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素色的床帐,商云深膝盖顶在床沿,弯下脊背将商迟谢放在床上,他一放商迟谢的手就自然而然松开了他,落在臂处的地方。
因为睡去,那眉眼都褪去平时的怯意,多出几分乖顺的温和,只是脸颊上几道被玫瑰刺刮出来的红痕异常惹人眼目。
想起床上人扑进来时的惊惧,一丝隐秘的怀疑掠过商云深心尖。
眼前这人柔弱可怜,胆小怕人。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父亲的孩子吗?
但回来时父亲已经亲自检测过了,在父亲的手下,不会有任何私瞒的可能。
到底是起了疑虑,他摸出一张雪白的帕子,一只手指擦过商迟谢脸上那道红痕,抹出一点浅浅的血印,按在帕子上,这才起身离开。
商迟谢这一睡睡到了第二天的晚上,中途商夫人又请了赵医生过来,等赵医生给商迟谢检查完身体后又将他被吓到的事情说了一说。
“是这样的。”赵医生一边收拾仪器一边道:“二少爷这是多天没休息好,睡眠严重不足,又骤然受到惊吓导致的昏睡。”
“等身体休息够了,他自然会醒过来的。”
“另外二少爷有神经衰弱和感冒的症状,商夫人平时可以给他多吃一点高硒、高维生素B6、高蛋白质、高镁的食物,但也不要太多。”
站在商夫人身后的商迟归想到这段时间商迟谢一直陪着自己弄文明崛起,因为有营养剂,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商迟谢因为陪着他,睡得也和他一样,他以为喝营养剂下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没注意商迟谢的状态。
支撑不下去就给他说啊。
丰润的唇瓣往旁边撇了一下。
自己又不会真的逼着他和他一起。
最一开始他的确又愤怒又生气又委屈,连商迟谢都恨上,但那阵愤怒生气过后,也明白自己的确有部分责任。
商迟谢胆子很小,他应该先给他说清楚,询问他的想法再带他去看乌咪,而不是直接拽着去。
但让他道歉……那是不可能的。
他对他父亲、大哥都没道过歉,又怎么会跟他二哥那么怂废的人道歉?
商迟谢醒来的时候嗓子格外的干痛,脸也滚烫,他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床上安置的感应器传到楼下,商夫人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商迟归丢掉手中的积木,喊了句我去看看二哥,就冲上了三楼。
他这番表现,让商夫人又气又笑。
商迟归推开商迟谢的卧室门。
卧室里灯已经亮了,商迟谢踩着拖鞋想要去接点热水喝,没想到商迟归突然进来。
他现在对商迟归完全是恐惧防备的状态,商迟归一进来,手脚都绷得直直的,潮红的脸上,一双漆黑的菱杏眼直勾勾的盯着商迟归,仿佛只要商迟归一有动作,他就会打个洞躲进去一样。
商迟归站在原地也不敢动了。
他望着商迟谢,嘴巴动了动,几次之后,他开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偏过脑袋,他神色满是不自在:“昨天我没想把你喂乌咪,我是觉得你胆子小,想带你去看一下它,给你练练胆的,没想到你怕成那样。”
他也没怀疑商迟谢明明没见过乌咪又怎么会知道乌咪在那里,毕竟连商家随便一个佣人都知道,他在商家后面的森林里圈养了一只老虎。
“我……下次……”他艰难的逼迫自己说出那几个字:“不会、这、这、样了。”
“我下次会先问你,和你商量好,再带你去。”
这个时候的商迟谢不像昨天听不进去话,但也正因为听进去了,他才露出那受惊又愕然的神色来。
他……听错了吗?
商迟归也会这样说话?
看着商迟谢那近乎呆滞的表情,商迟归又跳了起来了:“你那表情什么意思!是觉得我说出这样的话很不可思议天方夜谭吗!”
商迟谢退后了两步,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小声否认道:“没有。”
但依旧是防备警惕的模样。
商迟归冷哼了一声,又道:“你是我的哥哥,我对你自然和对其它人是不一样的,你也不用那么怕我,怕得事事都听我的,就像这次和我做文明崛起,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支撑不下去了想睡觉,可以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搞得我在母亲眼里对你很过分一样。”
商迟谢无法接这个话。
他该怎么说,他压根不敢反抗商迟归的任何要求,上一世商迟归将他当成不会坏的人偶来回折腾,他偶尔试图反抗,得到的都是对方的轻视讥讽。
“蝼蚁也妄图有自己的意念,二哥,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唯一一次他认为的真正反抗,下场也摆在眼前。
和他合谋的二殿下的脑袋被咚的一声扔在他面前,他吓得瘫软在地上脑海一片空白,下巴被商迟归勾着被迫抬起来。
“二哥,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可怜啊,为什么永远都学不乖……你要是乖一点,安分一点,我都不舍得对你动手的。”
乖、安分、顺从。
这几个字眼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骨血里,就算重来也抹不去那深刻的痕迹。
现在告诉他,也不用那么怕他,怕得事事都要听从。
他不敢回商迟归,又不敢不回。视线注意到商迟归脸上有一片奇奇怪怪的红印,小心问出了口:“你脸上的……是什么?”
“嗯?”商迟归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脸,脸色一变。
他原本忘记自己昨天被母亲扇了一耳光的事,因为都不疼了,眼下商迟归谢这一问,又提醒了他昨天遭受到的误解屈辱。
他眼神明暗不定,再看对面商迟谢小心谨慎的模样,眼眸澄澈下来,含糊其辞道:“不小心擦到的。”
商迟谢觉得这是假话。
“是我昨天……抓出来的吗?”他觉得很有可能。
商迟归气笑了:“你告诉我这是抓痕?!这明明是……”他卡了个壳,磨牙半响,转移话题道:“你现在……还怕我吗?”
商迟谢没说话。
商迟归知道是怕了。
他抓了下耳朵,又抓了蓬松的金发,想到什么,对商迟谢倨傲的扬了扬下巴:“这样,你叫我做一件事。”
商迟谢还是不说话。
商迟归忍了忍自己的脾气:“你叫我做一件事,我去做,你就不会那么害怕我了,我保证不管你叫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商迟谢依旧没有说话。
“我是说真的!你再不说我就要生气了!”
商迟谢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稚嫩又有一点干涩:“我想……喝水。”
他刚才从床上起来,就是想去喝水的,只是商迟归突然出现,便不敢动了。
水……
商迟归看了一眼房间,看到净水器走了过去,接了杯冷水走到商迟谢面前递出去:“给。”
商迟谢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接过了。
正要往嘴巴里送时,商迟归想到什么,抢了过去,手忙脚乱的。
“你嗓子不舒服是吧?我给你去倒热水!”
他几步跨过去把水倒了,重新接了一杯热水,塞进商迟谢手里:“快喝!”
俨然命令一般。
商迟谢定了定心神,低头含住了杯口,温热的水流流淌过喉咙和胃部,舒服了很多,将最后一点水喝完,他抬起头,就见商迟归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蔚蓝清透的瞳孔倒映着他的面孔。
“还想喝吗?”
商迟谢恍惚觉得,此时此刻的商迟归,也没有记忆里那么可怕了。
他双手扣紧了杯子,轻轻摇了摇头。
商迟归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问他:“那你还怕我吗?”
回应他的是躲避的眼神。
商迟归:“?”
“你压根就不用怕我,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你过分了那么一点点,但你只要不惹我生气,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下楼的时候,商迟归还在念叨。
商迟谢身体软,扶着扶手一步一步下楼梯。
商夫人看见他下楼迎了上来:“阿谢,身体好一点了吗?”
看见商夫人,商迟谢彻底放松,他眉眼肉眼可见的懈怠下来,乖巧点了点头。
就算他点头了,商夫人也不放心,拉着他检查了遍,又试探了额头的温度:“脸是红的,额头也热。”
“我去给你拿药,你在这里等着。”
吃了商夫人拿来的药以后,商迟谢脸颊上的温度降了下去,他身上被玫瑰刺刮出来的伤口已经被之前赵医生处理过了,结了一层不深不浅的疤。
确定没问题了,商夫人松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颊:“昨天是阿归做得过分了,我让他给你道歉,以后保证不再犯好不好?”
商迟谢哪里敢让商迟归对他道歉。
“迟归之前在楼上,已经给我道歉了。”
“真的吗?”
“嗯。”
商夫人又看向商迟归。
商迟归立刻别开头。
他这副模样反而让商夫人信了商迟谢的话。商夫人也没有追问下去,拉着商迟谢坐在餐椅上吃饭。因为赵医生的叮嘱,她今天做的晚饭多是蔬菜,饭桌上的两道肉菜,原料也是鸡肉和牛肉。
不等商夫人给商迟谢夹菜,商迟归就主动给商迟谢夹满了。
“吃。”
这一个吃字,倒是和公爵之子林息有异曲同工之妙。
商迟谢抱着碗小口小口扒着饭菜,头也不抬,他刚把装满的碗吃出一个缺口来,商迟归就立刻给他补上。
几次之后,商迟谢实在吃不下了,他欲言又止,还是一直注意他的商夫人看见了,放下碗筷看向商迟归:“没看见你二哥已经饱了吗?”
商迟归夹着牛肉的筷子停在空中,又落回到自己碗里。
“二哥你饭量这么小,不怕以后分化不成Alpha,分化成oga吗?”
商家的人无论谁,都不愿意自己分化成oga。
因为他们的骨血里流淌着对权力的渴求与热衷,分化成oga的话,就会失去追逐权力的权利,成为别人追逐权力的工具。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对于oga来说,尤为不公平。
也不是没有打破禁锢强势的oga,但显然他这柔弱可怜又胆小的二哥,无法打破这个禁锢。
知晓自己未来有可能会分化成oga,商迟谢进食的动作顿了顿,推了下自己的碗,推到商迟归手边,商迟归一脸这才对嘛的表情,又给他把碗夹满。
餐桌对面,商云深喉结鼓动了下,将口里的食物吞了下去,垂下眼来。
明明昨天还怕他那三弟,怕得扑进他怀里寻求依靠,抱得紧紧的不肯放手。
今天却看也不敢看他,反而和三弟和好了。
……
吃完饭,商迟归带着商迟谢去了四楼继续完成文明崛起,这次他记得询问了商迟谢的意愿。
等到深夜忙完时,商迟谢仰望着那高大的成了形的文明崛起,和机甲冰冷无机质的眼睛对视上。
这一世有他的帮忙……商迟归完成程度比前世高出不少,如果说上一世是六七分的话,现在已经八/九分了,且赌约的时间还没截止。
他正出神的时候,商迟归抓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怕森回吗?”他歪过头,商迟归注视着他,另外一只手,几乎有些怜惜的擦过他脸颊上的疤痕:“这次赌约后,你就再也不用怕他了。”
这次赌约后就再也不用怕了?为什么?
商迟谢神色怔松。
是因为赌约后森回丢脸了,就不会再生气焰吗?所以他不用再怕?
因为睡了太久,回到房间洗漱完再躺在床上,商迟谢全无睡意,他来回翻转着身体,不知道多久,恍恍惚惚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睡得浅,前世的记忆纷纷侵入他的梦中来。
他梦到上一世赌约取消后森回虽然不再针对商迟归,却记恨上了他,因为他让他的“计划”失败了。
被扯着衣领往脸上灌水……
教室里被绊了一脚摔得鼻青脸肿……
被强拉着去竞技场,让人专门教训他。
一双脚踩在他的身上,用力碾了碾,他蜷缩着身体,手指奋力伸展开,求助的往竞技场下望去。
很痛,痛得他眼泪都掉了下来,他想来个人救救他,谁都好,救救他,他一定会很听话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