点，总得有点教训。

“是谁指使你的？你是什么人？”男人吓唬他，试探他的反应。

“我们前几天通过话，我还记得你的声音，你倒不记得我了吗？”顾玉成道。

男人的目光像猎豹一样在他的身上逡巡，“我们这么多人，你敢一个人进来就不怕走不出去吗？还是你打算留下点什么东西？”

“我既然找过来就没什么好怕的。”对方冰冷的语气让他意识到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而自己可能已经得罪了人家，想到这里，他想说点什么来补救。

“况且我们早就口头协议过，我只是过来履约罢了，有什么好怕的？与其说我害怕，倒不如说是你们心虚还差不多。”他做出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点明他只是一个交易者的身份，跟他们误会的事情毫无瓜葛。

“小孩子不要太张狂，有你后悔的时候。”一个大个头道。

“戴个玩具表就以为自己成年了？小兔崽子口气不小。”另一个瘦猴也嘲笑他。

...

做他们这行最忌讳被人发现老窝，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冷嘲热讽。

额角锯齿的男人却不紧不慢地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证里面找到他的那张，然后推到他面前，只是指尖并没有从上面移开。

“你看看，证件没问题吧。”

顾玉成一愣，虽然不明白他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不过也顺从地凑近了看，只是哪里懂这个，看起来还挺像真的，又看了看钢印和时间，虽然脸上没有透露端倪，不过心里已经满意了，相必到手也是十拿九稳了吧。

“可以。”他点点头。

“给，旁边这张是人社局的官方查询电话，你可以自己确认。”头目把证件又推近了他几分。

顾玉成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爽快，不过自己没有手机，当面查询是不可能了，便一副卖了人情给对方的口吻道，“不用查，我信你。”

他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套路，即使拨打后电话也会被呼叫转移到他们团伙的个人手机上，再伪装成正规机构的话术打法他们这些心存疑虑的消费者。

梦寐以求的证件就在眼前，他喜出望外就要伸手去拿，对方的手指却仍旧没有从上面移开的意思。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以为是要先付钱，忙按照约定好的数目掏钱给他，料定这回总该没问题了。

谁知对方看了一眼，却突然冷笑着抽回了近在眼前的证件。

“1000！”那头目说道。

狮子大开口只是为了劝退他，既不知道他是什么底细，为了避免留下证据，没道理为了这点钱涉险做他这单生意。

“当时谈好的就这么多，不信你看，我身上就带这么多钱。”顾玉成不明白为什么说好的价钱忽然就变了，这是打算讹自己吗？！眼见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也着急了。

对方却变了脸色，“这么点钱给我们找人工刷小广告都不够，把我们当什么呢？”

“好好好，算我倒霉，我认栽行了吧，可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钱，你让我回去跟别人借总行了吧。”见他们人多势众，他也不呆，这证件的话今天怕是拿不到了，只得先脱身，再想办法搞到证件应该还是能办到的。

“那你快回来。”对方似乎也松了口，却冲旁边的瘦猴和胎记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他，看看这小子有什么鬼。

“这什么意思？”发现身后多了两条尾巴，顾玉成不满道。

从一开始被怀疑，被羞辱，到现在还要被人监视跟踪！对他的误解还有完没完！他是消费者，是诚心来完成交易的！自己不顾危险过来，怎么反倒成了理亏的，欠着他们的人了？

“要么呆在这里，要么让我们的人跟你回去。”对方却不留情面。

这话直白地让人心寒，顾玉成已经明白自己的嫌疑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他也想通了，都是不正当手段，偷的，剪的，以后也总能解决证件的问题，此时此刻他只想摆脱了这帮人，找个地方吃上一口热饭。

肚子配合地又叫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毫不犹豫地往外跑。只是对方哪能没有防备？眼瞅着几人要过来堵他，顾玉成情急之下看到手边一个磕破了一角的饭碗，想也不想随手拿起，砸向那个额角锯齿的男人。

随着咔嚓一声清脆，所有人都往后看——

只见那台被擦的蹭亮的电脑上那原本光滑如镜的屏幕此刻多出了一条巨长的口子，几乎呈对角线将屏幕一分为二！

几人都看傻了，他们不敢置信，那么宝贝的东西，为了凑钱买它忙了一年的生意都没有进账，现在居然被弄成这样了...

等众人气急败坏地反应过来，哪里还有那小子的影子？

“追！”头目道。

“外面好像有警车！”瘦猴刚出去又折了回来。

“靠，我早说那小子不对劲！”头目道，虽然想不通两者之间的关系，倒也顾不上这些，只想着他们是不是应该先藏匿一下。

“那还追不追？”胎记男问道。

“追个蛋！”头目又丢了一个瓶子。

“都怪我，没有把碗收好，怎么就这么手贱，放在这里了？！”大个头自责道。

头目却好像听不见了，他捏着顾玉成的证件，让大家一个个认清楚，发誓一定要找到他！

直到一路跑上了天桥混进了上班的人流中顾玉成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还不知道一辆巡逻车刚好停在路边，无意中救了他。他只知道自己闯祸了，本来最坏也可以全身而退，现在倒好，树了敌，还留下了照片，只怕日后要被对方惦记上了。

惦记着钱有没有拿回来，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石子沙石，哭笑不得之后更是懊悔不已，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手欠？准备好的“武器”不用，偏要去碰那个碗，又好巧不巧砸中那台电脑！本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好了，无论他怎么解释也圆不回来了，要让他们再看到他还不得打死他？

欸，白忙一场，一切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