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氏已经在死牢呆了三天了,没人来看她。
一开始也抱有期盼,邓家会不会有人来?沈荣清会不会来?会不会、会不会有人帮她疏通门路,不必受死?可等着等着,眼里的光便黯淡下去,明日便是行刑之日,她明白不会再有人再来。
不管是在沈成业面前,还是在官府受审,她都没有低过头,和空林互相指责,到最后无奈认罪,也不曾真心觉得自己做错,可现在,在这不见天日的死牢里,她突然后悔了。这里肮脏,潮湿,蟑螂、老鼠、各色虫子从脚背上爬过,被褥似乎已经一百年没有晒过太阳,霉成一团,而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那是二十年前,邓家的模样啊!
原来已经快二十年了,自己从那个狗窝似的地方被沈成业带出来,已经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自己好像太过得意,已经忘了,手里拥有的一切,都是沈成业给的。他虽然常年在外,并且热衷生意,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甜蜜的话语,可每次出远门回来,外边儿时兴的胭脂水粉,布料首饰,自己必是有一大箱的。
可自己好像从未当回事,总觉得,那是自己应得的。
空林,都怪空林,若不是他甜言蜜语哄自己,自己怎么落到如今的地步?若不是他,自己还在沈家好好做着沈夫人,人人敬重,人人羡慕......
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再想下去,便觉得自己犹如最蠢最蠢的猪狗一般,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行那险路。
还有沈荣清,真真正正被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亲儿,他如何了?沈成业为难他没有?邓家会不会帮忙照看他?他还未满十六,以后,他该怎么办啊......
邓氏出神地想着,指尖不自觉地用力,已经在粗糙的地面上蹭得血肉模糊,可感觉不到疼了,明日便要死了,死应该更疼吧?
没留神哐啷一声响,邓氏猛地惊醒,抬眼去看,外边却多了个人影,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面前放着一个食盒。
“容清!容......”她扑到铁栏杆前,可随即止了声,那不是沈荣清,不是她的亲儿子,是沈榕贞。
“沈少爷,探视只有一刻钟时间,您看着些。”狱卒拿了沈榕贞给的红包,乐滋滋出去了,沈榕贞点头应了,邓氏在不远处的地上坐下,佝偻着腰,好一阵子才哑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容清呢?”
“他从家里跑出去了,眼下,还没找到人。”
邓氏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可片刻后她便摇头苦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出眼泪来,直到隔壁的囚犯开始敲响栏杆,大声叱骂。
“我原本想将你赶出去,等你死在外边最好,可如今,竟轮到我的容清......容清啊......”笑声又变成了粗哑的哭声,沈榕贞默然听着,原本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问邓氏的,问她是否有一日曾将自己看做亲儿,问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曾害怕和后悔吗,问她,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幸福日子,当真,都是假的吗......
可等他坐在邓氏跟前了,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是与不是,计较的太清楚,已经没有意义,过去的时光不会重来,失去的,也将永远失去。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若是早死了,便不会有这一切!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啊!”邓氏突然起身扑向栏杆,朝着沈榕贞撕心裂肺地叫骂哭喊,若不是有栏杆挡着,怕不是会直接扑出来生撕了沈榕贞。沈榕贞沉默看着,原本不明了的事情,终于完全看清。
“呜呜呜呜......”邓氏骂得累了,跌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眼见着一刻钟时限已到,沈榕贞将食盒往邓氏那边推了推,低声道:“我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兀自哭泣的邓氏,起身准备离开,却不料邓氏突然大喊道:“等等!等等!”
接着,沈榕贞便听到了什么东西撞在地上的“砰砰砰”的声音,回头去看,却原来是邓氏,正对着他不住磕头,边磕头便哭道:“囡囡!囡囡!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沈榕贞心里一软,“囡囡”是他的小名,每逢他生病,邓氏便是抱他在怀里,“囡囡”“囡囡”地这样轻声哄他,他想走过去将邓氏扶起来,又听邓氏哭道:“囡囡,照顾容清,求求你......囡囡,求求你,求求你,他还小,求你......”
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梗到了胸口,沈榕贞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上下的血似乎都冷下来了,冷得他发抖,冷得他牙齿都忍不住咯咯直响。对,聂九,聂九不能进来,还在门口等自己,他最暖了,去找他......沈榕贞头也不回,快步朝门口走去,越走越快,最后逃也似的跑了起来。
耳边仍响着邓氏的磕头声,和几乎泣血的哭喊。
直到撞进一个熟悉的宽阔的怀抱,沈榕贞才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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