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飞灵临时和一个穿布偶装的男生换了职位,尽管赚得少了些,但总算躲过了丢人现眼。
老板自然愤怒她的擅作主张,但是对着她的脸骂不出什么话,也就随她了。
除了小心眼的老板不时克扣工资,葛飞灵觉得这份兼职没其他缺点了。
她穿着笨重的熊猫布偶装,向着街上步伐匆匆的路人们发传单。
从下午站到晚上八点,葛飞灵只吃了只面包填肚子。
老板这回又扣了她二十块钱的工资,说她的站姿不好。葛飞灵没反驳,一声不吭地接过只剩六十的现金。
之后葛飞灵拖着疲倦酸痛的双腿回家。
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和弟弟聊得龙心大悦。
看见她回来,葛宏康眼里闪过一丝不痛快,不等她换下脏鞋,立刻使唤她:“你妈在做饭呢,快去把中午的碗给洗了,然后帮她切菜,顺便把地拖了,再去收衣服晾新的。”
她想坐一会儿,脚未沾地的弟弟眼尖地盯牢她,状似无意地说:“姐姐好懒啊,吩咐她一点小事都不肯做,整天想着偷懒臭美,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葛飞灵抿紧唇。
果不其然,下一秒葛宏康就被挑起了火气,“阿岭说的对,像你这种又懒又馋的贱人,哪个婆家会想捡你回去?!”
说着他又去摸鞭子。
葛飞灵真的累了。她没有精力再争一时意气。
顺着对方的心意跪下来,葛飞灵手脚冰冷,机械地道歉:“爸,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帮妈妈的忙,别打我了。”她不想被打得连明天的兼职都去不了。
葛宏康吃软不吃硬,这才收回长鞭,从鼻孔哼出一声:
“今天居然学乖不嘴硬了?快去干活,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舒舒服服的。”
葛岭在他背后得逞地笑。
即使是秋天,地板也冷得渗人,葛飞灵艰难地站起来,腿脚僵硬地往厨房走。
坏掉的吸烟机抽不走油烟,妈一边炒着菜一边剧烈咳嗽,关心她道:“飞灵,你爸没打你吧?”
葛飞灵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你爸人不坏的,你多体谅他,他最近上班蛮辛苦的。”
葛飞灵扯了下嘴角。无数次想质问的那句:难道你上班不累么,他上班累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朝子女发泄?不对,是只朝她一个人发泄,是她活该。
质问只会惹来挨打,她终究选择了沉默。
葛飞灵先替桂美娣切好土豆,再去洗那一摞积攒的碗,她洗到最后一个时,脑袋忽然剧烈疼痛起来,视野泛白,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
瓷碗“砰”地一下摔到地上。
“飞灵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啊。”
葛飞灵恍恍惚惚地想,好的不灵,坏的灵验。骗别人低血糖,低血糖真来了。
手臂和脸忽地又一阵钻心的疼,密密麻麻地袭来。葛宏康挥着藤条过来辱骂她,“妈的,又装生病是吧?我让你装,让你偷懒,还护着脸是吧?看我不抽烂你的脸!”
葛飞灵闪躲的时候不小心扎入地面的碎片,霎时掌心温热的液体溢流。
有时候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爸这么对她恨之入骨,讨打不讨赏。
……
葛飞灵在沙发上苏醒。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家人都睡了。她睁开眼,胳膊稍一牵动就疼得呼吸停滞。
葛飞灵第一反应是翻出裤兜的小镜子。
“……”
还是毁容了,葛宏康打得特别狠,眼角到下巴都有红肿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刺眼得很,丑绝。
葛飞灵颓废地放下镜子,余光扫到两扇紧闭的房门。
她本来也有一个房间,只不过在葛岭出生后,那间房就不属于她了,直至现在全然没了她的位置。
茶几上夹着一张纸条,是妈给她留的:
【飞灵,电饭煲里有饭,你热一热再吃。】
葛飞灵扫完那张纸条,静了一瞬,然后撕碎纸条。
日复一日,她在这个家活得不如一条狗,连狗也有按时吃饭去医院的权利。
葛飞灵原本想给徐柔发消息,手指忽地停住。
反正挨也挨打了,有何必要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
好像遮了她就能掩盖被打的事实一样,不如利用这身伤痕博取同情。
第二天一早,葛飞灵调了闹钟准时起床,翻出口罩,继续去奶茶店兼职。
到了店里,她摘下口罩,其他店员们看到她的伤,无不大吃一惊。
几个暗恋她的男生更是心疼万分,想安慰又怕吓跑她的样子。
葛飞灵坦然自若,像个没事人般,平静地请求老板:
“老板,我今天可以工作到傍晚六点,能多给我一些钱吗?”
她舍去了平时回家洗澡的时间,打算直接回校洗。
“……能、能,我给你加工资就是,你去买点药敷一下脸吧,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脸啊。”
中年男人见不得年轻小姑娘的破相,尤其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
葛飞灵低下头,更加凸显出可怜无助的单薄形象。
老板最后又给她加了两小时的工资。
*
中午,葛飞灵顶着烈日勤勤勉勉地发传单。
透过布偶两只眼睛里的洞,她忽然望见对面停车场的奔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景浣和一对衣着得体的夫妇走向口碑五星的餐厅。
应该是他的父母。葛飞灵看了几眼,很快收回目光。能在这里撞见他,她不觉得奇怪,毕竟附近这一带是有名的商业区。
葛飞灵继续派着传单。
只是脑海一直回放他和家人相处融洽的画面。真好,这时她难得羡慕起一个人,羡慕他的家庭关系。她没有看错,培养出景浣这样落落大方的性格,离不开富裕开明的父母的功劳。
葛飞灵裹着闷热又沉的布偶,从清晨忙活到晚上六点,收了比往日厚一倍的工资。
一中的住宿生统一规定在周末晚回校。
她做完兼职,赶上了拥挤的公车,所幸天气渐凉,厚重的校服外套刚好盖住了她手臂上的伤。
葛飞灵扯着伤,慢吞吞地编辑了一条信息。
6:29,葛飞灵及时赶回教室。实验班比其他班的晚修规定的七点要早半小时,但是昊磷已经站在教室外勘察许久。
全班到齐了,就差一个她。即使是踩点抵达,昊磷也没放过。
他将人截在教室外,晃晃手机显示的电子钟,“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葛飞灵戴着口罩低眉。
昊磷正要训斥她没有时间观念,口罩上那双明亮的眼眸忽地转动,溢出泪水。
内心警钟甚至来不及敲响。昊磷无奈又不得不放轻声音说:“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呢,老师欺负你了吗还是语气太重?你这姑娘太娇气也不好啊,以后出了社会谁还会像老师一样照顾你的心情?”
葛飞灵抽抽噎噎,“老师对不起,是那趟公车来得太晚了,我也不想迟到的。”
“行了,你进去吧。”昊磷叹了口气,懒得为难这娇弱的女学生。
葛飞灵乖顺地进去。
教室灯光敞亮,实验班的氛围严格又自律,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走动而好奇抬头。
葛飞灵算准时间走入第三条过道,经过景浣的桌子,她不假思索地晕过去。
脑袋直撞地板无疑是鸡蛋碰石头,但葛飞灵硬生生扛下这痛,闭上眼睛装作昏迷不醒。
班里马上涌起一阵骚动。
她听见一位早看她不顺眼的女生吐槽:“……是我错觉么?她怎么每次都在景浣附近晕啊,上次站不稳,这次又来。”
她听见男生们说:“啊,班花怎么回事?等等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听见班主任进来呵斥大家安静,并叫附近的人和她的同桌送她去医务室。
跃跃欲试、嘈杂纷乱的声音萦绕在耳。
最后她终于等来了那只温暖的大掌将她扶上同样温暖的后背。
男生的声音从喉咙透过胸腔再传到背上的她耳朵里,“老师,我和两个女生就够了。”
“没错…”毛巧贞跟柴佳的声音不齐地附和道。
昊磷同意了,十万火急地催促他们尽快。
卓星宇坐立不安,要不是景浣提前拽住他,第一个冲到葛飞灵身边的绝对是他。
“我去就好。”班里这么吵,同桌冷静的声线依旧有条不紊传入他耳内。
对景浣根深蒂固的信任和一丁点自卑的因素,导致他踌躇了一分半秒。
直至那三人离开教室,周围的喧闹渐渐平息。
卓星宇心有不甘地盯着他们,但是班主任已经下令,再后悔也晚了
……
葛飞灵回校那时给柴佳和毛巧贞群发了同一条消息。
【今晚晚修我会在景浣身边晕倒,给你们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你得比其他人快一步过来和景浣一起扶我,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和景浣在医务室外独处。】
*
柴佳和毛巧贞起初都想得美好,但不曾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
她们跟在景浣的背后,一路上琢磨着如何将对方赶走。
结果到了医务室,医生却嫌他们人太多,只让两个人进。
“……”
然后她们只能眼巴巴望着景浣将人继续背进去。
躺在他背上的葛飞灵早已预知到这一幕,她事先了解过校医的习惯。
医务室内。
值班的女医生给葛飞灵量了体温计,又探一把她的额头,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低血糖,这女生应该中午没吃饭吧,晚上估计也没怎么吃,血糖太低了,你看她嘴唇青白的样子……”
女医生一边摘她的口罩,一边振振有词,后面忽然没了声。
景浣坐在附近的椅子上,注意地避开了目光,正视前方,“医生,她这是长期不吃饭导致的还是体质原因?”
女医生将葛飞灵的口罩戴回去,认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她回答男生的问题:“不好说,应该两方面都有。”
“好的,多谢医生。”
女医生用力摁了一下葛飞灵的人中。葛飞灵蹙眉,还得假装穴位被刺激到,睁开眼醒来。
瞧她醒了,女医生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语重心长地告诫她,“千万别为了减肥饿着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们还得高考不是。”
葛飞灵安静地点头。
“你在这儿陪她一会儿,让她把药吃了再去小卖部买些补充血糖的巧克力,我去整理一下药库。”女医生包好一袋五颜六色的药,放在桌面,随后走进药库。
葛飞灵将手撑在纯白的病床上,准备一点点地挪动起身。
背后突然传来一只手帮她。
葛飞灵什么都预料到了,却没预料到这个情况。
她反射性一躲,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景浣无奈又觉好笑的声音,“你反应干嘛这么大?”
葛飞灵转过身,但是目光并未直视他,说了声抱歉。
“星宇给你的药,你没吃么?”景浣见她坐直了身体,才放心地收回手臂。
他的视线览过她裹着口罩的脸。
“没什么用。”那瓶药已经被葛飞灵塞进桌洞放置发霉了。
景浣的表情微顿,“这个需要坚持服用,只吃一两次肯定没什么效果。”
他未免也太关心了。葛飞灵抬眉看他,说:“你好像很了解?”
“嗯。”他像是想到别的,反应稍淡了些许。
葛飞灵没再说话。
隔了几秒,她慢慢将心中设想了几遍的场景演出来。
“谢谢你背我过来,”她先开口道,然后调整着微松的口罩,换上慌乱的语气解释,“我今天只是重感冒忘了吃饭,你先回教室上晚修吧,我休息够了可以自己回去……”
口罩带子在这时不小心被她掀了下来。
景浣本来就一直关注她的情况,从她的声音和语气不对劲起就密切盯着。
像是被得知了羞人的秘密,葛飞灵惊慌失措地、颤着手想要塞回意外跌落的口罩。
刚碰到口罩时就被他抓紧了一只手。
葛飞灵的指尖不自觉一抖。
他干脆俯身向前凑近,把她的口罩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