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浣垂着眸, 仍是一声不吭。
他的脑袋上缠着白色绷带, 面色因为这几天的清淡饮食所以稍显苍白。
父母说的话他有听进去。
事实上, 他从听见母亲从门外进来的第一句话起,大约能猜着来探望的人是葛飞灵。
她肯定得过来向他道歉,毕竟当时现场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男生,能在他背后暗算自己的只有她了。
景浣走进灌木丛之前,已经观察过周围不会有第四个人。
思及这点,他又回到最初醒来的疑惑和一点道不明的情绪。
自己应该跟她无冤无仇吧,为什么设陷阱害他?
景浣想不通这点。
“儿子, 那姑娘冻得嘴巴有点青紫了, 你不心疼妈妈可是会心疼的。”江婉姝透过门缝又望了一眼,表情颇为疼惜。
景振革也跟着瞧了瞧, 点头附和:“没错, 那孩子拎着个果篮,还把座位让给一个老人了。”
资料上的宋体字渐渐模糊, 一两秒后,景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晃了神。
他眉毛还是微皱了下。
景家父母耐心十足地等待儿子的答复,同时一边又忍不住感慨,他们将儿子养得太出色, 到现在已经看不懂穿儿子的心思,只能靠平时的一点生活习性来猜。
片刻,景浣终于开了金口:
“叫她进来吧,我有些事想问她。”
“那需要我们给你们留点空间吗?”江婉姝起身,还不忘逗逗儿子。
清俊的少年无奈地瞪她一眼, 江婉姝眉开眼笑,连忙出去请那姑娘进来了。
景浣放下那本复习资料,抬眸望着门口。
进来的女生穿着略为单薄的裙子,果篮挂在她的左手腕上,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景浣眼眸闪过讶异,不外露的表情管理那一刻并没发挥作用。
“对不起啊小姑娘,我家儿子不懂事。”江婉姝深谙相处之道,在受苦的外人面前使劲贬低看似差劲的儿子。
景振革笑笑,由着妻子来处理。
等徐柔僵硬地顶替江婉姝的位子,景振革便和妻子出去,留下两位小大人慢慢谈。
江婉姝颇为欣慰,说:“心肝宝贝好像是第一次对女孩子露出这么大的表情,让我想起他小时候被抢走遥控飞机打人的可爱样子。”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景振革莞尔,“他现在都快成年了,别老拿以前的印象套他了。”
“可是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句话有根源的。”
“好好,我们去那边坐下再谈。”
相隔一道墙的病房内,景浣重新拿起了复习资料,不带感情地回:“果篮放下吧,下周有考试,抓紧复习才是。”话里的逐客令意味很明显了。
他却是没想到门外苦苦等候一小时的是并不相熟的徐柔。
徐柔呆了一秒,心说艹老娘好不容易见到你了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她忙不迭地解释:“别啊,反正我学渣,复习跟不复习没啥区别。”
但这解释在学霸听来无疑是懒惰的借口。
景浣没再顾及对方心情,干脆直接说得明明白白,“如果你是为了讨好我才过来的,那你趁早回去,这会影响我的休息。”
“你!”徐柔气不打一处来,易怒的脾气憋着难受又舍不得他那张生病也丝毫不损魅力的脸。
“不送。”景浣的注意力全放在复习资料上。
“等等,我刚才明明听见阿姨说你有话问我的
。”徐柔灵光一闪,马上想到一个趁机赖着的理由。
她期待地等着对方施舍一个眼神。
……
然而五秒过去了。
他就是死活不理她,宁愿看一本枯燥烦闷的资料,也不肯瞧瞧她新买的秋季花裙子。
难道她这么没有异性吸引力吗…
景浣扫完一段知识点,本来打算再下逐客令,正要开口,又记起葛飞灵和她曾是同班同学。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徐柔秒答:“姚狗…不是,一个好哥们告诉我的。”
虽然男神并没有抬头,但总算肯理她了。
她得注意形象,不能用对待那群狐朋狗友的方式对待男神。
景浣不动声色地慢慢引导话题落到他想要的地方,“我还以为是葛飞灵通知你的。”
“也差不多啦,确实是飞灵让我来探望你没错,说……哦没事。”徐柔说话习惯了不经脑子,差点说漏嘴。
景浣忽地抬眸,凝视她,说:“说下去。”
语气很淡,但气场不容抗拒。
“……这有啥好说下去的…”徐柔小声吐槽。
“既然是她让你来,那为什么她不跟你一起来?”
徐柔:“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她没吩咐你做什么吗?”景浣仿佛洞悉人心。
徐柔不太愿意说实话,这个时候她异常地开始维护葛飞灵。
“没有啊,其实我们的交情也就那样,她上次帮我送礼物还是我求了她很久才答应下来。”
“你回去吧。”景浣伸臂将手中的资料换了另一本,他似乎彻底没了闲聊的兴趣。
徐柔猝不及防,一个劲儿地没话找话聊,手足无措。
她是不是讲错话惹男神不开心了啊……?
没过十分钟,走廊上等候丈夫谈完公事的江婉姝看见小姑娘气呼呼地从病房出来,不免乐呵。
“小姑娘怎么板着脸蛋。”她忍俊不禁地招呼过来。
徐柔被病房里的人伤透了心,内心怒骂自己再贴冷屁股就是傻逼,然后冷屁股的妈妈朝她招招手,她又不自觉走过去。
“我儿子没欺负你吧?”
面前仪态极好的妇人奇妙地让徐柔有亲近的欲望,她无来由地鼻子一酸,丢掉平常张牙舞爪的跋扈模样,很自然地寻求温柔的关怀。
“他都不理人家……”
“没事,慢慢说。”江婉姝对这姑娘感兴趣得很,能让自家儿子“大动干戈”的必定不是普通人。
*
徐柔次日才返校,葛飞灵忙着复习迎接期中考,其实没什么时间找她。
直至期中考的前一天晚上。
葛飞灵终于记起来还有徐柔探望景浣之后的信息获取这件事没做。
她当天晚修结束,提早十分钟回了宿舍。
“对了,景浣情况怎么样?”葛飞灵一边不忘温故手中的单词小册子,一边问打着哈欠的徐柔。
徐柔没精打采的,越临近考试就越是这种状态,有气无力地回:“感觉他恢复得挺好,应该很快能出院了。”
“我不是问你这个。”
“啊?”
葛飞灵不带感情地:“我是问你和他见面的情况如何。”
“噢,这个啊。”徐柔挠挠脸,有些纠结要不要讲实话。
最后虚荣心作怪,她鬼使神差地隐瞒了部分实情。
“他
没说啥,一点儿也不待见我,你能想象我在走廊上等了一小时么靠。”
她还特地用吐槽掩盖了心虚的神情。
徐柔有时候会讨厌地想,学霸是不是都一个模板刻出来的?景浣是这样,葛飞灵也是,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胸有成竹又洞察人心的德行。
“真的么?”葛飞灵使用疑问句,见徐柔不似平时叽叽喳喳热衷讲述跟景浣的一点一滴,不禁产生怀疑。
徐柔摸摸鼻子:“真的,我骗你干嘛。”
这个举动被葛飞灵眼内记录。
心理学中,摸鼻子是人心虚时的常见行为。
徐柔十有八九瞒了她一些事。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葛飞灵也不勉强,明天就是期中考,她马虎不得,反正现下已经确保景浣缺席考试了,余下的考后再来研究。
徐柔见状松了一口气。
期中考总共两天,跟高考的科目分配和时间一模一样,学校特意如此设置,目的是为了高三级能多熟悉熟悉高考的氛围。
早上第一科语文的复习时间里,葛飞灵换着自动铅笔的笔芯,其实隐隐有一丝担心。
尽管昨晚徐柔说的话真实性存疑,但那句“恢复情况不错,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仍是在她的心底埋下忧虑的种子。
离考试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半,他该不会安然无恙地突然出现,参加考试吧。
倘若担忧成真,那他算是最尽职的级第一了,连住院也不忘惦记排名。
不过葛飞灵随后理智分析,她跟他的差距是不小没错,但景浣也没神话到两周没来上课期中考还能稳拿第一。
第二个设想再成立,她不如趁早放弃勾引他了。
因为这样的人,无论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的心境和学习心态的。
在莫须有的假设中耽误了不少时间,葛飞灵甩去那些念头,但她依旧免不了关注门口进出的人。
八点二十五。
离九点的考试还有半小时。
葛飞灵心底的石头慢慢悬下去,就算景浣现在出现也来不及了,考场不允许迟到。
随后八点半,她将书包放在外面的储存格,只拎了透明笔袋和学生卡。
监考老师还未到位,教室内忽然一阵骚动。
葛飞灵不受影响,低着眸过一遍语文需要熟背的知识点,她从来都是一个精神高度集中的人。
不久一个自然光下被拉长的身影走过来,屈指敲了敲她的桌面,声线清朗又泛着一点陌生。
“你跟我出来一下。”
她好像都快忘了景浣的声音,直到这个人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葛飞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恍如隔世又完好无缺的景浣。
她心里的惊讶远比脸上的要多。
甚至已经无法理解对方是什么人了。
“出来。”他的表情无法从中窥见喜怒,只是用悦耳的嗓音重复两个字。
考场上周围各种声音议论,显然景浣的知名度高得离谱,考生们交头接耳地盯紧他们。
等他强调重复第三遍的时候,重视考试大于生命的葛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