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拦住他的人说的话,顾玉成往照相馆走去。
“拍照吗?”老板问他。
“这拍照是怎么个拍法?”他问道。
店主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的,眼咕噜一转,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先看看最近招人的剧组有没有自己青睐的?或者都拍几张,这些东西早晚总要备着的。”
他看了看表单,卷起来收进包里,跟老板进了棚。
他的运气不错,从不需要表情动作只要站在那儿凑人数的50块一天到可以演一个有一两个镜头的炮灰100块一天只用了一天的时间,这让他有点高兴,也许自己的确是有天赋的。
又过了一周他甚至可以给人当替身了,为了专注学习,他辞了配音工作,感觉有了那么点目标,自己好像变成了火种,开始有一点零星的光芒,似乎未来变成火团已经可期。
可好运似乎转瞬即逝,再没有进展。短暂的火光似乎也在日复一日麻木的表演中耗尽,他只能庆幸自己还能生存下去,不必像亲眼见过的很多人那样因为坚持不下去而转行,他也奇怪,在自己的身上,竟然找不到当初说不干就不干的勇气,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呢?他一直这样问自己。
一段时间过去,他认识了一些熟悉的剧组,后来索性留在剧组里打杂,道具化妆剪辑什么都做,也能够静下心来脚踏实地地迈好每一步。也许是在制片厂待过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上手很快,能学到很多东西,日子也充实了许多。
直到为了还人情赶鸭子上架做了武替。生病,淋雨,拍打戏,一个镜头摔打十二次,只是为了对手戏的主角可以省点力气,他被头朝下从三楼一路拖到二楼,不是专业的班底,只有简单的防护措施,还是他自己做的,腰痛,脊椎痛,头也晕乎乎的,被那个副导演骂了好久也没有听清楚。
疼痛,持续的疼痛,意识却格外清晰,道具组塑料布被风刮的声音,训斥声,风刮声,训斥声...不断地在脑中交叉播放,然后他晕倒了,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不见了。
醒来后头皮都被磨出了口子,身上更是不计其数的淤青。生活并不像故事,所有“自作多情”的努力,并没有人看在眼里。
大部分时候他继续去夜市卖点生活用品,一边看很多法律方面的书,他想着,只有知道规则,了解规则,才能成长为制定规则的人。
生活一成不变地继续着,直到那天收摊的时候,遇到了一起学生被霸凌事件。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报警就算,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二货把他拖下了水。
仔细一看,原来这二货还是个熟人。
“愣着干嘛?吓傻了吧,干他丫的。”男孩自来熟地过来拉他。
“是你啊!”
少年也认出了他,正是那天在厕所被吓到的家伙。
“cao!居然连小孩子都欺负,low到我看了都想打人!”少年愤愤不平从旁边抽了根家伙一副要干仗的样子。
“不要多管闲事,我们不介意多揍两个。”对方看多了两个大人,有点忌惮,恶声恶气地威胁道。
“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武替!干的就是打架的活儿,就你们几个根本不在话下,你说是不是?”少年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强行拉上了他。
见话锋转到自己身上来了,顾玉成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可已经被拉出来了,要他往后缩也不是他的作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出来了,他也想试试当武替的那几个月是不是真的在白费时间。
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练过的,很快就占了上风。回头一看那小子已经被招呼了好几下,脸上都挂了彩。
估计是那小子嘴里一直念叨,武力值又太菜,导致对方的火力集中在他身上。
他过去帮忙,很快解决了麻烦。
“看不出来你真挺能打!”男孩笑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抗揍!”顾玉成回敬道。
两个孩子得到解救刚要走被少年拉住,“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怎么碰上这些人了?”
...
顾玉成无心听他“度化”少年,低头查看手机上有没有来新的通告。
“你真是演员?我刚刚瞎吹的。”从旁边探过来一个脑袋道。
顾玉成收回手机。
不等他回答,对方就把自己的资料一股脑儿地全抖了出来,“我刚在江洲落脚的时候也去试过,根本赚不到几个钱,纯属玩票,对了,你声音条件怎么样?要不要去酒吧驻唱?可比这个来钱快!”
“跟我说说。”顾玉成也不客气。
“就是上回我们碰见的那个月亮酒吧”少年说道。
...
顾玉成瞪大了眼睛,怎么又是那里,还真是逃不开了。
“看我干什么?”
“小心,旁边有车。”顾玉成拉了他一把。
“小心诶哟,轻点...”
看到男孩手舞足蹈的,顾玉成这才发现了他的脚踝有点异样,心下了然。
“你也不是很抗揍嘛~”还挺要面子的。
“好走吗?”他问道。
“没事没事,你帮我叫辆车就行了。”少年直摆手。
看他龇牙咧嘴的,顾玉成有点不忍心,“走吧,你住哪儿?”
他说了个地方,顾玉成倒是微微一愣,“想不到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怎么了?”少年不解。
“我以前看房子的时候看过那儿,本来还挺满意的,可是最小的都有两室一厅,一个人住有点大,最后就没选成。”顾玉成随口说道。
少年的眼睛忽然一亮,郑重地伸过手去。
“兄弟,我叫马野,有没有兴趣跟我合租?”
马野的生活多姿多彩,整个人多说少成,看起来很不靠谱,起初顾玉成看他整天不回来以为他是个混子,虽然和他一起热闹,心里却不大瞧得上他,或者说也根本顾不上他。
他去试的角色已经第三次被退了,自从上次做武替受伤以后好像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就连做惯了的夜市生意也莫名其妙地被人举报了,不得不暂停修整。工作机会少,他只能干干杂活,搬搬道具,这些都不算什么,被轻视才是真正让他介意的,运气不好时接到几个躺在烂泥地里当死尸的戏份,每天都像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似的,别人也因为他脏而嫌弃他,倒是马野没说什么。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了,收获还不抵过去的十分之一?!
就这么烦恼迷茫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病倒了,还起了一身的疹子。
马野虽然还是每天出门吆五喝六的,但在他生病的这段日子却老老实实每天会回来,早晚都会按时给他的后背上药。
男孩的手法粗糙,弄的他怪疼的,可心里却暖暖的,长这么大,都没人这样照顾过他,想到自己疏离的亲情,他第一次想要了解面前这个人,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作为一个值得利用的合租者。
“你为什么会离开家乡?”他问道。
“小地方出来的,家里穷,有点钱都花在我身上了,姐姐长这么大连包卫生棉都没有,还在用自己用布条做的月经带垫着...后来我就出来了,我不想当废人。”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马野的眼中隐隐有泪光盈动,幸好顾玉成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顾玉成能感觉后背上的力道减轻许多,而且从他的声音里也能感受到他的意动,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的到底对不对。
“你有想过回去吗?”他又问道。
马野摇摇头,“回去做什么呢?我总觉得,无论我在外面混的怎么样,只要我回到家,又会重新变成那个吸血的废物,我并不想那样的,是真的。”
顾玉成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再开口。
直到马野临出门的时候,“嘿,哥们儿,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你聪明又有才华,迟早会发光发热,我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难道你还不了解你自己吗?”
他的鼓励像一道强光狠狠射向他,是阿,既然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怎么忽然计较起来了呢?当初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去哪儿了?
出门的时候他买了瓶酒,想要感谢他。上楼的时候却刚巧看见他把一个箱子抱了进去。
“你买的什么?这么大的包裹?”顾玉成放下酒瓶,随口道。
“是琴架,可以挂到墙上的。”马野说着打开了包裹,取出实体放到墙壁上示例给他看。
“会掉下来的吧?!”顾玉成一脸的不相信。
“不会的不会的,如果会掉下来厂家干嘛做这种产品。”马野倒是信誓旦旦,好像这产品就是他生产出来的。
顾玉成对他的理解不置可否。
马野拿出吉他抱在怀里,爱怜地抚摸着,看到他艳羡的目光,大方地递给他,“来一首?”
“我不会。”他忙摆手。
“是觉得难还是不喜欢?”马野笑问。
“我不知道。”
“我很喜欢滑冰,也是朋友带我去的,第一次摔的惨,没站起来过,可能是摔出瘾了,从那之后就不可自拔了。人阿,还得跟自己较劲儿,当你熬过这个坎儿就不怕了,下回再有坎儿的时候就知道该迈左腿还是右腿了。”马野道。
听了他的回答,他好像一下子被点通了。
这时候,马野已经架好了琴,弹奏了起来。
近距离看他弹吉他和舞台上还是不一样的,声音从指尖流淌出来,指尖在琴弦上轻灵地舞动,让他心驰神往。
“你好像很喜欢音乐。”顾玉成道。
“谁不喜欢音乐呢?它就像一个通道,一个媒介,快乐的时候可以和它分享,可以把不好的情绪排解掉,也可以疗愈受伤的心灵...”
“对了,你上一次被一首歌感动是什么时候?”马野问道。
“是一个电影片段,”顾玉成答道,“主人公在监狱里收到许多书,里面夹着几张旧唱片,他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那张,放进了唱片机里,打开了喇叭。等到狱警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音乐在监狱的围墙内响起时,如同神祗降世,每个人都虔诚的聆听着...”
马野没有说话,默契地哼唱了起来,很快,顾玉成也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