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沈榕贞熬了几个晚上,终于把送给小虎子的两套小衣服做好了。用的是纺绸的料子,轻薄又凉快,十分适合夏天穿。小孩子天生体热又好动,若是穿得太多,半天工夫就会捂出一身痱子来,十分恼人。
他本来女红十分出色,裁衣绣花无一不精,衣服的裁剪合身,针脚细密,袖口衣角都绣了精致的如意纹,一套茶白,一套水绿,清爽极了。胡三娘拉着小虎子试了试,相当合身,两个人都是一般的欢喜,连连向沈榕贞道谢。
这叫沈榕贞很是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才是一直以来受照顾的那个,怎么搞得现在好像反过来了。
“是熬夜了吧?我看你眼下都是青黑的,可别再做这种事了,咱们都是邻居,再说,聂九......”胡三娘止了话头,没继续说,转而说:“晚上还有蚊子吗?我看你脸上这几块蚊子包一直没有消下去。”
沈榕贞慌忙移开眼神,他脸上的哪儿是蚊子包啊!是他自己打的,下手太狠,留了了几点印痕,冷水敷了好久也没完全好,被胡三娘见着之后,只好谎称是蚊子叮的,勉强糊弄了过去。他一边帮小虎子穿衣服,一边回答道:“是有些蚊子,我晚上再拿艾蒿多熏熏。”
好在胡三娘在小事上有些大大咧咧的,也没继续追问,让小虎子在一边玩着,自己进厨房去鼓捣了一会儿,之后拿了一碗什么东西出来,递给沈榕贞说:“炖了好半天了,应该已经烂了,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是什么?”沈榕贞好奇地接过来,烫得他立刻将碗放在一边的方桌上,连连揉手。
小虎子见状,凑过来拉过沈榕贞的手,呼呼的吹了几口气,奶声奶气的说:“吹吹,痛痛飞飞。”
沈榕贞心里莫名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忙去揉了揉小虎子的小胖脸,柔声说:“不痛啦!”
“这孩子......”胡三娘在一边看着,眼里满满的都是暖意,“像大树。”
大树就是张屠户,本名张树,因为长得又高又壮,被周围的人戏称大树,沈榕贞觉得他真的就像棵大树一般,叫人觉得踏实和可靠。平日里虽沉默寡言,却极疼胡三娘,稍重些的活是决计不肯叫胡三娘做的,胭脂水粉,发簪钗环,胡三娘舍不得买的,他总是寻着空子就悄悄买了回来。
他唯一一次见小虎子挨打,也是小虎子贪玩不愿意回家,发横哭闹,在胡三娘去抱他的时候踹了他娘两脚,结果就被张树一把提起来,啪啪两巴掌拍在屁股蛋上,沉声说:“再叫我看见你打你娘,就给我滚出去。”
小虎子许是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模样,立时不敢哭了,抽抽噎噎的伏在胡三娘肩头,细细说了声:“对不起,娘。”一边还跟张树生着气,不去看他爹。孰料他爹压根没看他,只问胡三娘:“踢疼你没有?”
这个画面后来时时出现在沈榕贞的脑海里,令他相当羡慕和向往,只是思及自己这样怪异的模样,心中难免酸涩,他知道自己也许永远不会拥有这一切。他既做不了张树这样的男人,也不敢奢望会有个这样的男人来疼自己——身为男人,却妄想要另一个男人的宠爱,天理难容。
眼看着又要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沼中,沈榕贞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得一皱眉,随即硬生生挤出个笑来,问:“这是黄豆煮的什么?”
“哎哟!”胡三娘一拍大腿,忙叫偎在她腿边撒娇的小虎子去别处玩,一边神秘兮兮的凑近沈榕贞,说:“猪蹄呀!黄豆炖猪蹄!我看你样样好,就是这个——”她指了指沈榕贞的胸脯,“太小了些,以后可不好喂奶,黄豆炖猪蹄,多吃些,能长大,奶水够孩子才长得好!”
沈榕贞的一张脸眼见着红了起来,像是发着极高的高烧一般,连脖子和耳根都红
得要滴血了,他张口结舌了半天,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叫大树每天留个猪蹄给你的,你不会炖,就来我这里,我炖好你吃就行了。哎哟,别害羞了,你看你脸红的。”胡三娘乐不可支,拿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汤,好叫它快些凉下来。她手里活计做完了,这会儿微风阵阵,十分惬意,于是便轻轻哼起童谣来,不再说话揶揄沈榕贞,因为沈榕贞已经转过身去不看她了。
果然还是个大姑娘,这点事都听不得。她暗暗好笑,摇头晃脑的去教小虎子一同唱。
沈榕贞此刻一颗心却好像浸在黄连水里,极苦极苦,差一点,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关于自己的秘密,他藏得太久,也太辛苦,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全部憋在心里,他渴望倾诉,也渴望倾听的人能理解自己,胡三娘应该可以吧?她待自己极好的,她心肠也是极好的,应该可以说的吧......
他努力稳住心神,转过身来,张口道:“三娘,我......”
“原来在这里呢,我说敲门怎么没人开。”
一道清朗的男声打断沈榕贞的话,几人齐齐朝门口望去,原来是聂九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