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

关于那天在包厢里的事叶嫜绝口不提，顾玉成也乐得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或许因为被王琳训斥过一直难以释怀，她的炮火也转向了她，碎碎念不止，接连几天都听见她和“心腹们”抱怨，这样不知顾忌也不怕被人传出去。

他玩味的把目光在附和她的“心腹们”身上流连，无聊地猜测谁会有背叛者的潜质，余光却看到了疾步向这边走来的王琳。

近了，更近了，可笑的是叶嫜聊得面红耳赤，其余几人竟无一人留意到她的到来，直到距离她们不到两三米远顾玉成才故作慌张地急敲玻璃门提醒叶嫜。

于是王琳看到的就是她那张还没来得及掩饰的脸，印堂上的横纹揪成一团，颧骨上的横肉狰狞的暴/露出来，目光里的狠戾也没来得及收回去。隔着一扇擦得锃亮的玻璃门，两人错愕地对视，王琳疾驰的脚步也慢了一拍。

顾玉成敲玻璃那么明显的小动作她又岂会看不见？前后一推哪里还猜不到缘由？亏得自己还特意过来安慰她！这女人竟然还记恨上自己了！想到这里，王琳推门的那双手就有些犹豫。

而叶嫜却好像刚刚吐槽的并不是眼前人，早已换了一张面孔，笑语盈盈地迎上来了。

王琳便也当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抬步走入。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小恩，快去到茶。”叶嫜道。

“也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王琳道，“听说你心情不好？过来看看是谁让你受这么大气。”

叶嫜却误会了，柳眉一竖，似笑非笑地在身边扫了一圈，“是谁在背后嚼舌头？”

身边一圈人都默默退散开了，唯恐被她给无差别攻击给波及到。

“你想哪儿去了？怎么，你还瞒着我什么事吗？”王琳也有心丢了个软钉子与她做戏。

叶嫜眼睛一红，“我这几天受的委屈您还看不到吗？我是一心为了公司这点您一直都是知道的...”

说着说着，还把王琳拉到了她的座位上，只是这番亲昵的举动并没有得来对方丝毫的垂怜，反而耿直地对她挑拣起来。

“好了好了，再怎么说事情总有个主次关系，本来你跟了我那么久，结交点人脉铺垫关系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你看我说过你什么吗？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很多话就不提了，免得讨人嫌，谁知道你还觉得委屈了？”

“您的教诲我听一百遍一千遍也乐意听，偏偏让一个小丫头过来羞辱我！”

“诶呀，说什么羞辱，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看她真生气了，王琳心里好笑，一边说道，“好了好了，杨童那边我已经说过她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都多大了也跟她计较？！”

她复又叹了口气，“要说委屈，我才是满肚子苦水无人知阿，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我偏心，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我有说什么吗？还不是眼巴巴凑上来给你们递消息？”

叶嫜的眼睛一亮，胳膊肘也缠了上来。

“我的好领导，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您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她一边缠着王琳一边扭头不耐地指使着，“小恩，干坐着干嘛？也不伶俐些，把我上回从云南带回来的铁观音倒两杯过来。”

看着干坐着的其他几人，被点到名的小恩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去打水，心想自己跑快点也不能错过多少。

叶嫜既然不忌讳什么，王琳更没有避讳的必要了，便把那王延庆之女要签进华隆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您是说那夏星彤是王延庆的女儿？”叶嫜惊呼，思绪飞转。

王琳道，“嗯，她原名叫王明霞，夏星彤是她的艺名。”

叶嫜点点头，也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华隆上回和常胜的业务合作是谁接洽的？要是那人跟自己亲善就再好不过了。

王琳打量她的神色，知道她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想那杨童可别给她掉链子，先机已经给她了，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顾玉成接过小恩沏好的茶递给了王琳，王琳也打量了他一眼。与印象里的精明机警不同，此刻的他沉稳内敛许多，递茶的姿势赏心悦目，不卑不亢，被敬茶的也与有荣焉，细看下他的睫毛极长，瞳孔呈浅褐色，微微内陷，显得深不可测，似乎再多看几眼就会被吸入其中。说是眉眼与那薄公子相似，现在倒也不确定了。

稍一恍惚，很快她便稳住了心神，慢悠悠道，

“说到这签约，如今正值人才流动的高峰，人心浮动，总担心自己不受公司重视，之前走掉的刘荣顾虑的不也是这个吗？可捧谁不捧谁也不是我们某一个人能决定的，市场需要你，谁也拦不住你，可惜很少有人能明白越是有竞争，自己从中得到的价值就越大的道理，说句老生常谈的话，这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一点也不假。”

这话细细琢磨，似乎还有其他意思，倒像是说给他听似的，顾玉成原以为是自己多想，可是王琳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又不容他不多想了。

“听说你也出了张新专辑？不用紧张，新人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错了，愿意去学习去进步就是好事，也许下回的夜莺之声上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以后让叶嫜多带你跑跑通告，长长世面才好。”

发现是单独跟自己说话，这还是头一遭，他有些惊喜她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连连应是。

夜莺之声？今年还没开始，刚好在下个月…

犹如醍醐灌顶，顾玉成忽然想起，这么盛大的活动，世界级的音乐盛典，不说是群星璀璨也是名流云集，哪怕能让他遇到一个贵人，就能多走一条路，想到这里，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通行证，一定要搭上这条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王琳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要比多得多，他可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近来的实绩，虽然跟过去相比差距不止一大截，可对于她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吧。难道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在他身上吗？所以特地过来和他结交？

他胡思乱想着，却不知道自己猜的虽不中的，亦不远矣。

叶嫜喜滋滋去送王琳，眼看越送越远，就要跟着王琳走到另一栋楼了这才回来，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落下。

趁着她心情好，他问起夜莺之声的事，暗示她自己是否有机会去涨涨见识，叶嫜随口敷衍着，并没有听清他的意思，顾玉成却当她不同意，心头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待他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尹宪时，得来的也不过是一声叹气，“你要是一开始签约的是王琳就好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也是两人没有缘分，当初自己对她仰慕，王琳却偏偏瞧不上他，如今事已至此却忽然反转对自己示好…

“你说她是不是想拉拢你？”尹宪问道。

他摇摇头，转岗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大忌，很容易里外不是人，不仅对方不会同意，他也不会犯傻。

“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尹宪安慰道。

他点点头，随口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最近都看不到你的人。”

听到这话，她的面庞瞬间焕发光彩，侃侃而谈起来。

“我近来认识了好多人…有年长的，已经成家立业，也有比我还小的，还在上学的，不拘什么年龄，什么职业，也不拘聊什么话题，大家都能聊到一块儿去，实在难得，能遇见他们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一场奇遇，有人思想深刻，引经据典，富有哲理；有人满腔情怀，对社会富于责任感，触动之外令人深感共鸣；还有的人言谈通俗，不刻意标榜，简单直白，一点就通。也有人诙谐风趣，思路独具一格，让人耳目一新。更有人犀利敏锐，见解独到…” 季深、阿菊、小鬼、鲁言、覃晓、仇专一…那一张张鲜活动人的脸庞在她的脑海中慢慢穿梭往返，每个人的姓名性格外貌情态都清晰地记在她的心里，想起便让人由衷喜悦。

尹宪看了阿顾一眼，这种喜悦与和他在一块儿不同，却也不可或缺，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她能感受到自己充实很多，灵魂深处的空虚也被一一填满，变得平和又清明。

“有共同的爱好可以引申出更多的话题，即使意见相悖也能尊重对方的观点，认真倾听，绝不会因为对方观点与我不同就鄙夷嗤笑，尖刻谩骂…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人世间能遇到这样一群人，真是我的运气！”

看着她鲜妍的菱唇开开合合，他的心好像沐浴在一片柔光里，细细摩挲着她染上红晕的粉嫩面颊，温柔到不可思议，“君子之交淡如水嘛，你这样就很好。”

不知怎的，听她谈起这些事时那舒展快意的的面目，他忽然很羡慕她，同时内心深处又有瞬间不为人知的低落，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束缚在蚕茧里的小虫，随便一条茧丝都能将弱小的他紧紧缠绕，他的挣扎有意义吗？他的算计有必要吗？他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