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 柯兴言又来找沈容。
这次沈容没有避而不见, 她抱着书本, 脸色淡淡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柯兴言,声音极为冷淡, 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有事?”
柯兴言这次学精了, 知道沈容没以前那么好忽悠,随便他勾勾小指头就飞扑过来,所以决口不提要跟沈容重归于好的事, 而是拿了儿子做筏子。
“阿容,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和儿子。儿子长这么大, 我都还没尽到过做父亲的责任,我给他买了个玩具,你下次回去的时候交给他。”
沈容看着柯兴言递上来的这辆摩登的玩具小汽车, 心想,这个家伙倒是很会投其所好。这时候玩具可是个奢侈品, 尤其是这种小汽车玩具,应该是进口的,恐怕得好几十块钱一个, 他这也算是下血本了。
“知道了。”沈容接过了玩具小汽车, 不咸不淡地说,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过却让柯兴言欣喜若狂,他在沈容这儿碰的壁实在是太多了,而今天沈容却没有拒绝他给儿子买玩具。这是不是说明儿子才是两人关系的突破口。不管沈容承不承认,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这是一件不争的事实。
他真傻,明明有儿子这条捷径可走,还绕了那么多的弯路。柯兴言说不出的兴奋,他妈有句话说得没错,有了孩子,两人就掰扯不清楚了。他可以打着关心儿子、为儿子好的旗号接近沈容,一来二去,时间长了,不愁她的态度不软化。
沈容看着柯兴言发亮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总得给他点希望,不然柯家人怎么舍得痛快地放了杨红呢?他现在之所以想跟杨红离婚,不过是为了攀上自己,如果她拒绝得太干脆,没了幻想,柯兴言未必会跟杨红离婚,毕竟他条件也不咋滴。
他要咬死不肯离婚,杨红一个人想离婚,左邻右舍,单位同事、领导,所有的人都会劝杨红,不赞同她离婚。关键是就算离了,柯家人也不会掏钱,他们不掏钱,离了婚杨红带着孩子住哪儿去?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柯家人掏钱出来。
没再看柯兴言,沈容拿起小汽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宿舍楼。
回到宿舍,同寝的几个女生问沈容,柯兴言是谁。其实对于柯兴言她们并不陌生,因为柯兴言来找过沈容好几回了,只是以前沈容从来没搭理过他而已。
沈容把小汽车丢到了桌子上,轻描淡写地说:“前夫,一个下乡的知青,后来回城就把我给踹了。”
这种事,这几年太常见了,但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几个女生还是很生气,义愤填膺地说:“那他还好意思找你!”
沈容指了指小汽车:“说是给我儿子买的玩具。怀孕生孩子的时候写信给他,屁都不放一个,现在他老婆生了个女儿,倒是记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了。”
沈容一句话就把柯兴言的目的打成了要跟她抢儿子的渣男,把两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以后即便柯兴言想反咬她一口,有同寝的同学作证,也没人相信他的话。
柯兴言见送儿子的礼物沈容收了,过了几天又给沈容送来了一件两三岁男孩的外套,沈容照旧收下,包装都没拆,原封不动地放进了抽屉里。
几次下来,柯兴言见沈容对送给儿子的礼物照单全收,心里松了口气。他到底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在又一回借着送儿子鞋子的名义,他逮着机会向沈容忏悔:“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个死了爹的小男孩被一群孩子欺负,看到他,我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是我对不起你和儿子,我走后,你和儿子也受了不少欺负吧!”
沈容冷笑着说:“欺负算什么?他们都叫豆豆野种,没有爹的野种。”
柯兴言心里一堵,讪讪地说:“我要是不回城就好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永远在一起了。”
沈容已经不大想忍他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柯兴言,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种话?别忘了,你已经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你以后别来找我了,知道的,明白你是因为生而不养,对儿子怀着歉疚,想弥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勾勾搭搭,藕断丝连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堂堂一个大学生,还犯不着跟别人的男人牵扯不清。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有什么东西要给豆豆,你就交给学校的门卫大爷就可以,咱们不要见面了。”
“不是,阿容,我……我已经离婚了。”情急之下,柯兴言赶紧撒了个谎。他好不容易取得进展,能跟沈容搭上线了,要又这么断了,前面花的那百来块不打水漂了吗?再说他这也不算撒谎,他跟杨红迟早要离的。
沈容挑眉,不相信地看着他:“离了?那离婚证书呢?”
柯兴言抹了抹口袋,悻悻地说:“这……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可能随身带着啊!”
“是吗?”沈容讥嘲一笑,表情似是不信,脚步一转就要走。
柯兴言见了,忙凑到她跟前,再三保证:“真的,我不骗你,我就是忘了带,改天我就带过来给你看。”
沈容停下了脚步,看了他一眼,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嘴上却假惺惺地说:“离婚不是什么好事,你们都有孩子了,能过就好好过吧,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没爹的孩子日子可不好过。”
正常孩子没爸爸当然可怜,不过柯兴言这种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看的,没了更好。因为年轻的时候,他不会出钱出力养女儿,不会给予女儿丝毫的温情和父爱,只会天天抱怨女儿不是儿子,害他家断了香火。等老了,明明什么都没付出过,却仗着老子的身份,要求女儿孝顺,给他养老。这种父亲,有还不如没有呢!
沈容这番表里不一的话落到柯兴言眼里,让他备受鼓舞。因为沈容脸上明显是很高兴,嘴上却故作大度的劝他,显然很乐见他离婚,这不是心里有他是什么?
他高兴地回了家,把沈容今天的表现放大了十倍,说给了柯母听。母子俩一合计,都觉得沈容这边希望大大的,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离婚了。离了婚,柯兴言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追求沈容,沈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答应他了。
于是,等杨红下班回来后,柯母就说:“你一直吵着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离也可以,不过1500我们可没有。”
只提过一次离婚,咬死不松口给工作的杨红就这么被扣上了一顶“一直吵着要离婚”的帽子。杨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以为她会惶恐,她会不安,可真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反而像是石头落到了地上,踏实了。
前一阵她提出离婚给工作的事,柯家人一直在逃避离婚这两个字,只谈工作,现在看来是松了口。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们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
杨红垂下眼帘,仍旧那样安静,却咬死了不松口:“我要1500,其中1100买一个一室的房子给我和小婉住,余下的400块作为我和小婉没了工作后的生活费。”
“买房子?你真是疯了,你一个女人买什么房子。”柯母不乐意地说。
杨红捏住衣角,紧抿着唇:“我和小婉总要有个住的地方。”
柯母嘀咕:“没住的地方?你再嫁人不就有了,想都别想,小婉留下,你自己回娘家。”
杨红又不说话了,安静得像团空气。
柯母每回遇到她这态度都气得肝疼,揉着胸口说:“你哑巴吗?问你话总是不吭声,你要不吭声,明天请半天假,跟兴言去把离婚证办了。”
杨红两只手绞在一块儿,垂眉顺目的,看起来很好说话,很好欺负的样子,但吐出来的话却不那么中听:“我不去,我要房子和小婉!”
“你……我找你妈说说去。”柯母制不住她,就搬出杨母。她还不信了,她妈出面,看她同不同意。
杨红倔强地低着头,声音仍旧不大,却带着一股反常的坚定:“你要告诉了我妈,我就不离婚了,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死在柯家!”
要是她妈知道了,保不齐几百块钱就把她给卖了,带回娘家,然后再转卖一次。以前杨红不会相信她妈会这么对她,但自从出了让工作这件事之后,杨红已经认清了她在她妈心目中的地位了。
柯母被她的油盐不进气得不轻,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反了天了你,滚,你给滚出去,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着真的把杨红给推了出去,还把她那两件衣服捡了出来,一块儿丢在门口。
杨红木木地被柯母推出去,心里悲凉得很,柯家不收容她,她竟没地方去,娘家回不去,住招待所要介绍信,而且很贵,她也不可能天天住那儿。
这一刻,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她必须有自己的房子,绝不能退步,不然,这种事情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哪怕是再嫁一个人又怎么样,她嫁过去,那也是别人的房子,公婆、丈夫不顺心,不喜欢她,照样可以把她撵出去,就像今天一样。
杨红把衣服捡了起来,抱在胸口,哪儿都没去,她就坐在楼梯口,呆呆地望着虚空发呆。
没多久,住同一栋楼的邻居就发现了她。有人进进出出两三回还看到杨红坐在楼梯上,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左边脸颊还有五根手指印,好奇地问:“杨红,你到了家门口怎么不回去呢,坐在这儿干嘛?”
杨红不会撒谎,扭头看了一眼柯家紧闭的门,声音低落地说:“柯兴言要跟我离婚,他妈把我赶出去了,我没地方去。”
邻居咂舌,替杨红鸣不平:“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离婚?你每个月不是还要交二十块钱的工资吗?粮票也拿回家了,下班就回家看孩子,洗衣做饭的,这么勤快的儿媳妇哪里找啊,我们家英英有你的一半,我就知足了。”
邻居说这话时没控制嗓门,这时候的单位筒子楼,一层住了好几十户人家,不少人还在走廊上做饭,她这一说,附近几家都听到了,纷纷出来看热闹。有同情杨红的,也有本来就跟柯母不对付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大妈凑起来,真是把柯母批评得那个个一无是处。
柯母在屋子里听到外面的人说她,凶巴巴地跑了出来,狠狠地剜了这些人两眼:“要你们管,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媳妇,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先管好你们自己吧!”
这个时代的人很多还很热血。有个大妈看不过去了:“杨红是个老实的,她十六岁就出来参加工作,帮她妈养家。嫁到你们柯家,上班、家务哪样没做?孩子的尿布、衣服也全是她下班弄的,这样任劳任怨的儿媳妇哪里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红的老实和勤快左邻右舍都是有目共睹的,柯母想以这为借口挑刺都挑不出来。被人指责,她恼羞成怒地吼道:“这么亲,你把她带回去啊,便宜你了!”
“你这老不休的,我好心劝你,你还栽倒我头上。”那大妈也恼了,瞥了柯母一眼,“你就作吧,这么好的儿媳妇作没了,迟早有你后悔的。”
后悔?她才不会后悔呢!她的新儿媳妇既给她生了宝贝孙子,又是个大学生,毕业就是干部,无论是肚子还是工资都比杨红这根木头强多了。
柯母信誓旦旦地说:“你等着,看谁会后悔!”
她恨不得把沈容拉出来,晃花这几个老婆子的眼。不过柯兴言到底是还没离婚,柯母克制住了炫耀的冲动,心想等离了婚,把沈容和她的大孙子接来后,羡煞这几个多管闲事的老婆子。
见柯母这幅张牙舞爪的,其他的人虽然看不惯,但到底不好当面得罪她,纷纷走了,至于私底下会怎么议论就不好说了。
人一走,柯母瞪了杨红一眼:“怎么,还故意赖在这儿,想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啊?这婚是你自己要离的,现在又赖着不走,脸呢?”
杨红把头埋在膝盖里,不吱声。她确实没脸没皮,有骨气的,婆婆都这么说了,早就走了。
可她能去哪儿?她不是大嫂,回去娘家人有娘家人接纳撑腰,她回去了除了面对她妈的质问和怒骂,不会有其他。
这一刻,杨红恍然明白,大嫂为什么会有底气问柯兴言母子要工作了。因为她有退路,而自己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给自己争一条后路,所以哪怕柯母在头顶骂得唾沫飞溅,她都无动于衷。
柯母见自己骂了一通,杨红还是没任何的反应,心里真是恼火死了。这个女人每回都这样,不管你怎么说,怎么骂,她都一点反应都没有,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窝火得很。
往回看了两眼,柯母毫不意外附近几户人家的女人孩子们都偷偷扒在门缝、窗户后面看她笑话。
她气地朝杨红吐了一口唾沫,恼恨地回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任凭杨红在楼梯上坐着,她倒要看看,杨红能坐多久。
杨红骨子里有时候有点一根筋,她认定了自己无处可去,竟然就真的在走道里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去上班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柯母要儿子儿媳妇离婚,并把儿媳妇赶出去在楼梯上坐了一晚上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柯父和柯兴言的厂里。
这天中午,柯父早早地就回了家,推开门,听到孙女在卧室里嘤嘤呜呜地哭,家里冷锅冷灶的,昨天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没洗,堆成了小山,两个大的孙女摸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猛灌冷水。
他气不打一出来,凶巴巴地质问柯母:“你一天到晚在家都在做什么?看看都几点了,别人家都做好了饭,咱们家锅都还是冷的。”
自从两个媳妇儿先后进门,柯母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做饭了,吃现成的吃习惯了,她还真没做饭的自觉。柯父一提,她赶紧去把饭煮上,再去找菜,却发现今天杨红没回来,所以家里也没菜。
天气热了起来,没冰箱,很多蔬菜不能放,杨红都是每天中午早上上班的时候就顺路买好,中午再带回家。
因为吃过饭,柯父和柯兴言兄弟还要去上班,再去买菜也来不及了,而且也不一定还有卖的,最后这顿饭一家六口就着一小碟咸菜吃了。
两个小姑娘还不懂大人之间的这些风波,见桌上只有一点点咸菜,扁了扁嘴问道:“婶婶什么时候回来啊?”
婶婶回来就不用吃咸菜了。
柯母气得打了她们一筷子:“吃吃吃,赔钱货就只知道吃。”
柯大哥忙把两个女儿支开了:“吃饱了就去睡午觉吧。”
两个侄女不在了,柯兴言也嫌恶地放下了筷子,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说:“妈,你还是去买点菜吧,这掺了干玉米粒的饭好硬,还吃咸菜,可难受死我了。”
柯母对儿子还是很和气的:“知道了,下午就去买,天天伺候你们还没落个好。”
她这才第一天干家务呢,而且她不上班,在家做做家务,带带孩子怎么啦?柯父又想起今天工厂里大家看他的眼神,还有老领导语重心长地那句“家和万事兴”,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扫了一眼柯兴言母子:“杨红的事,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办?今天厂里传得很难听,领导都找我谈话了,要是她找到兴言的单位,兴言也得挨批。”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们领导管得真宽。都怪这些嘴碎的。”柯母忿忿不平地说,把责任全推到了看热闹的邻居身上。
“行了,一直把儿媳妇赶出去也不像话。兴言,究竟要不要离,你拿一句话。”柯父一锤定音。
柯兴言当然是愿意的,但他把责任都推到了杨红身上:“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是杨红要离的。”
自己生的种,柯父如何听不懂他的意思,拍了拍桌子:“要离就好好说,和和气气地离。你非得让她抱着孩子去你单位闹,让你的领导、同事都对你有意见,一辈子就在这岗位上干一辈子才甘心?”
事关前途,柯兴言当然不愿意。他哼道:“不是我不想好好离,爸,是杨红狮子大开口,要1500块。”
这事柯父也知道。1500块,他们家肯定拿不出这么大笔钱,他对柯兴言说:“那你好好跟杨红说。”
“说什么说?杨红说要买房子呢,不肯松口。这女人比她妈还黑心,就她,一分钱都没有,还想买房子。可不就指着咱们家给她买房子。”柯母抱怨。
柯父清楚,这1500不光是离婚的事,还要买断杨红的工作。单买工作,是贵了一点,但这年月,没关系,想买工作也不容易。杨红这工作,就是不卖给他们,回头找个什么领导也一样能卖,只是钱多钱少的事。
他抬头扫了两个儿子一眼,先问大儿子:“你老婆一定要有工作才肯回来?她要是不回来,你怎么说?”
柯大哥不吭声,他未尝不是站在他老婆那边的,毕竟他们夫妻的利益才是一致的。尤其是,他爸妈都嫌弃他只生了两个女儿,以后家产肯定没他的。他嘴上一直嚷嚷着老婆不对,不肯去接她,但另一面却把两个女儿带到了父母家,承受母亲每天的怒骂,就是死赖着不走,这其中又未尝没有向父母抗议的意思。
见大儿子默认了,柯父又问柯兴言:“你一定要离婚?”
柯兴言嘟囔着抱怨:“她天天像根木头一样,经常跟她说话都不搭腔,跟她过一辈子,我会少活十年。”
“行,你们兄弟俩,一个想要她的工作,一个想跟她离婚,依我说,答应了她,不过要她签一份字据,买的房子,只能是小婉的,她不能卖,要是再婚,就要把房子还给我们。”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柯父这一下子就把杨红给框住了。
杨红要是离婚后,一辈子不再婚,这套房子最后也是小婉的,小婉虽然是个女孩,但怎么也跟着柯兴言姓,不算便宜了外人。当然,她还这么年轻,极有可能会再婚,一旦再婚,房子就又回到他们手里了,也就相当于给杨红借住一段时间。
柯兴言想了想,觉得他爸这个主意好。这事跟他关系不大,柯大哥没什么置喙的余地,默不吭声,只有柯母还不大情愿把钱给杨红:“万一她真的一辈子不嫁呢!”便宜个赔钱货,她可不甘心。
柯父瞪了她一眼:“难道你想便宜杨母几百块?”
照他说,几百块给杨母,还不如给杨红。给杨红,这笔钱很可能又会回到他们的手里,就算回不来,也是给他孙女,总比便宜杨家人强。
柯兴言赶紧给柯母解释了原因。
柯母一想也是,杨红才不到三十岁呢,怎么可能就守活寡一辈子呢,她迟早还会嫁人,等她嫁人了,房子不就又回来了吗?
“可是,咱们家哪有1500块啊。”柯母抱怨。
柯父心里早就有了盘算:“兴国,你出三百块,也就杨红这工作半年的工资,兴言,你出五百块,余下的七百块,我们老两口给你垫上。”
柯大哥不大愿意出这笔钱,可想着能让自己媳妇转正成为正式工人,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权衡了一下,答应了。
柯兴言苦巴巴地说:“我没这么多钱。”
他回城才两三年,工龄低,工资也低,中间结婚又花了钱,平时他花钱也没个节制,别说五百,让他拿两百块他都摸不出来。
柯父知道他没钱,可不管是工作还是离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而且是他自己要离婚的,他理应出一笔钱,不然大儿子肯定有意见了。
“你没钱就跟厂里借或者找朋友、亲戚借。我跟你妈也拿不出七百块,这笔钱也得跟厂子里借。”柯父说道。
那他岂不是一年都没工资可领了,以后花什么?柯兴言不大愿意,但离婚的是他,得到工作的也是他,全家就他最没资格说不,更何况他哥都出了三百。算了,等把沈容哄回来,她随便给外国人做一回翻译都顶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会缺钱吗?
于是柯家人达成了协议,下班的时候柯兴言就去找到了杨红,让她先回家住着,明天去办离婚手续。
杨红不愿:“上午去把房子的事定了,下午再去办离婚手续。”
柯兴言有点讶异:“你已经看好房子了?”
“我们单位的闵阿姨的儿子调到外地了,还留了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小房子,她有意向卖。”自从打起了离婚的念头后,杨红就一直在留意这事。注意了很久,也就闵阿姨家的这套房子她买得起。
柯兴言虽然有点心疼钱,可想到把杨红一打发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追求沈容,以沈容现在的大方劲儿,他还能缺钱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狠狠心,答应了。
回去后,他把沈父提的条件跟杨红说了。杨红静默地看了几秒,一旦结婚就要把房子还给柯兴言,那她就不结婚呗!房子和结婚之间,如果只能二选一,那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房子。没有经历过那种寄人篱下,无处可去遭遇的人是没办法体会到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的痛苦。
第二天上午,两人先去把房子给买了,立了个字据,然后下午又去把离婚证领了。
离了婚,当天杨红就抱着小婉,住进了新房子。
说是新房子,其实房子的房龄有一二十年了,墙皮都有些开裂了,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些蜘蛛网,房顶有一部分被油灯熏得黑乎乎的,里面的摆设更是简陋,只有一张破得快散架的床和一张木桌,两把陈旧的椅子。这些都是闵阿姨的儿子搬走时不要的旧家具。
虽然什么都没有,可看到这块栖身之所,杨红还是激动得眼泪都涌了出来。以后她和小婉总算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再也不用担心会随时被人赶出去了,现在家里穷也没关系,她可以一点一点地置办起来。
杨红向邻居借了锤子,买了一盒铁钉,把快散架的木床订牢,铺了一层稻草,舍不得买凉席,她就在上面铺了一层旧床单,就这样和小婉在这间家徒四壁的房子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她跟柯兴言去厂里办了手续,谢过领导和以前帮助过她许多的同事们,将工作让给了柯大嫂,拿着柯兴言给她的四百块回家了。
虽然手里有四百块钱,但杨红并不敢花,因为她没了工作,以后也就没了收入,现在家里什么都需要花钱,锅碗瓢盆盐这一类的必需品都得买。
好在她十几岁就跟着杨母操持家务,精打细算惯了,想方设法弄了些便宜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把这个家操持了起来,弄得像那么一回事了。
杨母是在杨红把工作都让给柯大嫂五天后才知道这事的,还是杨父以前的一个旧同事碰到了杨母,不解地问她:“好好的,你们家杨红怎么把工作让给了她大嫂?”
杨红离婚的事,还没有大肆宣扬出去。
“已经让给了她大嫂?”杨母怔了怔,杨红不是一直不同意吗?怎么连声招呼都没跟她打就把工作让给了她大嫂,这事肯定是柯家人搞的鬼。哎,这死丫头,亲妈的话都不听,偏偏要听婆家的,当心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想到柯母答应的钱还有250没给她,杨母知道这个消息后,马上杀去了柯家。
柯母听到敲门声,打开门,见杨母站在外面,连门都没让她进:“你还来干什么?”
杨母一手按在门上,对柯母说:“我都听说了,我们家杨红把工作让给了她嫂子,咱们说好的钱呢,你还差我250。”
柯母一听就明白了,敢情杨母到这时候都还不知道杨红离婚的事。啧啧,花出去那么大一笔钱才摆脱了杨红,她心里正不爽,现在看杨母这个亲妈也被杨红摆了一道,心里顿时舒畅多了,幸灾乐祸地说:“钱都给杨红了,你别找我,对了,我给你的那50块钱的定金,你还给我。”
杨母当然不肯,垫着脚往里看:“我们家杨红呢?小红,小红,妈来了!”
柯母侧开身:“你叫,你随便叫,叫大声点。杨红已经跟我们家兴言离婚了,她可不在这儿。”
“什么,离婚?你没骗我?”杨母这回是真的吓到了,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胆小软弱顺从的女儿会离婚。
柯母恨恨地剜了她一记:“不信就算了。你女儿要了1500,把工作卖给了我家大儿媳妇,并跟兴言离了婚。”
1500!杨母被这个数字惊呆了,惊愕过后,随之而起的是兴奋。她这女儿有出息了啊,比她这个当妈的狠多了,竟然要价1500,不行,她得赶紧找到小红,不然她带着这么多钱被人骗了怎么办?
杨母转身就要去杨红的厂里打听她现在住哪儿去了,却不料被柯母给抓住了。
“给钱,我的五十块,你还给我。”她不送上门,柯母暂时还不会想起这五十块钱的事。
都进了自己口袋里的钱,杨母当然不肯答应掏出来:“没有,我闺女工作都让给你们了,你还想要钱,没门!”
说着,她甩开了柯母的手,蹬蹬蹬地跑下楼了。
气得柯母在门口开骂:“好你个杨婆子,不还我的钱是吧,我找你亲家要去,看你给不给!”
***
离了婚,柯兴言好好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弄得人模狗样的,没几天就忍不住去找沈容了。
他在沈容的宿舍楼下守着,等沈容下来,马上凑了过去,肉麻兮兮地唤道:“阿容……”
沈容往后退了一步,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冷淡地问道:“有事?”
柯兴言兴奋地从口袋里把离婚证书掏了出来,递到沈容面前:“阿容,你看,我已经离婚了。”
沈容的目光掠过离婚证书,很快就收了回来,淡淡的:“哦。”
她这反应像一盆冷水浇到了柯兴言头顶上,他错愕地望着沈容,质问道:“阿容,我离婚了,你不高兴吗?”
沈容瞥了一眼路过的同学,咳了一声,义正言辞地纠正他:“我为什么要高兴?你离婚也好,不离婚也罢,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道你要我这个前前妻恭喜你第二回领离婚证?”
一番话问得柯兴言傻眼了,他张了张嘴:“不是,咱们不是说好了,我离了婚,咱们复婚吗?”
沈容被他的自说自话给逗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复婚?我拿过你的东西,还是吃过你的饭,跟你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或者跟你单独约会过?都没有吧?是什么给了你我会再从垃圾堆里捡老公的错觉?”
路过的同学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女同学说话真是太有意思,太犀利了。
柯兴言被沈容这番不留情面的话奚落得脸色通红,他咬住下唇看着沈容冷若冰霜的脸,心不住的下沉,蠕动了两下唇,搬出了儿子:“你想豆豆一直没有爸爸,被人嘲笑欺负吗?”
沈容被他这话逗笑了,她环顾了四周一眼,朝看热闹的同学们问道:“你们说,我儿子还会缺爸爸吗?”
这潜台词是她还会嫁不出去吗?同学们当然要力挺自己的校友,高声呼道:“当然不缺,那个数学系的男生不是在追你吗?”
怎么说,他们也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就算是离婚了,二婚找到对象也能比柯兴言这种离过好几次的强。
柯兴言被一群大学生的起哄搞得颜面尽失,下不了台来,他控诉地望着沈容:“你上次明明还问我离婚证书,沈容,你耍我!”
沈容拉下了脸:“我问你离婚证书怎么了?是你说你离婚了,我还不能问一问?你说你离婚了,无凭无据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又要去骗小姑娘。而且我后来还劝你,让你别离婚,离了婚孩子可怜,你敢对天发誓,我没劝过你?”
柯兴言被沈容挤兑得无言以对,他看着沈容冰冷的侧脸,眼底不加掩饰的厌恶,心不住地往下沉,她这样子,哪像是对他有丝毫情意的样子,莫非真是他误解了?
可他为了她,离了婚,还问厂里借了五百块,现在她不跟他好,那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平白欠一屁股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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