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的哥哥程康, 年轻的时候长得还是可以的, 只是年纪大了不注重身材管理,加上两颗门牙的其中一颗断了一截, 所以整个一油腻大叔形象。
而且说起来, 程康的门牙会变成如今这样,跟程音多少还有点关系。
当年程音还在上初中,家里还没有如今这样的光景,送货全靠程康骑摩托后面绑麻袋。
程音清楚记得那天是个周一,程康送程音去学校,路上接了个电话, 有个大客户临时急要两包黄芪。程康将程音放下后,因为着急赶去送货,车子弯拐得快且急, 迎面就与一辆箱货车撞上,人当场就从摩托车上整个飞出去。
程音当时站在学校门口, 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
也不知是怎么个幸运角度,程音惨白着脸奔过去时,发现自己哥哥人没事, 就门牙磕掉一半。
程康很早就辍学跟着程凌远学做生意,风里雨里扛大包送货,为了程家生意付出了很多,也是之所以, 即便嫂子柳曼不防着, 程凌远的那些财产, 程音也一分不会拿。
程康今天出去送货,回来刚好路过金恒,所以也一起来接齐齐下课。
因为常年与中药为伍,筛药、装药、扛麻袋,他的一双粗短手已经糙得不像样子,程音看着心疼,于是拿出自己包里的护手霜,拉着他的手,给他抹了抹。
程康也是个没正行的,立刻就将脑袋靠上程音肩头,嘴里还委屈巴巴地说着“我缺乏母爱”。
然后这一出,就那么巧,被刚刚赶到的傅景泽尽收眼底。
在接下来傅景泽和程音争执不休的几分钟,程康也没闲着。
程康虽然怂,但看到有男人好像在欺负自己妹妹当然也不会同意,不过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硬刚完全没胜算。
单从个头上看,这个凶凶的男人和自己,高下立判。
程康看着争执的两人,拿着手机哆哆嗦嗦正犹豫拨打110还是120,又不防备被人群挤去一边,他下意识抬头。
妈呀!吉他课下课了!
齐齐呢?
他眼睛一边留意着这边战况,一边以眼睛快速扫寻自己儿子的身影。
等抱着齐齐急急回到战场,惊见那男人已抱住自己妹妹!
……说句实话,这男人还真挺帅的,而且看起来还很有钱的样子,就是凶了点。
齐齐的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程音清醒过来,缓了一下,双手抵住傅景泽胸膛要退开。
这次傅景泽倒没再为难她,很快放手。
程音退开后,也不理傅景泽,只跟自己哥哥低声说了句,“哥,我走了。”
程康明显还有话要说,但程音情绪不高,也不想解释,更重要的是——
她想离傅景泽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远一点!
于是,招呼打完后,程音就径直转了身。
傅景泽忙伸手拉住她,脸上表情有点纠结。
在明白真相后,他整个人先是傻眼十秒钟,等大脑完全接受这一惊人事实后,开始飞速运转。
比谈上亿的合约都废脑子的那种高速运转。
因为预感这个事情如果解决不好,程音对他本就寥寥无几的感情,会直线下降至负一千。
可大脑运转了好几圈,除了跟程音哥哥道歉,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是,除了程音,傅大少爷还从没向别人道过歉,他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看了看程音任他拉着手无动于衷、哀莫大于心死的冷漠模样,傅景泽暗暗吸口气,酝酿了下,抬头,先是开口朝程康突兀地唤了声,“哥。”
这一声“哥”,吓得程康直接后退半步。
刚刚还一脸凶神恶煞说是自己爸爸的人,忽然改口叫哥,程康一时愣愣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应下这沉甸甸的称谓。
程音本来不想理傅景泽的,但她不确定他这是又弄哪一出,会不会再做出什么过份的举动,她更不想在自己哥哥面前跟男人拉扯,权衡之下,她转过脸,视线对上傅景泽,面无表情道:“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傅景泽一听,眼睛微亮了亮。
也顾不上道歉了,很快应声,“走。”
傅景泽走出两步,手上还牵着她的小手,轻捏了捏。
程音毫无反应,脚步不停,继续往前。
走出这一段,就是金恒的停车场。
走去车子的一路上,傅景泽始终拉着程音的手,她也没往外挣,但也没给他好脸色,甚至看都没看他,眼睛盯着别处。
到来到傅景泽的车旁,他为她开车门,程音也没什么犹豫,很配合地坐进去了。
却让傅景泽更加不安。
等绕过车头上了车,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安静坐了一会,出声道:“对不起。”
“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理智就全没了,完全没想到会是你哥。”
程音没看他,眼睛固执地盯着别处。
车里空气静默。
她一路上之所以乖乖顺从,是因为知道挣扎无用,傅景泽不会放她走。
傅景泽看着她那个冰冷的模样,心也像是掉进冰窟窿,又默了一会儿,他放低声音哄,“别气了好吗?”
说着,他伸手,又拉过程音的手,“不然你打我两下?”
程音手没抽回,静了几秒,终于开口,声音冷冷淡淡的:“我没什么好气的,你说的是事实,我哥是没你长得好看。”
“……”
望着程音冷淡的表情,傅景泽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感到愉快。
但听到她说自己好看,唇角还是忍不住上翘半秒。
程音顿了顿,又说:“我眼睛也的确不好使。”
“……”
这两句过后,车里持续静默。
到今天刚好第五天。
这两天程音一直很纠结,到这一刻,她忽然不想再纠结了。
她平复了下,绷着的脸色渐渐松下来,抿唇良久,然后抬头看向傅景泽,“那件事,我考虑好了。”
静静望了傅景泽一会儿,她垂下眼睛,望着被傅景泽紧箍住的手,忽然低声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程音觉得她承受不了,她不想因为那点喜欢承受更多的未知,傅景泽霸道的喜欢让她不安,甚至恐惧。
傅景泽手上还握着她,闻声僵了一瞬,眼底划过一抹受伤,还有点不可置信。
虽然一直都是他威逼利诱,但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以为程音对他已经有点不同,至少,在他强迫她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她反抗得已经没有那么激烈了。
甚至那个晚上,他亲她,她还顺从地张了口。
可是一切又都像是幻觉。
转瞬即逝,统统化为一种克制隐忍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她,静了一会儿,忽然淡声道:“陪我吃顿饭。”
程音抬头看他,眉头微皱,“我说了——”
“吃了饭,”声音被打断,傅景泽目光沉沉望着她,缓缓道:“我就送你回学校。”
在傅景泽这又一个带着威胁的要求说出后,程音安静几秒,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从认识这个男人开始,她就活在一个又一个的胁迫中。
餐间,傅景泽盯着对面沉默用餐的程音,薄唇抿着,抬手夹了片胡萝卜到她餐盘。
程音对他夹过去的胡萝卜视而不见,低头继续食用其它,一言不发,尽早结束这顿晚餐的心思明显。
傅景泽脸色沉冷几分,又夹了片胡萝卜给她。
这次程音有了反应,她执筷的手稍顿,然后将傅景泽夹过去的菜都明明白白地拨去一边。
傅景泽望着她的动作,下颌绷紧,沉默几秒,说:“需要我去给你哥道歉吗?”
程音稍顿,几秒后倏然抬头,她看了傅景泽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真的不明白?”
傅景泽看着她,脸上没啥表情,神色淡淡的,“我明白什么?”
程音紧盯着他,“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开始就不该产生交集,我一直很后悔,后悔招惹了你,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傅景泽脸色也沉着,“我不明白,什么两个世界?不都是地球人?”
“……”
程音缓了下,吸了一口气,“总之,我拜托你,离我远一点,当我求你了,好吗?”
傅景泽望着她,默了半响,然后面无表情说:“不好。”
这两个字说完,两人再次陷入僵持状态,谁也不说话。
还是上次那家餐厅,他们所在的位置临窗,从四楼望下去,外面夜幕已经降临,浓云蔽月,狂风吹得树枝乱摇。
一场大雨将落未落。
僵持了半响,程音脑袋半垂着,眼睫颤了颤,忽然低声说:“你还记得中心医院那个采购科长吗?”
傅景泽微顿,接话,“他又给你使绊子了?”
程音顿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没有。”
傅景泽被她搞得心烦气躁,皱眉道:“那你突然提那个倒胃口的二逼男人干什么?”
程音忽然抬头,看向傅景泽,她很想说:可就是那么个二逼男人,却能左右我们整个程家的人生。
以你傅景泽在S市的滔天权势,更是动动手指就能让整个程家灰飞烟灭。
程音并不知道傅景泽会喜欢她多久,假如有一天不喜欢了呢?
甚至有一天,像她爸妈一样,相互厌恶了呢?
到那一天,以他霸道强势的性格,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
姚玉蝶?
对于和傅景泽的以后,她有过甜蜜的期待,但那点期待,远远抵不上内心的恐惧。
那种恐惧,自妈妈走那一年,就在她心里扎了根。
路上车灯闪烁,行人很少,零星三两,行色匆匆。
傅景泽开车行驶在回S大的路上,不大一会儿,就有大颗的雨滴急急落下,劈里啪啦砸在车头挡风玻璃。
当车子停在翰林院楼下时,大雨已成倾盆之势。
豪车的车门处配备一把雨伞,傅景泽停车拿雨伞的空档,副驾的程音已推开车门下了车。
车子停的位置离宿舍楼门口还有一小段距离,程音下了车子就往宿舍楼方向跑。
一串闷雷滚过,天空更像是漏了,雨水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程音没走几步,视线已被雨水模糊,她抬手擦了擦,又从头顶滑落。
傅景泽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伞也没拿,很快下车,大雨瞬间濡湿衣衫,却浇不熄心头火气,他几大步上前,猛地拉住她,“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多待?”
程音转头,眉头微皱望着他。
眼睛被雨水淌得有些睁不开,她眼睫扑簌着,依稀看到傅景泽额前湿哒哒的头发。
“你回去吧。”
“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傅景泽没放手,也不说话。
两人站在雨幕之中对峙。
四月份,夜晚的雨仍带着沁人的凉意,毫不留情砸下来,程音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毫无防备地,傅景泽忽然倾身,将她整个打横抱起。
然后抬脚,重新迈向车子。
程音拼命挣扎,使出浑身的力气又踢又打。
“你说了给我时间考虑的,我说了,我拒绝!我不要!”
傅景泽没看她,雨水冲刷过他脸庞,从眉眼到鼻梁,汇聚在下颌处,滴滴答答不断往下。
他没管,径直往前走,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程音,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拒绝的,是给你做好接受的心里准备时间。”
程音气急,低头在他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傅景泽吃痛,闷哼了声,脚步却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