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美娣看傻了眼, 真人带来的冲击,完全不是照片能比的。
面前高瘦英俊的男生, 语气温和又优雅。
几乎是第一眼, 她就红了眼睛。
这么好的人, 飞灵怎么就……
“既然你到了,那我先回去了。”男同学赶紧找了个理由溜。
景浣点点头。
男生刚走没多久,桂美娣赶紧用袖子擦去眼泪,免得给女儿丢脸。
“您还没说,您是?”景浣略微疑惑,今天是他最后一天回A大,他一周后办好手续就准备留学了。
这是寒假他跟爸妈商量好的结果。
桂美娣张着嘴,一时之间忘了开场白, 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我,我是飞灵的妈妈。”
景浣几乎瞬间脸上变了样,眼底沉浸许久的情感如冰面破裂。
他怔愣半秒,说:“她出了什么事吗?”
景浣第一反应是担忧人身安全。他回校这几天,特意没有去了解她的消息。
桂美娣忙摇头,“没有,飞灵她没有出事,是我擅作主张来找你。”
傍晚天色渐深, 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 不时瞟来几眼。
片刻,景浣冷静开口:“阿姨,既然您能找到我, 那您也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面黄肌瘦的女人抓紧怀里的包,指甲和肉挤在一起。
“……我晓得,但是飞灵她、她这一个月一直挂念着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分手,但每次看到飞灵发呆盯着你的照片我就于心不忍……”
景浣沉默不语,他算是头一回从其他人嘴里窥见她的生活。
桂美娣自言自语说下去:“飞灵真的很傻,我住院需要钱做手术,她二话不说就自己承担了下来,还说是你的钱,让我放心,要不是我看见她手机的记账,我压根不知道她为了我去借高利贷了……”
景浣眼眸一凛。
脑海中回旋那天她提分手的情形,是他又一次受到打击,忽略了关注她的脸色。
……
桂美娣忽然抓紧他的袖口,湿热的泪水滴落他的手背。
她喃喃地重复:“我不知道飞灵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看得见她这段日子失魂落魄,她手机里仅有的照片都是你,你送她的衣服和鞋子,她全算着钱要还你……飞灵她从小就特别倔,什么全藏心里不说,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跟着她爸重男轻女,养成她冷漠又偏激的性格,她现在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孩子,就当是我求你,你跟飞灵重归于好行不行?”
景浣花了两三秒来消化。
就在桂美娣以为他回心转意之际,景浣沉静地回:“对不起,我答应不了。”
女人错愕,原本以为他要被说服了。
景浣:“是她跟我提的分手。”
“可是像飞灵这么心口不一的人……”桂美娣抹着泪,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男生身上了,但是对方显然没有很爱飞灵。
“她跟我提了三次分手,不管怎样,人心也是肉长的。”桂美娣抽噎抬头,三次的概念让她一时手足无措。
“那、那我替飞灵道歉,对不起啊孩子,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你,怎么会每次走神都盯着你的照片,哪有这么凑巧……”
景浣半阖眼,不动声色掩盖眼底的情绪。
他说:“阿姨,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感情需要两个人一起来维持。”
“孩子,我跪下来求你了。”话音刚落,桂美娣就要膝盖跪地,景浣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
女人抓得他的衣服皱巴巴,景浣淡声说:“您别让我为难。”
“但是飞灵她……”
景浣坦诚:“我已经准备出国留学了。”几乎是出声的一瞬,他的心脏疼得厉害,脖颈的脉搏和微突的太阳穴齐齐绷紧。
桂美娣慢慢松开手,绝望地看着他,哽咽:“就、就当阿姨求你,求求你再去跟飞灵谈一回。”她忽地拔高音量,像找到了一个充分有力的证明,迫不及待展示出来,“她现在变了很多,我相信其中有你的功劳。”
筋骨初长成的男生垂眸沉默,站立不动如一棵挺拔的树。
桂美娣一边说一边又涌出了泪:“你不晓得飞灵受过多少苦,这些苦就算让我给你跪地磕头也抵消不了……我对不起自己的女儿。”
景浣稳当地扶着桂美娣,没有回应。
待会儿他就得拿资料给老师过目,等今天一过,他明天将要飞往遥远的英国。
女人凄苦沙哑的嗓音仍在絮絮叨叨:“飞灵对你肯定还有感情,她这一个月拼命打工赚钱,迫切想把医药费和欠你的钱还上,她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能拉下脸主动来找你的话,大概得等到她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吧。”
“孩子,你舍得跟她分离这么多年吗?还是说,其实你对她也没什么感情……”
桂美娣讲到最后,口干舌燥,有点赌气又怕他真是那种薄情的人。
她多希望两个小孩能坐下来再谈一谈,将所有误会和矛盾解开,然后高高兴兴在一起。
桂美娣只要想到女儿忧郁又强撑的模样就心疼。
“……”
景浣脑海里已经抑制不住疯狂地想她了,但脸上依然保持镇静:“阿姨,我还是那句话,帮不了你。我为这段感情努力付出精心维持,但每次打破的人都是她,我累了。”
他曾经满身心等她逐渐接纳他,毫无保留地展露对她的爱意,拐着心思帮她金钱上的困难,可是她依旧一意孤行。
桂美娣捂住嘴,掌心粗糙,眼角皱纹沉重,刻满岁月的痕迹。
她稍后接受了这个事实,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说:“好像烦到你了,实在对不起,是我太多管闲事。”
桂美娣抱着包,以胆小卑微的姿态默默离开。
门口经过的学生不多,但奈何景浣声名远播,再孤陋寡闻的也认得他。
偶尔传来一些声音:
“那是景浣么?”
“不会吧,他又要找老女人……”
“白瞎了之前传绯闻的金融系美女,唉。”
景浣转过身,嘴碎的几个学生立刻闪躲回避他的视线,毕竟被当事人听见嘴碎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他们马不停蹄地进了校门。
景浣站在原地没动。
他望着马路边步履阑珊的背影,脑海不断回响方才她所说的话。
飞灵对你不是没有感情。
她一直在看你的照片。
她一直过得不好。
……
桂美娣擦干眼泪后,眼眶仍是湿红,佝着背在等计程车。
腰间的疼一阵一阵的,她默默扛着。
她不心疼钱打水漂,也不心疼自己的身体,就心疼女儿未来独自一人闯荡的艰苦。
桂美娣忍不住摸出手机,打给了近在咫尺的葛飞灵。
电话很快接通。
“妈?有什么事。”清冷熟悉的声线蹿进桂美娣的耳朵。
“…没、没什么。”桂美娣憋着不让自己的哭腔暴露,“只是觉得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亏欠了你很多。”
——也没本事为你挽回那个男孩子。
“打住。”电话这头的葛飞灵及时打断,语气平淡,“我不是说过,同样的话讲一两次就够了。”
“…好好,是妈的错。”
桂美娣马上没再提这句话,捂着嘴啜泣。
葛飞灵在图书馆的电子借阅室,插着耳机接的这通电话。
本来打算速战速决,那边忽地传来车辆呼啸的风声,和一声呼唤。
耳机内顿时只剩嘟嘟的挂断音。
葛飞灵心感奇怪,但电脑里的功课要紧,她暂时搁下了这个不知所云的电话。
*
“对了。”解宁黛坐在桌前,望着刚回来的葛飞灵,“我听说景浣准备出国,飞灵你……”
葛飞灵眼睫微颤,反应速度极快,她回:“嗯,我知道的,他跟我商量过。”
宿舍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分开的事,她也没打算说实话。
既然她们不希望她和景浣分,她就会做好表面功夫。
“啊,你居然同意了…”解宁黛觉得可惜,但葛飞灵理智的样子又让她自我怀疑。
没准人家小情侣都都商量好以后的规划了,她干嘛瞎操心呢。
“他说家里安排,对他未来的发展有利,我得为他着想。”葛飞灵微弯唇角,善意大度的姿态。
实际上,就算他们没分,她大概也会同意。
在她眼里,个人的发展确实高于两人的捆绑。
“飞灵你真的很好说话诶,要换成我对象,我肯定哭死了,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走卑微到尘埃……”
其他舍友也在,佩服她目光远见。
解宁黛随后也释然:“好吧,反正是你们俩的事。”
“安啦,我们不介意你煲电话粥。”
葛飞灵微微笑,“嗯”了一声。
洗漱完,她回拨桂美娣的电话。
响了59秒,仍是没人接。
葛飞灵掐掉电话,发了一条信息:【白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几天后,葛飞灵在图书馆习惯性呆到闭馆。
走出门口,夜色星辉闪耀,树叶被吹得沙沙声。
又一个宁静安详的夜晚。
细微轰隆的飞机轨迹声响,葛飞灵抬头,望着高空跃过的飞机。
他现在,应该早不在A大了吧。
挺好的。奔向自己美好的生活,是她预料众多结果中的其中一个。
她不后悔。
“飞灵。”背后忽然有人喊她,嗓音低沉。
葛飞灵下意识回头,兴许是太久没听过他的声音,又或者他故意伪装成另一个人的缘故——她回头才发现是那个她以为早已离开的人。
“……”她始料不及,怔愣住。
他不是出国了……?
景浣慢慢靠近些,脸色自然,问:“你看天上的飞机,是在想我么?”
原本以为就此别过的人生,忽然又出现了并未预料的场面。葛飞灵愣着,发不出声音。
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呆。
景浣笑得更深,那天他终究还是叫住了她的母亲,答应了。
——阿姨,等一下。
——难道你……
——嗯,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有遗憾。
他拦下桂美娣即将上的计程车,压紧车门,说:“阿姨,您别透露来找过我的消息,飞灵问你也不能说,剩下的交给我。”
这三天,他马上斩断出国那条线,打电话跟家人说清楚,但没跟周围的同学解释。
他早出晚归去图书馆,角落里默默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景浣终于明白她的性格是一回事,但他自身也有问题。
他不该等她主动,这样只会错过更多。
“干嘛不讲话?”景浣走近一步,她瘦了不少,脸颊略微凹陷。
葛飞灵眨眼,回过神,移开目光:“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明天的航班,不急。”他说。
葛飞灵镇定地:“那你现在应该去收拾东西。”
“我收拾好了。”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们已经分……”
“我知道。”景浣乐观轻松的表情,“毕竟有过一段,我来向你告别也不行吗?”
“……”葛飞灵蹙眉,感觉他似在算计,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既然他都准备走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采取冷漠的离开方式——
“今晚的月亮好圆。”葛飞灵正要迈步,他又说。
她停了停,景浣没再压着声线,讲:“如果我提复合,你是不是又要骂我?”
葛飞灵失神,慢慢地别过脑袋,看见昏暗的光线下,他缓慢闭上眼,嘴角的笑微甜:“这次我做好准备了,你骂吧,用各种难听的字眼我也能承受。”
……无法理解。
他上回说的话不是代表他已经失望透顶了吗,还来?
葛飞灵这次没准备好台词,一时之间也没猜透他的心思。
“…你想干嘛?”
“显而易见。”他闭着眼没睁开,“我死性不改,对你还是放不下。Love is putting someone elses needs before yours.”
爱就是把某个人看得比你自己重要。
葛飞灵久久沉默。
她脑子闪过各种骂醒他的词汇,可是心早软了,她骂不出口,语气也会暴露她。
“景浣,你真的很……”她说到一半,后边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景浣闭着眼没等来她的责骂,他慢慢掀开眼皮,望见她保持着距离红着眼睛的样子。
他指尖动着,上前自然地将她抱入怀中。
葛飞灵揉着眼部没挣扎,她已经没有第四次说分手的勇气。
说出那些话,也是割裂着她的心。
“飞灵,我明白的。”景浣望着她忍泪,轻声说,“你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然后才能跟我站在同一位置上。可是啊飞灵,我任何时候,都和你站在平等的位置,你怎么能先把自己看低。”
“只要你想,我们遇见的当下便是最合适恰当的时候。”
葛飞灵无力地推了推他,推不动。
她垂着脑袋嘴硬:“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景浣盯着她,心如明镜,他从未像这刻如此清楚地看透她的演技。
“我说,我爱你。”
葛飞灵的身体僵硬一瞬。
他还在恬不知耻地继续:“这段时间我想通了很多,我忽略的正是你在乎的东西,对不起。”
“……”葛飞灵心烦意乱。
这时他忽然提到:“我寒假去了孤儿院一趟,如果我们没分手,将来的一切会按照我的设想进行,等到你想结婚的时候,我们结婚,然后去领养一个很普通的女儿,把她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等她长大,我们环游世界好不好?”
葛飞灵眼内积聚着泪,努力不掉泪,也说不出话。
他笑着,坦然地说:“当然,就算我们分了,我也会领/养孩子,终生不娶。”
“我年少时遇到你,每个人都在劝我理智,后面会有更好的。可是我很清楚,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女生了,飞灵。”
葛飞灵泣不成声。
当他将未来的蓝图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击中她软肋的温柔包容着一切。
“……你就不怕,我又反复无常…”葛飞灵低垂着眉眼,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不怕,我做好向你妥协一辈子的准备了。”景浣特意照顾她的面子,没揭穿她快招架不住的现状。
他这一回会倾尽耐心等待她的同意,而不是用其他半威胁她。
葛飞灵久久缄默。
豆大的眼泪掉落她的鞋尖和地面。
“抱歉,我们不合适。”她压制所有的感动,冷声搬出这套说辞。
景浣早有了应对办法:“不合适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葛飞灵:“……”
“考虑太多反而会阻碍你的脚步,飞灵,我们之间不需要你来深思熟虑,你只需要点点头,抓紧我的手。”
“我说了我……”
“再说,你考虑的东西我也考虑过。”景浣轻轻打断,“难道你觉得自己会被这些轻易击败吗?”
葛飞灵沉吟,摇了头。
她真没有了拒绝他的理由,以前是自认为的不喜欢,现在则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等待最好的时间的借口。而且家庭问题和医药费她已经处理好了……
“飞灵,我们一起共同面对所有的困难,面对我的困难以及你的,好不好?”
好不好?他的温暖能杀死她。
葛飞灵依旧默不作声。
景浣注视着她微蹙的细眉和浓密的睫毛,等待她的回复。
他的筹码也不多,只有一个她其实早已沦陷的筹码。
但是足够了。
“好……”良久,她吐出一个字。
终于答应啦。
景浣马上遵从自己的真实念头,抽出纸巾,替她擦干净漂亮的眼眸。
“我待会儿就去退了机票。”他不忘圆一开始的谎。
葛飞灵静静地由他擦着眼窝,答应的那一刻她仿佛甩掉了这段日子心间积累的郁结。
她忽然明白过来,如果改变是为了修正人生,那继续和他在一起,本身也是一种修正。
她终于肯认同他的话,不必久等时间来治愈,只要他们两个人想,现在就可以。
只不过她并没料到他受了伤后还会再来找她。
她做事那么狠,本就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景浣顺了顺她微乱的长发,问她想不想吃宵夜?
只要她同意,他就可以带她离开隐蔽的树荫角落。
葛飞灵收敛眼泪,接过他的纸巾,擦了擦酸涩的鼻子。
“我不想长胖。”她实诚地讲。
景浣笑:“只吃一天,然后我们明天去操场跑步减掉今晚的卡路里?”
她勉为其难地点头。
这便是他最初预期的尘埃落定和幸福。
景浣心满意足地牵住恋人的手。
走出脚下那片漆黑的阴影。
*
飞灵,
《百年孤独》里说过,即使认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到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刻,有这样一个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
毕竟我们生来就并不是享受孤独的。
我很幸运,在生命的漫漫长河中,遇到了唯一挚爱的你。
尽管你一次又一次地逃避、挣扎、不肯承认这份感情,我最后仍是选择了既往不咎。
因为我现在才明白,你是名作里“宁愿靠自己的力量,打开前途,而不愿求有力者垂青”。
生活的苦难压落你的肩,而你依旧迷人。
—End—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番外
(房子和父子俩的报应,婚礼以及他们养小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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