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泽想, 程音到底是个善良心软的姑娘, 虽然昨晚被他那样, 今早起来还是给他弄了吃的, 又喂他吃药。
只是眼神略略闪躲。
傅景泽烧彻底退了,脑袋也清醒了,不敢再轻举妄动。
昨夜应该是烧糊涂了, 可好像又没彻底烧坏,竟然还知道运用非人的意志力从她身上退开,改为抓了她的小手。
虽然程音昨夜也没躲没避, 但经历过上次,傅景泽已经不会再妄加揣摩她昨夜不拒绝背后的深层含义。
用手也好,别的也罢,傅景泽异常想负责, 想负全责,可程音在确认他的烧已经彻底退了之后,便回了学校。
对于傅景泽, 程音知道自己不拒绝是因为不想拒绝,拒绝不了。
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 手心还像是生了记忆,那种滚烫的触感不断往大脑传递,程音脸颊发烫,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脚下无意识地踢着石子, 心里很乱。
又忍不住有点疑惑, 昨晚明明她人就在他身下,也没反抗,傅景泽怎么还是选择了用手,还用她的手。
程音又想起…那样到最后,傅景泽说的那句爱语。
自八岁那年妈妈走后,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那三个字。
心里又有了些微的触动。
触动不过半秒,又觉得男人在床上的话应该不能信,欲望冲昏头脑,什么话说不出。
程音将认识傅景泽开始的前后整个回想了一遍,忽然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想哄她再上床。
从行为到语言,左一句“去我那儿”,右一句“不想吗”,难怪她总感觉他色情。
这么想着,程音忽然又有点气。
也不知道床上那个青涩的自己有什么好让他惦记的,值得他这样威逼利诱。
不是说硌得慌吗。
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走着,直到一辆黑色军用路虎车停在了她面前。
程音脚步稍顿,抬头望过去。
车上下来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笑得温和又稳重。
“程小姐,你好。”
-
傅景泽有段日子没回自家爷爷那儿了,上次听傅中越提起,他本来打算最近回一趟的,可被程音这么来回折腾,他一没心情,也没抽出时间。
那天唐诗妍过完生日,回去不知怎么跟姥姥姥爷,也就是傅景泽的爷爷奶奶说的,勾得傅奶奶不惦记自己宝贝孙子了,改惦记孙媳妇了。
傅奶奶年事已高,盼重孙子日渐心切,却一直不见宝贝孙子对哪个女生感兴趣,突然来这么一个,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自唐诗妍说完后,傅奶奶就三天两头在电话里跟傅景泽提要见孙媳妇,他却愣是不接这茬。
傅奶奶无法,便天天在老伴耳边念叨。傅爷爷在部队一辈子,是个性子强硬的,被傅奶奶叨叨得烦了,就直接命令部下将程音接过来看看。
是个军区大院,有些年份了,经过较大的翻修,外观上看依然庄严肃穆。
一如程音小时候见到时的感觉。
连门口那棵老槐树都同当年一样,郁郁葱葱,和门口插着的那面红旗一起,随风微扬。
毫无防备,陈年的记忆就这么汹涌而来。
随着军用路虎车渐渐靠近大院门口,程音坐在车里,眼望窗外,身子像是定住了,一动不能动。
到车子缓缓停靠,她都像是毫无所察。
“唰——”
车后门被拉开。
一张英俊又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才像是惊了下,回过神来。
在程音被彬彬有礼请上车后,就给傅景泽发了微信。傅景泽在收到微信后,二话不说就飞车赶了回来,在程音之前就到了。
这会儿他打开路虎车门,微微倾身,探头望了望里面的程音,手上还正打着电话。
见程音眉心微蹙,神色复杂难辨,他伸出长臂,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爷爷,您不能这样,她胆子小,您这样吓着她怎么办?”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停顿了下,视线不自然地划过程音,头颈微垂着往一旁走了几步,才无奈回手机那头,“现在真不太行,我正努力呢……”
既然都到这儿了,如果程音愿意,一起和爷爷奶奶吃顿饭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傅景泽见程音情绪不太对,心想她可能是被吓坏了,也就直接放弃了那个带她见家长的念头。
直接牵了她出来,又带她上了自己的车子。
帮她系安全带时,傅景泽又想起个事,随口问:“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程音抬眼看他,神情显然很意外。
傅景泽解释,“就小时候,你应该不太记得了,我在这里见过你。”
当时小程音在哭。
那个时候她眼睛就很大,里面黑色瞳仁和现在一样,像两颗葡萄。
不谙世事,又像是盛着诉不尽的委屈和故事。
傅景泽当时也不过十一二岁,刚上完散打课,坐在车里,连续好几天,都能见到那个小女生在自家大院门口抹眼泪。
看到那个哭得异常伤心的小姑娘,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缺的他还在想:有什么好哭的,被人欺负了?那就打回去,哭有个毛用。
傅景泽随口问问,也没太在意,帮她系好安全带,又问:“回学校吗?饿不饿?还是我带你去吃东西?”
程音神情不明,安静几秒,轻轻说了句,“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傅景泽微愣,脑中闪过上次程音委委屈屈蹲在自己楼下的样子,严重怀疑她爸妈是不是也欺负她。
不过转而想了想,好歹是做父母的,应该恶毒不到哪儿去。
顿了顿,他到底没说什么,启动了车子。
豪车很稳,程音安静靠着车座,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好像做了梦,梦到小时候,梦到下雨天,梦到一张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的脸。
和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梦到八岁的她在后面远远跟着妈妈,跟到那个男人的住处。
门口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下一面鲜红的红旗迎风飘扬。她站在那里,可是又见不到妈妈,所以就蹲在路边哭……
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头有些沉,程音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经到自家小区外,她缓了下,跟傅景泽低声道谢告别。
傅景泽见她状态似是不太对,微微蹙眉,也跟着下了车子。
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拉她的小手。
程音垂眸望了望,也没挣,等走到自家公寓楼下,抬头看他,声音轻轻。
“我进去了。”
傅景泽依依不舍放开她,柔声嘱咐,“有事给我打电话。”
傅景泽是看着程音进了单元门,才转身离开的。
他走后,程音又从单元门出来,望着男人高大俊挺的背影,直至渐渐远去,远到再也看不清,她才上楼。
上到自家楼层,她没有掏钥匙,而是敲了敲门。
程凌远来开的门,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上次那位阿姨不知什么时候又退了场。
好久没见到女儿,程凌远还是很开心的,亲自下厨,弄了两个荤菜,还拿出一些药农送给他的地产荷花酒。
只是这酒刚喝了两口,就听见女儿迟疑开口。
“我妈妈……”
太久没从程音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程凌远一开始还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脸色瞬间沉下来,明显不愿多提。
“提她干嘛?”
程音望着他,神色很淡,“她后来跟的那个男人,是傅家的吗?”
程凌远又愣了下,半秒后,冷嗤了声,“她哪儿有那个能耐攀上傅家,不过是个管家,高级点的佣人而已。”
两句话说完,女儿便没再说什么,很安静。
粗线条如程凌远也感觉出不对劲,后知后觉懊悔不该当着女儿的面,把话说得那么不堪。
只是女儿突然提及分开时跟他打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的那么个女人,他心头难免排斥加不快。
见女儿不说话,饭也吃得一小口一小口的,程凌远闷了两口酒。
不过女儿也一直是这样,跟他这个做爸爸的,无话可说。
说起来女儿会变成这样,跟那个女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妈妈走后,小程音连续三个月几乎没有说话,就一个人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跟个小孤僻症似的。
那时候程凌远事业刚起步,也无暇顾及这些,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扔给程音奶奶。
想起那些陈年旧事,程凌远也是心头烦闷,又闷了几口酒。
窗外黑夜沉沉,程音洗漱完,站在窗前,玻璃倒映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是凉的。
-
时间还在四月底晃荡,随着气温的一天天升高,日子过得缓慢又滞闷。
最近程音对傅景泽的态度,傅景泽也说不好,肯定不是热情如火,但也不是冷若冰霜。
他给她打电话也接,但声音不冷不热,他去找她,她也见,神情淡淡的,甚至她整个人都恹恹的,像是生病了,又好像没有,有一种什么都没关系的…空灵感。
傅景泽想了半天,居然想出了这么个高级词,不由分神暗叹自己认识程音之后,文化素养都高了几个台阶。
等心神回过来,他又沮丧。
程音现在这样,大概是对于他的纠缠,也真的是没招了,只好冷言冷语冷处理,颇有点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就像今晚,她明知道他会去找她,也还是依然如故去了她常去的那间自习室。
在他到之后,只没啥情绪地瞥一眼,然后又回归她的书本。
傅景泽:“……”
她面前摆着一本大部头书,就是拍人脑袋上能砸成脑震荡那种,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反正自他进来十多分钟过去,都没见她翻页。
自习室安静。
傅景泽再抬眼时,看到程音眼睛仍盯着面前的书,似是有些愣神。
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两只手隔着约莫几公分的距离,肤色上不相上下,都是冷白色,傅景泽的手指骨修长,很好看,程音的明显小巧很多。
傅景泽垂眸看了看,大手往小手方向挪了挪,两只手有轻微的相触,小手没动。
程音还在对着书本出神。
傅景泽顿了顿,探出食指,指尖轻轻挠了挠她手背,小手本能地缩了下。
程音慢半拍地转过头看他,又静了几秒,才回神,“什么?”
“……”
傅景泽望着她失神的模样,皱眉。
脑中忽然想起历史上一些文人墨客,像写春暖花开那个海子、还有那个撒哈拉三毛,都是自杀的,他的小音不会也因为文学深度太高,想不开吧。
他欲言又止,“小音,要不我带你出国散散心?”
程音没什么情绪看了看他,淡淡回:“不要,我还得写剧本,剧本不如期完成制片人不给付尾款。”
“……”
还好,还知道计较钱,看来她只是不喜欢他。
等晚自习结束,出了教学楼,两人站在廊檐下,又是浓云蔽月,天地间混沌一片。
风吹着枝叶乱摇,空气中已有雨的味道。
程音心情忽地很燥。
为什么一到这个季节就有这么多雨。
眼前的狂风大作让傅景泽不自觉想起上个雨夜,他垂眸望向程音,不假思索就问出——
“去我那儿?”
问完,他自己也稍愣了愣。
这句话怎么像是成了他面对程音时的口头禅,没事就想拿出来问一问,好像说不定那天走运,碰上程音脑袋不清醒就答应了呢。
在他问出这句时,程音还在凝眉望着远处随风乱摇的银杏树,闻言,顿了几秒,目光收回,转而缓缓落在傅景泽身上。
傅景泽略略心虚,程音的这个眼神太过沉静,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
脑子肯定清醒得很。
今晚没戏,下次再问。
傅景泽指骨屈起,习惯性刮过下嘴唇,正要若无其事再说句别的——
程音仰头望着他,忽然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