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湘绮甫到佟门,舟车劳顿,在熏香的作用下,已经陷入了梦乡。
来人握着匕首靠近。
帐子被打开的一刻,少女的容颜依稀可见。
凌湘绮从小被教的好,睡姿也是极老实的,身上盖着夹被,身旁还放了只书箱。
来人的目光紧盯着书箱,似乎有了什么盘算,竟放弃了下杀手,转而退了出去,全程没有惊动其他人。
另一边,一个穿着鹤纹黑衣的中年男人等着蒙面刺客到来,低声说:“做了吗?”
“没有。”来人取下面纱,是熟悉的面容。
“为什么?”男人问,“你们不是要挑起佟门和凌门的战事吗?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这你不用管,有你和我在,机会多的是。”来人的态度很冷漠。
男人似乎在考虑,半晌才说:“那你什么时候决定好了,再来通知我。”
“我会的。”刺客答道。
他与男人分别后,换回原本的装束,提笔写下他的发现,连夜将信送了出去。
凌湘绮第二日醒来时,出于谨慎,先查看了书箱里的东西,确定还在后才下床去梳洗。
她的侍从同时也是她师姐的凌雨雪走进来道:“小姐!”
“你来啦,”凌湘绮换了身新衣服,迎上去道,“师姐,都说了不用叫我小姐,听起来怪生分的。师兄呢?”
“他在外面,”凌雨雪答,“他不方便进来。”
“哦,”凌湘绮说,“师姐,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尚可,”凌雨雪答,“你呢?”
“我也还好,”凌湘绮说,“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有点晕,不知道是我太累了,还是闻了太多安神的香了。”
凌湘绮并没有发觉昨晚有人闯进了她的房间。
“需要找大夫看看吗?”凌雨雪问。
“不用,”凌湘绮说,“又没有生病,不用那么麻烦。”
“那你今天还要出去吗?”凌雨雪有些担心。
“嗯,我还有事要做呢。”凌湘绮回答。
“那我和沉吟说一声,让他小心点照顾你。”凌雨雪说。
“谢谢师姐!”凌湘绮表现的很乖巧。
“不用。”凌雨雪说。
凌湘绮打扮好了便去吃早饭。佟门早上吃的是面,凌湘绮很少在早晨吃这个,看着碗里的清汤白面,再看了看佟岁引他们碗里红艳艳的一片。
虽然凌湘绮知道她自己吃不得辣,但还是有点想尝试,只是怕辣的不成样子会很失礼,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只能作罢。
佟夕闲时隔一天再吃到熟悉的辣味,却没有很激动。昨晚佟岁引见完夏木叶回来后和他说了一大堆话,把他弄的失眠了。
佟岁引倒是还好,他是把心事了结了,可以放松了。
昨天他说完自己的身世,夏木叶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佟岁引道:“夏公子,我已经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了,那先前的事……”
“夏某会遵守约定,不再追查此事,”夏木叶道,“只是,容我问一句,公子当真只有十九岁吗?”
“是,”佟岁引说,“我没有出去修行过,夏公子凭这个应当也可以知晓。”
夏木叶点头,能生下佟岁引这般有天赋的,他的双亲想必也是剑中豪杰。如果他那天遇到的是佟岁引的生父,倒是也可以理解,虎父无犬子。
夏木叶用扇子敲着手说:“那佟公子你已经知道了你父亲的事,可有什么想法?”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佟岁引回答。
夏木叶问:“佟公子不想去找他吗?”
“我还不够年纪,不能够离开佟门。”佟岁引很理智的回答。
“若是佟公子真的想去,佟门主应当也不会阻拦。”夏木叶很是能明白佟连溪的想法。
“我不会离开师尊。”佟岁引回答得很果断。
夏木叶心中升起一丝异样感,没有想到佟岁引会这么黏着佟连溪。
佟岁引也不愿意与夏木叶有过多纠缠,只道:“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先离开了。”
他转身欲走,夏木叶起身喊道:“等一下!”
佟岁引回过头来,夏木叶眼珠子一转,问:“佟公子可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的事?”
佟岁引迟疑了一瞬,然后颇有些戒备地说:“这个,夏公子也知道?”
夏木叶一展折扇,笑着摇扇说:“佟公子以为夏某今岁数几何?”
佟岁引想到了佟夕闲,不敢确定地说:“二十……二左右?”
“哈哈……”夏木叶摇头笑道,“佟公子,我与你的师尊是同一个时代出来闯荡江湖的啊!只不过我比他小了几岁,但我出来的时间比他早啊!”
佟岁引目瞪口呆。
夏木叶说:“不如坐下来听我说说我的故事?”
佟岁引也不知道他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坐着。
夏木叶出生于商贾之家,祖父事业有成,富甲一方。夏木叶年幼时也是将金银抛着来玩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一时尝尽了世间冷暖。
夏木叶的父母都是文人,只懂诗词书画,却不懂经商,一味的教夏木叶学文识字,为他请来文武十数位先生。是以夏木叶从小便多才多艺,在家里培养的贵气从他十三岁家里生变到现在都不曾有过变化。
夏木叶的父母是不懂节省的,反而靠变卖字画维持着富有的假象,日常生活从不亲自动手。
夏木叶虽然也接受着仆人的伺候,但始终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从前被他父亲称为挚友的人不曾再来过,府里也不如以前那么热闹。
众人背后的嘲笑,他们权当没有听到,但日渐减少的珍贵收藏他们却是心中有数。
至十七岁时,夏木叶从父母手中拿走了剩下的一点钱财,不顾父母的劝阻,重新做起了生意。
父母怨他不爱惜自己,与那些商贩称兄道弟,但夏木叶却是凭着这所剩不多的钱财,东山再起。
佟岁引听夏木叶谈及他的过往,内心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但夏木叶却是一脸淡然,那是岁月沉浸出来的。
夏木叶疯狂地积攒钱财,荒废了学业,父亲大骂他不孝,到临终时仍要他弃商学习,他的母亲虽然可以理解他,但也不愿意与他多交谈。年少时一家人吟诗作对,欢声笑语的日子仿佛只存在于幻梦中。
三十五岁时,夏木叶的父母皆已过世。自夏木叶经商以来,他的父亲终日郁结于心,母亲也是面露戚色,夏木叶原只是想让他们好过一些,后来才明白他错过了最后陪伴父母的时间。
为母亲守孝三年后,夏木叶放弃了万贯家财,开始钻研文章,幸亏他本来就有底子,这些年辗转各地做生意也了解了不少风土人情,作诗写文都不在话下。凌湘绮也是因为仰慕他的才情才与他结识。
夏木叶少时习武,后来修习仙术,逐渐与佟连溪他们一般容颜不老,甚至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样子。
夏木叶道:“我知道佟夕闲公子应该与你说了我的事,也知道你们对我的看法不太好。我也无意解释,毕竟事情我做了,我的性子也是如此,到了这个年纪,断无更改的可能,只是见你这般少年心性,难免有几分感慨,或许与你说的有些多了。还望你不要介意。”
“不会,”佟岁引摇头说,“如果夏公子不介意,我想回去告诉师兄这些事,我觉得他或许可以想通。”
夏木叶笑了笑说:“这种事情不可以强求,我知道他也不是什么狡诈之人,只是我与他的观念或许不同,也难以交流吧!”
佟岁引道:“总是可以理解的。”
夏木叶笑而不语,他看佟岁引便像看着一块璞玉,他是没有资格为他做些什么,只是想提醒他,这个世道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佟岁引问:“我可以问夏公子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夏木叶看着他说。
佟岁引问:“我听师兄提过,你们那时是路过了同一个村子,村子里发生了水灾,夏公子……因何不愿意伸出援手呢?”
佟岁引是单纯问出心中的疑惑,夏木叶摇着扇子说:“这是佟夕闲公子与你说的吧,也是他故意捉弄我的理由。”
“嗯。”佟岁引很诚实的答了。
夏木叶举起茶杯,饮了一口道:“我自十七岁开始做生意,虚情假意十八年,众生之苦我亦有过,然而亦无人能拉我一把。人若不能自救,如何得他救。”
夏木叶目光坚定,佟岁引一时恍然,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
夏木叶扇着扇子道:“人有不同,并非每个人都好善乐施,你应当知晓这一点。佟公子。”
佟岁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夏木叶又道:“我找上佟门,是因为佟夕闲公子欺瞒我在先,纵使他看我不顺眼,此等手段也并非侠义之士所能为。我确实敬佩他舍己为人的心,但我也曾信任过他,是他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他欺骗我的同时,也损了他自己的品行。”
夏木叶是真的被气到了,这十年他修身养性,本以为可以去除戾气,但佟夕闲的做法还是激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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