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飞灵掐断电话, 回过身。
景浣依旧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她。
不等葛飞灵找借口摆脱他, 对方难得识相一次:“我突然想起来隔壁班有人约我吃饭, 先走了。”
她眯着眼,感到些许匪夷所思。
怎么忽然会做人了?
景浣整理表情,迈步离开。
葛飞灵放好手机,握住静置的保温杯。
他不纠缠她,就是最好的情况。
下午回来,葛飞灵又真切感觉到了他的识相。
不骚扰她了,安分做着作业, 连她没戴发夹也没说什么。
或者说, 他非常绅士地保持了一个下午的静谧。
葛飞灵惬意自在不少。
如果对方能一直这样下去,她可以考虑不调座位。
“最后一节改什么课了?”葛飞灵发现自己的课表又不见了, 一时没翻到, 随口问了下他。
景浣写着课堂笔记,笔尖滞了两秒, 他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葛飞灵还在到处翻课表的踪迹,没想太多。
半响,他提笔继续整理笔记,轻声回:“化学。”
她“哦”了声, 开始从抽屉摸化学练习册。
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态度已经变了。
“景浣,昨天测验的理综卷在吗?借用一下。”有男生过来找他要卷子。
“稍等。”景浣神色清淡,搁下笔,去翻桌上小山般的书本。
他很快寻到,从文件夹抽出来, 起身递过去理综卷,一只手压到她的桌沿。
男性的身体忽然离得极近。
大了两号的校服不可避免地贴上她的左侧。
葛飞灵蹙起眉,刚夸完他又来?
左手撑她的桌子,右手递卷子,座位之间的空间窄得很,他这么干无疑于趁机占她便宜。
他又好巧不巧地把她半边身体包围住了,他当自己是半包围偏旁么?
葛飞灵拿起笔,狠狠戳他的手背,企图赶走这只碍眼的手。
接过卷子的男生又跟他聊了几句。
“景浣,你这道题怎么没标注答案解释?”
“可能我忘了吧。”
“……你会忘记抄板书?”男生惊奇得很,不太相信。
继被戳以后,手背又被冰凉的笔尖涂鸦,景浣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收回手。
“你知道是板书,自己不抄借我的,还讲我。”
景浣半开玩笑地戳穿,唇角的笑意浅淡。
他在外人永远是好脾气的样子,到头来连心情不好也不能表现出来。
男生没看出他藏得很深的阴霾,摸摸脑袋笑道:“哎我这不是觉得你抄的肯定比我认真,所以我就等着借你的嘛。”
“好吧,你先抄着,我待会儿补充一下那道题。”
男生忙不迭应好,心满意足地拎着卷子走。
景浣垂落眼眸,她已经在他的手上画了好几个轮回,指关节歪歪扭扭印着墨水笔迹,到处是乱线一般的涂鸦。
换作平时,他能欣喜若狂许久。
难题有解,而她无解,他想了一个中午也没找出她这么设计害他的目的。
“上课了。”
景浣一边说一边收回左手,顺便把她的作案工具也抽走,然后坐回座位。
“?”葛飞灵本来也准备罢休的,他说一声就行了,用得着还拿走她的笔么?
最重要的是,笔袋里五支笔已经丢了四支,这是她最后一支能用的黑笔了。
“还回来。”葛飞灵皱眉,伸掌向他讨要。
景浣已经将笔放进了口袋,神色自若,他望着手背上乱七八糟的线条,并没有擦掉。
但这边葛飞灵被他搞得一头乱麻,她甚至怀疑之前的笔都是他偷的。
待会儿昊磷过来,没准还得课堂小测,她用其他颜色的笔绝对会被他变态的标准逮出来骂。
然而男生硬是没看她一眼,也没搭理,侧脸轮廓分明,眼睑淡漠。
葛飞灵终于意识到他出问题了,跟之前某一次情况很类似。
他又知道了什么了?
做过太多坏事的心虚,快要消失不见的心虚,让她一时沉默。
隔了几秒,葛飞灵转过身,不再追究笔的事了。
她傍晚就去买新的黑笔。
*
景浣单方面的冷战维持到周六放假。
只是他的同桌并未被惩罚到,相反,对方轻松自在,明显比他心情愉快。
得益于景浣终于变回以前的正常了,葛飞灵这周过得不错。
她懒得管对方想什么,只要不影响到她就行。
葛飞灵收拾好书包趁早离开,她又联系到一份兼职,打算早些去面试。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去见徐柔一趟。
十九班一放学就没了四分之三的人,教室空旷安静。
“你来干嘛?我、我要跟朋友去玩。”徐柔挎着单肩包,急忙忙地正要从后门走,不料倒霉地撞上心机邻居。
尽管葛飞灵那天跟她讲清楚了,但是她跟江阿姨接触得越久,警惕心也越重。
江阿姨给她看了那么多景浣从小到大的照片,通过江阿姨的描述,她好像越来越爱景浣了,虽然他们在学校很少见面。
“你是准备去见那位江阿姨吧?”
葛飞灵扫过她帆布包里稀奇的练习册,直接戳破。
徐柔语无伦次:“没…你别胡说啊我是,不是去见谁……”
“看来人家挺喜欢你的。”葛飞灵摸到兜里的发夹,心生一计,“要不要我帮你推一把?”
徐柔眼睛蓦地亮了,虽然她不屑葛飞灵这个人但能借一下手段何乐而不为。
“说真的?你怎么帮我?”
“嗯,只是个小建议,长辈一般喜欢女孩戴些漂亮的饰品。”
徐柔:“…比如?”
葛飞灵顺理成章拿出珍珠发夹,对方居然能欣赏这种审美,低呼:“诶这是真的珍珠吗,好圆润。”
“不清楚,真的假的没关系,你戴上应该能让那位阿姨更青睐你。”葛飞灵随口乱说,当前她只想借徐柔更好摆脱两类人。
徐柔不客气地收下了,满脸遮不住幻想的美好。
“我帮了你,你也应该帮我一个小忙。”
葛飞灵观察她的神情,提出交换要求。
“你说说看?”徐柔一旦高兴了,乐于助人这种美德偶尔会发散一下。
“隔壁职中的,你前男友,又来找我麻烦了,你找人打他一顿吧,让他别来烦我了。”
“……哪个傻逼?你说名字,妈了个叽的是不是主动出轨那个??”
徐柔义愤填膺,她可没忘被绿的仇,不说还好,一说又激起她的火。
她忽然又无来由地信任葛飞灵,景浣跟她同班都不动心,她那长得跟狗似的几个前任,葛飞灵没必要主动勾引。
逻辑合理没毛病。
葛飞灵念出三个字,徐柔记下了,跟她保证:“你等着,等我见完江阿姨,我就去解决那个狗逼。”
“别,你先去解决他。”葛飞灵怕事情有变。
“不行不行,江阿姨跟我约好两点了,我还想买点礼物送她。”
“…拿手机出来。”
“啊?”徐柔看着面前伸出的白皙手掌,反应迟钝地照做,“干什么?”
葛飞灵接过她的手机,先拨通了备注“江阿姨=我婆婆”的号码,等接通了徐柔忽然顿悟,焦急地要抢回手机:“你干嘛啊靠,葛飞灵你可别乱讲话我警告你!”
电话很快传来气质女声:“喂,是我的小柔吗?”
葛飞灵一边躲徐柔的手一边快步走到安静的角落,短时间把借口编得天衣无缝,说:“阿姨您好,我是徐柔的朋友,她刚才不小心摔伤腿了,可能不能准时去您那儿了……”
“哎这孩子,受伤了就别来了,你们在哪家医院?”
葛飞灵敏捷地躲开第五次偷袭,面不改色地说:“阿姨我劝不动她,她非得拖着伤腿要过来见您,说不能让您失望。”
徐柔跟在后面抢不到,又不敢出声大骂,一个劲儿的干着急。
温柔得跟景浣如出一辙的嗓音叹了口气。
“你把电话给小柔,我来劝劝她。”
葛飞灵水到渠成地将手机还给徐柔,“嘘”了声。
她摁住手机话筒,压低音量:“我现在帮你编了个借口,到时候你可以装伤患在景浣家里留下来。”
“?!”徐柔瞪圆双眼,难以置信,“你让我怎么装伤患?老子根本没受伤!”
说是这么说,然而手机里一响起江阿姨的声音,她就萎了。
“小柔你能听得见江阿姨说话么?乖啊,好好在医院呆着养伤,阿姨来探望你就行了。”
“江阿姨…其实我……”
“其实什么呀?”
“没、没事,我的伤不重,阿姨你等我啊我打滴过来。”
徐柔神色慌张地匆匆挂了,又狠狠剜了葛飞灵一眼。
“你可以叫上人一起去解决那职中的,顺便受个伤,这样你也不容易露馅。”
葛飞灵神色无异,将她的下午安排得合理妥当。
“……操,你以为我是你啊,撒谎不带眨眼的,我明明可以好好地过去江阿姨那儿,干嘛非得按照你说的做。”
“可是这样你就永远只能停留在这一步了,无法跟景浣进一步接触了。”葛飞灵微微笑,开始给她洗脑。
徐柔愣住,略一松动。
“你想,从你认识景浣他妈开始,你是不是一直都是只跟她打交道,景浣根本不知情?”
“……是又怎样,但我……”
葛飞灵及时打断:“这就对了,你跟未来婆婆相处得再好,跟景浣感情不到位,又有什么用呢?”
徐柔无话可反驳了。她说得完全在理。
葛飞灵见状再打一剂:“所以你不仅得讨他妈妈的欢心,还有他本人,你做事只做一半成功率不会高。”
“……行吧你这个心机婊,啥都能想得比我全面。”徐柔心服口服。
目的已经达到,葛飞灵懒得跟她再费口舌,直接说:“帮我解决职中那人,下午在景家遇到麻烦了就给我打电话。”
一套说下来,只有最后那句话真真实实让徐柔心动了,她讲:“说话算话?”
“嗯。”
得到对方的承诺了,徐柔终于
勉为其难地肯帮忙:“好吧那我就帮你这个忙。”
葛飞灵:“互助互赢,别说得你很委屈似的。”
“……你管不着!”徐柔嘴硬,“行了我去叫我表哥的兄弟来。”
“好。”葛飞灵轻声应着,油然而生一股玩弄人心的成功感。
很快又被家人对她的冷血无情击退。
她做什么都能把控事情发展,偏偏在家里败得一塌糊涂。
沉寂一两秒,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固一样。
葛飞灵稍稍调整好,心态就回来了,她绝不会再让自己沦落到那种惨状。
人生无坦途,此时路方行。
*
天气渐冷,校园里的梧桐树纷纷染黄。
马路上沥青的地面躺着落叶。
景浣拎着书包,打开通体黑亮的车门,坐进来。
“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喜欢的女孩了?”景振革透过后视镜,望见儿子垂眸发怔的模样。
“我最近有点累。”景浣轻轻撇开这个话题。
景振革扶着方向盘,说:“我可不是你妈,这么好被糊弄。”
怀里还揣着她揉成一团的废纸,景浣抿嘴无言,想起这几天晚上,自己一直做重复机械的事。
将她的纸和笔全部扔进垃圾桶,又蹲下身,重新视若珍宝地捡回来。
抚平皱褶,拂去灰尘,他根本狠不下心,以至于难以割舍。
“说吧,是什么样的姑娘偷走你的心了?”爸还在追问。
景浣望向窗外飞逝的绿植和车辆,仍是不肯透露一个字。
“小景,是不是那天去医院探望你的女生?”
他不说,景振革随便猜了一个。
景浣大概也明白他在乱猜,有点无奈:“不是她,爸,为什么你有时候跟妈一样,总是觉得很容易就能猜中我的心事。”
“难道不是么?你之前还好,这段时间不能更明显了,每天脸上就差写着‘暗恋别人’这四个大字。”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景浣抱紧了一点怀里的书。
“什么问题?难不成女孩对你没意思?”
这次倒是盲猜中了。
景浣揉揉眉骨,带着一点不解和偏执:“我三天没跟她说话,可是她更开心了。”
“哈哈哈。”景振革久违地见到儿子幼稚耍脾气的一面,不住大笑。
景浣马上敛起自己暴露的情绪。
其实终归是色厉内荏。
“儿子,你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女孩不喜欢你,你跟她冷战反而只会让你生闷气。”
景浣一顿,男人醇厚的声音继续:“偏你又十分在乎她,这种方式无法触动她,你得不到想要的效果,怪不得闷闷不乐。”
一言点醒梦中人。
可是他后来也明白这个道理了,看着她怡然自得地一个人做自己的事,即使全班乃至他也不理她,她一样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测验的成绩逐步攀升。
好似一拳打进棉花,恼的只有他自己。
“爸,你真要了解我们是什么情况吗?”景浣忽然又改口。
景振革十分感兴趣:“你说吧,我听着。”
“我进医院,是她找人干的,还有上回周六脸上的伤。”他平静地说出来。
“……胡闹。”景振革表情凝结了一秒,脸色变得极快,“那女孩心肠那么歹毒,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我看你不止该冷战,更应该上报学校,让女孩付出相应的代
价才行!”
景浣预料到父亲的反应了,掩不住的情绪外露:“我不想伤害她。”
“你对她善良,可人家不会对你留情,景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谈话间,别墅大门出现在视野中,景浣不想和爸深聊她的事,只说:“你也教过我以德报怨,对不起爸,我会掰正过来的。”
儿子的回复总算让他安心些许,景振革神情缓和下来。
然而,他当时并不知道,景浣的那句对不起,并不是在向他保证远离那女孩,而是已经认清了自己的情感,决意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