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飞灵目视前方, 手指按着桌沿。
权当他的话是空气。
然后那人又开始拿出那张成绩表, 纸张不时往她这边倾斜。
葛飞灵继续不为所动。
上课的预备铃打响, 他才将成绩表放好,压在右桌角的课本下面。
这节是语文课。
葛飞灵上得很违心,老师讲的试卷她早就对完答案,需要的错题又迟迟未被讲到。
偶尔能听见隔壁班传来的视频音效。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那张展露一个角的成绩表。
景浣将她的表现看在眼内,想笑,忍住了。
要是笑了,计划就事倍功半。
她胜负欲强, 自尊心也是, 某种程度上有点像他的父亲,只有母亲这样温和不拘小节的人才受得住。
但她也长得很漂亮, 这样的女生其实性格缺陷, 也会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地宠爱她。
“大家可以先看一下作文,典型的命题作文, 如果房子着火了,而你只能带走一样东西,选择拿走什么?一般普通人的思维会落在唯一而重要的东西,但让·科克多的回答非常巧妙, 他说拿走火,所以出题者的立意关键是看到事物本质,从根本上切断源头。”
语文老师絮絮叨叨地讲着,葛飞灵实在无聊,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 实验班的氛围比她之前的差班是好很多,从打瞌睡的人数就能看差别。
至于她的同桌……
她原以为景浣身为年级第一,应该守着试卷认真听讲,即使他没考,或者抓紧时间刷题,跟她一样争分夺秒。
结果他轻轻握着笔,桌面摊着空白的试卷,单手托腮盯着她。
葛飞灵百思不得其解。
照常说,他现在的行为并不像一个按顺序来追她的暗恋者,更像在捉弄可有可无的小丑。
他的观察能力不比她弱,甚至远胜。
葛飞灵有时会怀疑,她把景浣当成一个工具,景浣其实比她先一步看透了,然后将计就计,仿佛一个局外人云淡风轻地隔岸观火。
语文课在她的猜疑中结束。
景浣起身,似乎准备出去装水,葛飞灵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
然后。
等他一走,她立刻去抽那张成绩单。
抽过来才发现是空白的草稿纸。
“……”葛飞灵又望向他收拾得井然有序的桌洞。
一张同样大小的白纸静静地躺在那儿,方格子的线条露出来些许。
走廊外嬉笑打骂。
教室内喧闹,葛飞灵神态自若地伸手去拿成绩表。
她背过身,捏着成绩单正要从第一行的名字看起,眼前忽然一黑。
一只干燥微凉的男生手掌牢牢捂住她的眼睛。
葛飞灵整个人僵硬,不敢动。
班里忽然静了不少。
毛巧贞正跟同桌聊着天,被人戳着肩膀提醒,转过头见到的就是景浣嘴角噙着笑,一手拿着水杯,一手紧贴葛飞灵的眼部的画面。
差点心脏骤停。
柴佳死死压紧桌上的练习本,班上其他女生瞬间噤声。
卓星宇怔怔望着那两人,刚吃了一块提神的薄荷糖,然而味同嚼蜡。
大部分男生们热血沸腾了,浑身的八卦因子纷纷跳出来。
“卧槽,景浣和班花搞上了!”
“你看景浣那个笑,啧啧。”
“……唉其实我也想追
班花的。”
“靠景浣重色轻友,说好大家都不能看成绩表,居然只给他同桌看。”
“说到成绩,班花这回肯定第一了吧,除了景浣还有谁能比她高分啊?”
景浣仿佛没听见周围的议论纷纷,满足地压着她的眼睛,感受掌心里颤动的睫毛。
心里痒痒的。
她只有这个时候才会乖,安分地呆在他手心里。
他一边捂住她的眼睛,一边慢慢坐下来放好水杯,明知故问地说:“你在干什么?”
葛飞灵还抓着那张白纸,脑袋也跟着一片空白,眼睫无意识地眨动。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给吓到不知所措。
视觉被夺取,只剩高度集中的听力,周围叽叽喳喳的吵杂声围绕着。
“怎么不说话了,偷看成绩表还挺熟练。”景浣又逗她,低音在她耳边说。
“……”葛飞灵慢慢恢复过来,终于从肌肤相贴的难受脱离。
每次他的举动都让她防不胜防。
他明明有无数种方法阻止她看成绩表,直接抽走纸,或者提醒她一声,或者吓她都行。
但这个人选择了她最不舒服的一种方式。
捂住她的眼睛不给看?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刚听完作文题活学活用吗?
葛飞灵越想越恼,但气归气,她又不能用力挣扎,怕他变本加厉捂得更紧,手刚想抬起来推又想起之前的阴影。
“…对不起,成绩表给回你,能不能先放开……”
最后思前想后下来,葛飞灵很没面子地开始求他,凭着感觉将成绩表还回去。
纸张被接过去之后。
“不行。”悦耳的男低音拒绝,她的气止不住地蹿上来,他又讲,“我得让你记住学校不是法外之地,做了坏事要受惩罚。”
葛飞灵:“……”他缺考期中考太闲了??
“我、我下次不会了。”最憋屈的是她明明气得心塞,嘴上还得乖乖求饶。
为什么他这么热衷于碰她,好烦。
“真的吗?”景浣的掌心忽然贴得更紧,有点往下,把她的鼻尖也压住了。
她的脸很小,会给他一种单手就能包裹住她整张脸的错觉。
葛飞灵咬唇点头。
点的时候偷偷借力想甩开他的手。
鼻腔已经满是他掌心残留的洗手液的淡香了。
然后他又问了一遍,似乎不太确定:“真的吗,下次不干坏事了?”
装什么聋子。
葛飞灵愤懑,但试了一下没能挣脱开,只好又乖巧地点头,这次多点了几下。
他的手掌就碰到了她的人中和嘴唇。
一瞬间连微凹的掌纹脉络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
重见光明是能重见光明了,但这种能看见的情况让她更难受,呼吸停滞。
她索性撕破脸皮,去扯掉他已经松懈力道的手。
男生骨节分明的大掌被她轻而易举推开了,葛飞灵察觉到对方似乎想抓她的手心。
恰好上课铃声响起。
葛飞灵抬眸看墙上的时间,心里的无名火越积越多,居然被他捂了快十分钟。
椅子又往外挪了一寸,这回她还将桌上的书一股脑全推到左上角,建起一座人造高“楼”。
“干嘛这样啊。”
景浣捻捻指腹,哭笑不得地说,渐渐收回右手,把成绩表放回桌洞。
他还有脸抱
怨。葛飞灵把桌子也挪走,两桌之间立刻出现了一条缝隙。
好像他们之间也出现了隔阂一般。
景浣不后悔,但也没继续惹她炸毛了。
心想着,以后他得花更多的心思和时间来哄她了。
另一处。
偷偷关注他俩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
葛飞灵精心制造的“三八线”在晚修就被人为合上了。
她刚吃完晚饭回到教室,说好不上晚修的景浣仍在。
两张桌子严丝缝合地挨紧,她桌上的书不知何时堆成了两叠,高楼一下子变成矮房子。
她气不打一处来。
上午他当着全班的面捉弄她,中午还有傍晚毛巧贞已经开始不理她了,好说歹说才减轻了对方的疑心病。
“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其实我也觉得你是真不喜欢景浣,但是……”
葛飞灵:“没有但是。”
毛巧贞闻言沉默,一脸纠结,好似要在爱情友情中非择出一者不可。
而柴佳,葛飞灵则懒得费心力,对她而言,柴佳早已没有利用价值,哄不哄无所谓。
但是葛飞灵也慢慢感觉到,班上仅有的八个女生,除了毛巧贞没人愿意和她交好了。
和十九班之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唯一能忍受她的徐柔,是因为她肯给作业抄。
“不要生气啦,我为了你和老昊说了,晚修留下。”
景浣整理着一袋豆绿色包装的酥饼,目光抬起见到她,温柔地哄。
葛飞灵前一秒还想着要将桌子再拉走的冲动,后一秒被他神奇地治愈了。
“不关我事。”她坐下来,语气孤冷高傲,和昨晚求情的她判若两人。
她是每天看心情来换角色演么?
景浣压着嘴角上扬的欲望。
葛飞灵微抬手,本来往桌沿的方向,终究没拉桌子,而是将书叠回一块。
这时始作俑者又有意见了,说:“别堆得这么高,这样我看不见你。”
她无来由心跳漏一拍。
……这人为什么脸皮这么厚?
起初想得很美的计划已经在渐渐偏离,她没感觉对方有受她什么影响,反而是她,总被他惹得处处心情烦躁,还得忍他亲和力发作的身体接触。
理想终比不过实际的打击。
葛飞灵心累,没有力气演戏了,随口说:“节省桌上的占地面积,我不迁就你。”
“好吧。”他好像是放弃的语调,随即又搬走她刚叠好的书,放到自己的桌面,“那我来迁就你。”
“……不用。”她反射性伸手想拿回书,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和他同桌一个月不到,已经被他搞得不敢贸然接近了。
就怕他又来捉弄,让她脸面全无。
景浣好笑地望着她退缩的动作,说:“你真的很怕我啊,还说不怕。”
她狠狠地瞪一眼,抿着唇。
“那我给你赔礼道歉,这是我家里做的雪花酥,味道很棒的。”景浣望着她饱满轻抿的唇,耐心地开始哄道。
葛飞灵想都不想地拒绝:“不吃。”
“你不尝一下么,有些是我做的,口味会淡一些。”
她无语,很冷酷地怼:“……你做的我就更不吃了。”
对方这时轻轻叹了口气,按了按平坦的胸口。
葛飞灵莫名其妙。
他垂眸
说:“我这里好像受伤了。”
……操,哪里来的戏精,比她还能演。
葛飞灵别过头,假装没看到没听到,准备开写作业。
随之而来就是对方快烦了她一个晚修,不是盯着她就是在她耳边吹气。
也不是吹气,但他一凑近她的耳朵说话她就心烦意乱,题都写不下去了。
……行吧他成功了,葛飞灵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了那份雪花酥,只为能摆脱他的纠缠。
回去她就把它扔进垃圾桶。
十点整,晚自习结束。
景振革等了一会儿,儿子很快抱着书本打开车门。
“今天怎么那么早?”
景浣坐进来,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平时爱问题目的同桌走得早,我也顺便早走啦。”
“行,你妈妈早点见到你也开心。”
景浣揉着眼角笑,没反驳。
车子平稳地行驶中。
他刚打开练习册,手还没碰到笔,爸就未雨绸缪地说他了:“车里太暗,对眼睛不好,回家再看。”
“我知道的。”他也并不是看书复习。
练习册内夹着一张女生字迹的草稿纸,基本全是公式和计算过程。
景浣抚着纸上的笔迹。
提笔加上一行字:【今天差点牵到手了^-^】
*
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
葛飞灵如愿以偿地得到第一,昊磷在班上表扬她,说她比实验班的尖子生还厉害,一点儿也不像从普通班升上来的。
说“普通班”之前是“差”字的音,及时拐过去了。
她面上挂着应付的笑,没吭声。
其实无论她做得多好,有些人始终带着固执的偏见。
景浣最近送了她不少东西,葛飞灵照单全收,拿了回宿舍楼下扔掉,同宿舍的人也不容易发现。
看样子已经有点喜欢她了,只不过还没到痴狂的状态。
葛飞灵不跟他怄气了,每天他爱聊什么她陪聊,虽然她回复的都是模板样,但对方好像没怎么介意,还挺融洽的。
有时她甚至会缥缈地想,如果真要找男朋友,他这样的似乎也还行。
随即她又甩掉这个危险的念头,警告自己别被竞争对手迷惑。
只要他一天是第一,她就得一天防着他。
慢慢熬到第二个周六的中午放学。
景浣试探性问她:“这周又有一个座谈会,你……”
葛飞灵摇头,说:“我家人很严的,不去了。”
他有些不舍地望着她破天荒第一回早早离开的背影。
提出跟她一起坐公车回去,她也拒绝了,说家人会来接。
她的防心还是很重。
葛飞灵回到家,迎面扑来一股烟味。
她不由皱眉,说:“爸?妈?”
葛宏康坐在茶几前,抽着烟没理她。
葛岭不在,这个时候他一般在外面跟人打电玩。思及此处,葛飞灵安心地打开书包,正要拿出那张货真价实的成绩单。
“飞灵你回来了啊,先出去玩一会儿吧,我跟你爸有事要谈…”桂美娣忽然从主卧出来,神色慌张。
葛飞灵不是不懂察言观色,但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她太想要得到葛宏康的承认和夸奖。
“爸,成绩单下来了,我全年级第一,老师说我的保送几率很大,下星期六就是家长会…”
成绩单还未拿到男人面前,他就冷不丁地发怒:“吵死了!不就是第一么,你就拿了一回第一就等不及显摆了?等你什么时候能赚大钱再来显摆吧!”
烟雾弥漫。
屋内的烟味浓度能让人咳嗽。
葛飞灵放下成绩单,站到一步之遥的位置定住,没再前进。
“飞灵乖,你先出去一下,你爸现在心情不好,等他心情好了你再给他看吧。”妈又来劝她了一遍。
“嗯。”
想了很多,最后只化为一个字。她淡淡地应,攥着成绩单走出门口。
摁电梯的时候,葛岭回来了,打着游戏头也不抬。
葛飞灵平静地看着弟弟从自己面前经过。
电梯的数字不断变化,她一边等电梯一边等那道门内的情况。
但是葛岭并没有被赶出来。
没关严实的门缝传出葛岭有点不知所措的少年音:“爸、爸,你怎么了?”
以及葛宏康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声音:
“阿岭,爸只剩你可以依靠了,你可得给我好好争气啊……爸只有你了啊……”
电梯门关闭。
楼道的垃圾桶被塞进一张撕碎的成绩单,名字和成绩被撕毁得模糊。
葛飞灵没进电梯,躲进消防楼梯内,无声地流着泪。
她咬着手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
*
周日傍晚。
昊磷站在教室外掐着秒表等那个娇气的第一名,心中又恨又爱。
这个女学生不迟到不爱哭就真是跟景浣一样完美无缺了。
景浣即使是走读生也按时回来上晚自习了,多省心啊。
等了一节晚修,等到腰酸背痛,昊磷放弃了,通知班长:“葛飞灵回来了让她来找我,这孩子咋回事一天天的就知道迟到,不来也不请假真是……”
卓星宇微愣,推了推眼镜应:“知道了老师。”
景浣的焦急不比昊磷的少,他抬头的次数明显比往日多,注意力开始不集中了。
直至十点二十五。
各班最晚的关门时间了,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景浣心神不宁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帮忙将门窗关紧。
毛巧贞也有点担忧,她坐得离班长挺近的,也听见了老昊的话。
她虽然有时会吃醋对方和景浣有点暧昧,埋怨她跟景浣走得太近。
但她仍把对方当最好的朋友。
毛巧贞心不在焉,下了晚修也没心思学习,直接先回宿舍。
没想到回去打开灯,担心了一晚的人就坐在床上发呆。
“飞灵你在这儿!诶那你怎么不回教室……”毛巧贞先是惊喜,然后又开始惴惴不安。
因为对方的状态看上去,不是一般差。
头发有点乱,眼眸失去了平时的光彩,像一副虽美但没了灵魂的皮囊。
“飞灵你没事吧……”毛巧贞趁舍友还没回来,先担起慰问的责任。
葛飞灵的反应慢了许多,半响才回她:“没事。”
“啊那你怎么不来上晚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