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经过多日的训练，很快，形体老师对他的表现也松了口，顾玉成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了。

再拍广告的时候合作的还是上回那个导演，这回的合作很愉快，导演甚至当着大家的面对他大肆称赞，夸奖他是个聪明人，“第一天还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第二天就上手了，等到第三天已经游刃有余，是个老手了。”

他自然是连声地愧不敢当。

叶嫜也看到了他的变化，直夸他运势来了，还说自己没看错人，听到导演的夸奖也与有荣焉。

就在他们都觉得他开了窍，各怀心思地看他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只看到他的进步，没有看到他私下里是多么的努力。

他想跟尹宪说说话，可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估计她没听见吧，他心想。于是在路边买了她爱吃的榴莲，兴致勃勃地打算直接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就当给她一个惊喜吧。

刚好是下班时间，商场里到处都是人，眼见她还要一会儿才能出来，顾玉成怕两人走散了，就进去找她。

因为尹宪只告诉了他在这个商场的化妆品部门做产品质检，因此当路过那个浓妆艳抹造型夸张的女模特时，他完全没有往她身上想。

再次拨通了她的电话，当熟悉的铃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顾玉成已经发现了她。

看到她被画着乌七八糟的脸穿着厚重的舞台礼服被固定地坐在化妆品店门前当作招揽客人的噱头，他忽然很心疼，那是一张陌生的脸，陌生的眼睛，那个记忆中发着光，明眸善睐的少女，似乎也永远留在了时光的洪流中了...

看到她手忙脚乱地试图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下面去找手机时，他按掉了电话，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骗他，不过看到她的模样...大概也有什么苦衷吧。

等到一个笑眯眯的圆脸女孩过来换班，她才从高高的展示台上下来，褪去厚重的纱裙，只穿着贴身的毛衣去里面换自己的衣服。

没过多久，他的电话便响起来了。

“喂？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有事吗？还是打错了？”

“你下班了？”听着她的声音和往常一样，他不答反问。

“是阿...你该不会来接我了吧！这不可能！”似乎猜到了他的行动，她叫着欢呼起来。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尹宪忙利索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对着电话另一头说道，“我很快就出来，你别乱跑哦！”

看着和别人打电话笑得甜蜜的尹宪，海海冷笑连连，一回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的脸，刚刚想要发怒的脸上又换了一副老实又讨好的模样。

——是大老板来了！她迎了上去。

大老板也是听说最近品牌的人偶公关做的不错，慕名而来看表演的客人很多，连季度财报都在蹭蹭上涨，引起了上头的重视，这才亲自过来看看。

“上次采访就是她吗？挺漂亮的，以后可以多上镜拍拍她。”老总似乎想提携她。

“搞错了，怎么会是她这个大小姐呢！”海海急切的否认，声音也变得有些尖利。

“什么意思？”老总眉头一挑，等她的下文。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明显，海海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知心姐姐的模样，“您不知道，也不是别的，岗位正常调动这是常有的事情，也是考虑到她一个外来的小姑娘，家里条件也不行，就是外表还可以，平时大概要涂脂抹粉的，这才特意照顾她，把这么个人人都想要的好职位安排给了她，这好心好意的被人当成了驴肝肺，跟我闹得呀，说什么也不愿意换，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我也是奇了怪了，一个工作没多久的小姑娘本事没什么，口气倒挺大，倒像她是领导，这店是她开的似的。”

看到老总的脸黑了，她像是受到鼓励，越发起劲。

“后来换到这里工作，那个怨气哦，估计心里还在怨我不能按她的意思做，成天那个抱怨，跟她共事的人都难受死了，每天看她脸色，都来跟我抱怨，本来我们是多融洽的一个团体阿。哦，对了，半个月前刚请了假说要回家，我们通情达理以人为本答应了，没过两天又请了几天假，回来还拉着个脸，又不高兴。”

“她来多久了？”老总问道。

看到老总听了她的话脸色越来越阴沉，海海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半年都没有，现在还谈了男朋友，只怕以后很快就要结婚生孩子了吧。”

没背景没能力也不来事还尽找事，又是个外地的，现在恋爱以后结婚又要休婚假修产假，公司再想要这个人除非是失心疯了，她的眉眼间很是得意，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就没有再往下说，有什么后果，对方应该比她还清楚。

“那个小佳真不错，成了红人也不骄不躁，本来还担心她整天会吃不消，结果人家乐呵呵的，大家看了她也高兴，说来也奇怪，那个小尹请了假上下都是小佳一个人负责，结果公司这个季度的财务反而还创收了，现在连电视台都来采访，为我们免费宣传，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哦。”她毫不吝啬地夸赞小佳，让优劣的对比来得更清晰些。

听了她的话，老总的目光越发深沉了。

...

尹宪这边对两人的谈话一无所知，一出门她就看到了在门外等她的顾玉成，“你怎么在这儿？电话里怎么不告诉我？”

说着埋怨的话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来接你回去阿。”顾玉成道。

“还特意给我买了榴莲？！我好开心哦！不对，是超开心！”发现他手里的袋子，尹宪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虽然他常常抱怨榴莲的味道，嘲笑她的口味独特，可看到却还是会买给她吃，尹宪甜蜜地抬起头，却看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已经到了对不对？”她忽然意识到他之所以没有进去应该是看到她了。

他没有回答她。

所以他都知道了，大约也知道她撒谎了吧。

“你都看到了？”良久，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有点滑稽是不是。”她自嘲道，“不过刚好不要用到腿，坐着就可以了。”

就在她以为顾玉成不会再说话时他忽然开口。

“其实你的工作挺轻松的，只是不适合你。”

她的心一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我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可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适合我的，从开始的不情不愿到现在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我知道我应该感谢老板给我的机会，所以我一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努力说服自己去热爱，去享受...我努力过了，好像...还是不行。”

“既然不开心，那什么时候离开？你以为人生很长，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回想过往，也不过弹指云烟，一辈子混过去了，下一辈子呢？生生世世都要这样吗？”

她好像被问住了，“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人是不是越向外走越害怕？离开舒适区，踏入陌生的环境里，你那个时候离开家想到的是什么？”

他沉吟片刻，答道，

“一开始我觉得好开心，彻底自由了，我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再也不用看别人眼色了。后来我去买生活用品，当我走进超市的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每一天都要花钱，我的自由每多一天，就要花多一天的钱，当我身上带的钱用光的时候，我又会回到原点。”

“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恐慌，直到我找到第一份工作。”

“做的什么？”尹宪问道。

“扛砖头，擦玻璃...很多，没干多久就不干了。”顾玉成道。

“为什么？”尹宪问道。

“因为挣够钱了呀。”顾玉成道。

“又开玩笑了。”她敷衍道。

“你能想象工作第一天就能把未来几年的薪水算清楚是什么概念吗？我的手里拿着发了一天传单挣的50块钱，几乎是一瞬间，十年后的薪水浮现在我的脑中，我知道这种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后来我又做了很多事，还学了配音，上完课就去夜市占个位子，卖些日用品，赚得比我刚开始演戏还多，或者说就是补贴它的，买梦想的。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辈子就这样了。”

“听你这么一说，其实我觉得挺愧疚的，我好像对别人的要求太高了，心里一直在抱怨，在不开心，或许别人也在忍受我...”

她的心被触动到了，一想到顾玉成付出的努力要远大于自己，却从没对自己抱怨过一句，她忽然觉得自己挺矫情，没有人是完全适合或者喜欢一个工作的，但既然选择了它，就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认真对待合作方，毕竟对方也因为信赖而选择了你。

顾玉成也在思考，他心里觉得她的这份工作没有前途，从没听说过她交了什么朋友，也从没听她谈起过工作，最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快乐，他一点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她。与其拖沓下去，不如当机立断，这也是他一惯的行事作风。

“我再想想吧，对了！或许你可以当经纪助理，以后给我当经纪人！”他的灵光一闪，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不仅是对于叶嫜，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还有关于以后的规划，都在提醒着他，需要培养一个最信任的团队。

上回还听剧组里的人抱怨这一块人招不到人呢，他得找个时间再去问问！

“算了吧。”尹宪兴趣泱泱，她对跟人打交道的事情向来不擅长。

“没关系，有人带你的，你可以先实习。”他劝说道。

“我不要。”尹宪道。

“为什么？”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让他不快。

“我不喜欢。”尹宪抿着唇说道。

她的拒绝激怒了他，想到一路的艰辛，做形体时被迫下压拉伸的筋骨，强忍的疼痛和嘲笑，还有那人对他赋有意味的举动，他的怒气瞬间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态度点燃。

“那你喜欢什么？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你知道有多少人能自在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吗？！绝大多数的人都只是为了生活，你该清醒一点了，不要这么不切实际！”

“不切实际？那我这些年做的都是些什么？也许我的能力没有那么大，这个世界没了我也会照样运转，但我不愧对任何人，更不愧对你。”尹宪觉得很委屈，这种委屈是什么呢？她以为对方能理解她，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你...”

“你让我静一静好吗？不要逼我。”尹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