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来

白领们三三两两走进了商场，讨论待会儿要吃什么，顾玉成掏出口袋里的一百块钱，拿出来对着阳光照一照，这是他现在全部的安全感，至少待会儿填饱肚子全靠它了。想到这里，他快步下了天桥，打算往偏僻点的老城区走，那里准能找到美味又便宜的午餐。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奇异又熟悉的菜油香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钻进了他的鼻腔里，一起传来的还有那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他忍不住留了心，四下张望起来，很快就找到了来源。

“吃点什么？有面有饭还有粉丝？”前台的女人问他，她长得很漂亮，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说话间还在跟旁边的男人斗嘴，那男人看起来是她的老公，也很面善，两个人很是般配。

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餐，一番折腾下他早就饥渴交加，但也只是保守地叫了一碗素面。

对方没有因为他点的便宜而轻视他，反而给他拿了餐具，还告诉他往里面走有免费汤，说完便和老公回到了最多人的那张餐桌上，也准备吃员工饭了。

没过几分钟，面就被一个大叔端着放到了他的面前。

可当看到碗里加了一个鸡蛋和几块牛肉，他惊讶地回头望去，以为店家送错了。

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店里的客人也只有他了，店主和伙计在另一桌吃饭，留意到他探究的目光，和善地对着他笑，“尝尝，我们自己吃的。”

“谢谢，很好吃。”他低着头，噙住眼泪，那笑容刺激的他的眼睛都热了。

大叔又端着一小碟小菜走过来，“这螺蛳是时令菜，现在吃刚好，放了点辣子，很鲜美的。”

“你让小伙子坐里面点，别对着风口，小心受了凉！”大妈对大叔说着话还和善地对着他笑。

接连遇到的温暖让他一直紧绷的心忽然放松下来，忽然他的灵机一动，也许自己的身份证有了眉目...

从这天以后，小饭馆的食材采购总有人帮忙搬运，碗筷也总有人帮着刷洗。

顾玉成迅速和店里其他人打好了关系，饭馆是大爷和大妈夫妻二人共同经营的，上回看到的前台小夫妻是大爷的侄女和侄女婿，平时有自己的工作，周末会过来帮忙，平时店里只有四个人，大爷负责采买，大妈负责洗碗洗菜，两人同时兼收银和上菜，厨房还有个不太露面的老师傅和小徒弟。

前两天搬运蔬菜他是特意避开大爷大妈做的，做完就离开了，这天他又过来，刚好看到大叔大妈在等他，夫妻俩很不好意思，忙请他进来坐，“诶呀，累坏了吧！你这小伙子，也太客气了，不过是一点小菜，换做是别人我们也会给的，你的心地也太好了。”

“心地好的是你们才对，我离家背景这么多年，这种温暖还是第一次...”这种苦情戏码他几乎是信手拈来，被两人拉到板凳上，稍微推辞一下便坐下了。虽然还是同样的地方，但这回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诶呀，你，你这叫我们怎么说...现在这样善良的小伙子真不多见，诶，我儿子要是有你那么好就好了。”大妈越看他越喜欢，现在这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太少了，而且还是个话不多只顾着埋头干活的男孩子。

“我哪能跟您儿子比呢。”顾玉成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一脸憨厚老实道。

“诶，你不知道，我们家那个臭小子在外打工，多少年都没回来过，我们也不指望他，自力更生，自食其力！”大叔说道。

“你呢？看你年纪还小吧，家里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的？”大妈怜爱道。

顾玉成知道重点来了，调整了一下状态，很快进入了自己编造的角色里，“说来真不好意思，父母草率未婚同居生下了我，没多久两人又决定分开，谁也不想要我这个拖油瓶，就把我丢回了老家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很疼爱我，就像你们一样，只是她也没钱给我上学，只能靠政府的一点救济金养活我们两个，后来奶奶过世了，我父母也没有回来，没办法，为了给唯一疼爱我的奶奶凑丧葬费，我就出来工作了，这一做就做到了现在...”

两个老人的眼眶都红了，使劲地把他揽到怀里想要安慰他，“欸，吃了不少苦吧。”

“...嗯。”捏得他胳膊生疼...

“我去工地搬过砖，人家不要我，我就说我只要一半的钱，为了不被人辞退，肩都青了，皮都烂了我都没有跟人说过，后来还发了烧...”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他的不易，果然，大妈的眼眶又红了一圈。

“可怜的孩子，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不负责任的父母呢？既然不要你当初又干嘛要生下你啊。”大妈义愤填膺，无法理解这种事情。

“大叔大婶，你们是除了我奶奶以外唯一对我好的人，让我留下来做事报答你们吧，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你们就是我的亲人阿！”顾玉成做出一副全心全意依恋信赖的模样，趁热打铁地说道。

“好好好，你不说我们还想问你呢，只是谁也不要提什么报恩，这话我不爱听，你就把我们当成自家人。”听了他的话，大妈满口答应了下来。想到他的境遇，大妈又是叹息又是点头，这世上有的孩子得到太多的爱反而不会珍惜，却不知道还有的孩子对一点恩惠都会念念不忘。

得知他是黑户，找工作很困难，大叔大妈准备找邻居证明他是本地人，帮他拿到身份证。顾玉成一听说还可以这样？更是常常走街串巷地联络感情，没多久，这户口和身份证就给一块儿办下来了。

拿到证的那天，大家准备了一桌的好菜，店里的帮厨师傅还给他理了发修了眉，大叔大妈又给他套上了新衣服。

往大厅这么一站，大家看得眼睛都直了，直说认不出了，比电视里的小伙子还要精神。

“白得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儿子！说不是一家人有谁能看出来！”小徒弟开玩笑道。

只有大妈看到他的焕然一新心里很酸楚，这样一个标致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舍得不要他呢？怎么会舍得让他在外面受苦呢？看他的目光越发心疼起来，听到有人这样说，忙打断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都领了证了，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自罚三杯就是！”小徒弟笑着给自己的酒杯满上了。

“我看你就是贪杯，趁机喝我的酒！”大叔微醺着走过来抱走了他的酒瓶子，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下站在镜子面前的顾玉成忽然觉得也许新的生活真的开始了！而且以他现在的模样，那些人想认出他也不太容易了吧。

“人靠衣装，小伙子打扮一下还是蛮漂亮的嘛，不如去做演员，二娃儿家的妮子不是在江州做什么经纪人嘛，你要是能吃苦就去那边找她。”酒过三巡，大叔拉他说话。

“那个妮子心气高，不是个好相与的。”大妈心疼他，怕他吃亏。

“她老子每回回来还请我喝酒吃肉呢，她一个小丫头敢不听我的话？！”大叔不服气，觉得她让自己丢了面子，像个孩子似的瘪起嘴来。

“还小丫头呢，她都奔四了吧，人家老子岁数不比你大？请你吃饭是看你辈分大跟你客气来着，你还蹬鼻子上脸来了，牛皮别吹破了也不怕人笑话。”大叔心地很好，就是爱喝酒，而且喝多了爱讲胡话吹嘘，大妈总是为此和他争执。

“你才吹牛皮呢！咋呼什么！”大叔也不甘示弱，发起酒疯来。

“诶呀，吃饭吃饭，今天烧了这么多好菜，可别浪费了。”看两个人就为了这么件小事又吵了起来，顾玉成忙出来打圆场。

可老人家的身体到底不如年轻人，再吃了没两口便要休息了，等到服侍两个老人家睡下后，他便和店里的帮厨师傅们坐到一块儿闲聊。

他们早就从老两口口中听到了顾玉成的“身世”，小徒弟说很羡慕他遇到了好人家，除了大叔平时吃饭会给他夹菜，大妈刚刚给他试衣服的时候还会手把手帮他穿，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好像要把他失去的童年都还给他。

老师傅则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以后长大了，无论想去哪里高就，都别忘了老人家对你的恩情，别伤了两口子的心阿。”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送走老师傅和小徒弟，他想到有一次他写错了账单已经和客人道歉了但客人仍然跟他发脾气，还说了一堆脏话，没等他想法子偷偷报复了，大妈就替他出头骂走了那个客人，跟养父不一样的是，事后大妈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还安慰他，让他不要放在心里...

在他有意示弱装可怜试图填补远离膝下的儿女的位置后，果然老人家越发的维护他，真正把他当作了一家人。而他不知是沉浸在角色里入了戏还是真的被感动了，也俨然把他们当作了真正的依靠。

偶尔店里会有过来偷看他的小姑娘，大家会打趣他让人家给他当小女朋友。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那个冷漠的人，她们这辈子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一个声音道，只要你回去，就能看见她。

他在心里冷笑，回去吗？绝不。

心里又有些动摇，至少，绝不该是现在这样...

还不够，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