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从墙壁上垂下来,伸展手脚探进窗户里,日光透过窗帘,细小的灰尘布满房间的每一个的角落。-*---更新快,无防盗上www.dizhu.org--*--早上八点,季风已经洗漱完毕,穿着运动服坐在了餐桌面前。
海鲜粥上漂浮着淡红的虾仁,被白瓷的勺子一搅,混着颗粒分明的米沉到碗底。
坐在长桌面对的男人,拿着一份都市报,手指不规律地敲着椅子扶手,一下又一下,像是随着光影跳动的斑。
”爸,我吃完了。”季风擦干净嘴,冲男人说道。
光斑停顿,时间仿佛有一秒的凝滞。
穿着长裙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尽管上了年纪,她精致的五官依旧不减丝毫美丽,但她很瘦,以至于面相显得刻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她的气质像夏天的晚风,微凉,且疏离。
“妈。”季风好歹舒了一口气,站起身重新盛了一碗粥:“我下午要去图书馆,你们不要等我吃饭了。”
甄敏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是该继续努力,就算上了大学也不要松懈。”
“嗯嗯。”季风应道。
她又问:“身上有钱吗?”
季风说:“有的。”
最后她又向所有母亲都会叮嘱的一样,说:“不要太晚回来。”
季风应下,拿了放在玄关的钥匙,正准备出门,又听她问:“可以进你房间吗?想看看你最近画的东西。”
烫金的门把手有些掉漆,手掌握在上面,透露出些许无奈的冰凉,和这世事一样。
“可以的。”季风说。
出了门,他撒开腿跑起来,在燥热的空气中,闻到泊油路被晒得软掉的闷臭味,或许还有昆虫腐烂的味道,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知道甄敏为什么总是频繁的查看他的房间,哪怕那些画作她都看不懂。
季风叹了一口气,觉得无力又难过。
归根结底,是自己让他们担心了。
空荡荡的公交一路驶向闹市,狐尾椰垂下的蓬松枝干上有批针形的羽片,排列紧闭轮生于叶轴上。热浪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事物,季风在玻璃中看见少年带着心事的双眼,仿佛连棕褐色的瞳孔边缘都染上愁绪。
他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到了体育馆附近,季风下了车,举起手挡住过于炙热的太阳,过了马路,走到体育馆的西门,沿着台阶一直往下,看见斑驳掉色的‘台球厅’三个字。
这个时间点,里面鬼都没有一个。
季风垫着脚从玻璃门上方没有磨砂的部分往里看,然后被人从后面打了一巴掌,他捂着脑袋转身,果不其然看见睡眼惺忪的穆宁。--*--更新快,无防盗上----*---
“你才起床啊!”季风小尾巴虫一样跟在他后面,垂涎欲滴地看着他手上拎的酸辣粉。
穆宁打着哈欠,将手里的零钱随手扔在台球桌上,然后进厨房,想了想,又找了个小碗,然后将餐盒里的粉连着汤一起倒出来,小小的瓷碗中也分了一份。
季风就站在他身后,等他做完这些,自觉地接过属于自己的小碗,然后坐到吧台上去。
穆宁饿狠了,加上昨晚喝了大半夜的酒,胃不太舒服,也不招呼他,先自己吃起来。
真是奇怪,明明在家里吃了一碗粥来着,怎么一见到穆宁,又饿了?季风小口嗦着粉,心不在焉地导致汤汁溅到眼睛里,他哎呀一声,痛苦地闭上眼。
“唔——痛,我要瞎了,救命!”
不用他说,穆宁已经用矿泉水打湿了卫生纸按到他紧闭的右眼上:“能耐啊你,吃个粉都能把自己搞瞎。”
等那阵钻心的痛痒缓过去,季风的眼睛眨了眨,睁着一只兔子眼,眼泪汪汪地说:“不痛了。”
穆宁松开手,扒拉开他的眼皮看,季风觉得痒,伸手要揉,被他啪一下打开:“手上细菌多,痒也给我忍着。”
弥漫在眼球与眼睑之间的透明弱酸性液体将穆宁的身影都挤得模糊,季风不断地眨眼,企图用高频速的动作来缓解眼睛的不适,这副样子简直又傻又可爱。
穆宁使劲掐了一把他的脸,“蠢。”
陪他吃完了早餐,没错,是陪,反正季风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又等穆宁将两人的碗洗干净,季风坐在高脚凳上,百无聊赖地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我们一会儿干嘛啊?”
穆宁在水池前弓着腰,正对着吧台的方向,于是季风就能看见他扣得随意的衬衫下是怎样一幅光景——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绸面衬衫,虽然是长袖,但料子很轻薄,裹着银边的扣子从第四颗才开始履行自己的使命。藏在布料下面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
季风看得脸红,心里暗骂,季小风,你可太色了!
穆宁关了水,两只手随便甩了甩,说:“等黄毛来了,让他看着店,你陪我去剪头发。”
“你还剪啊?”季风说:“我觉得你头发长一点好看。”
穆宁笑了一声,左手插进发根里,“太长了,热。”
男人将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在灯光的布置下,显出棱角分明的侧脸来。
季风只能说,好吧,突然想到什么,就问他:“你要全部剃光吗?”
“嗯。”穆宁点头。
季风噌一下站起来,像是一束被太阳追着的光:“那我可以啊!”
在穆宁质疑且嫌弃的眼神中,季风为自己打广告:“别不信啊,我在学校的时候还给南嘉剃过呢!”
南嘉,这个陌生的名字,以每天一遍的频率出现在穆宁耳中。
季风发现穆宁的眼神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仿佛带着一种打量和猜测落在自己身上。他只当是他不信任自己,于是急吼吼的走出去,“真的!”
“把推子拿过来。”穆宁收回视线,吩咐道。
在埋尘的工具箱里,总算找到那个黑色的小家伙。季风吹了吹上面的灰,把自己呛得咳嗽。
穆宁看他就不怎么会用的样子,但横竖都要剃成光头,也就由着他造了。
“先两边,再中间,均匀一点。”穆宁说完,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如狗啃般效果的准备。
“哎呀,放心吧,我们搞艺术的,还能没个准儿?”季风站在他身后,比了比高度:“你能不能再往下坐点,我够不着。”
穆宁倒是忘了这茬,又往下调低了高脚凳,顺便嘲笑他:“小矮子。”
“你别忘了,你这颗头待会儿就要落在我手里了。”季风的视线终于和他的脑袋瓜平齐:“你说话可得注意一点。”
穆宁从鼻腔里淡淡哼了一声:“你试试看。”
上下两排重叠的齿刃开始运作,沿着发茬根部往前推,空间里除了机器的声音外,静得可以听见他们各自的呼吸声,仿佛彼此胶着,暧昧又遥远。
电池是一切心动的罪魁祸首,它带领着一排排齿刃将所有属于穆宁的味道全都搅碎了,又被空气裹挟着,一股脑全都塞进季风心里,经过一番缠绵悱恻化作了名叫爱慕的情绪。
“好了。”季风伸手将他脖子上围的塑料袋解下来,瞥见有不少碎头发粘在他的颈子上,又俯身给他吹了吹。
穆宁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随后站起身来,拎起衬衣抖了抖:“别吹了,洗个澡就行了。”
他说着朝浴室走过去,许是嫌实在痒得慌,干脆在半路就脱了衬衣,随手往沙发上一扔。
宽肩窄腰,一大片麦色肌肤猝不及防地撞进眼中,角膜充分汲取能看到所有东西,季风视线下移,看见穆宁腰间一道浅浅的疤。
忽然觉得心跳难捱,要撞破这层薄薄的表皮,脱离他这肉体凡胎去。
等他进了浴室,季风就在门口忐忑地守着。穆宁冲澡很快,他不喜欢打沐浴露那种滑不拉叽的东西,三两下洗了头,觉得手感有点不对,难不成季风这小子真给他剃毁了?
他擦干身体,走到镜子前,隔着隐约的雾气,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两边的鬓角被铲青,中间留出了浅浅的发茬。他皱了皱眉,镜子里的男人也跟着皱眉,穆宁无奈低头笑了一下,拉开门的时候却将脸绷住,问那个一脸紧张的人:“不是说剃光吗?”
浴室门一打开,季风的眼睛就亮了一下,在氤氲的雾气和水汽中,男人撑着门框,上半身挂着的水珠往腹肌的沟壑里流走,这个发型减淡他身上原本有些凶悍的气质,穆宁的五官本来就英俊,这下显得有几分邪气桀骜,“好看!寸头比较适合你,全剃光了跟劳改犯似的!”
季风大叫着说,无视穆宁的眼神,自顾自地说:“这样多好看!人都年轻了好多!”
“年轻?”穆宁的舌尖舔了舔牙齿,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年轻?”
季风后退一步,笑嘻嘻的:“我可没说你老的意思啊,别过度解读!”
说完一溜烟跑走。
穆宁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响,手痒痒得想把他揪过来打一顿。
季风起得早,这会儿困起来,他自觉地从穆宁的房间拿了一床小毯子搭在身上,靠着沙发睡回笼觉。
淡淡的烟草和编织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季风变成了一只小蜗牛,在其中昏头昏脑迷失了方向。
等穆宁穿好衣服,季风已经在沙发上睡得两颊通红,这入睡的速度,让穆宁不得不怀疑这小子是在逃避自己。
直到中午黄毛姗姗来迟,他不知道又从哪个网吧流连回来,身上透着一股烟酒泡面的衰败味。
黄毛进来先嚷嚷了一声:“老大!!!”
随即被迎面而来的枕头砸得一踉跄,伴随着男人微冷警告的声音:“小点声。”
“哦哦。”黄毛被砸得有点懵,垫着脚走进去,才看到沙发上睡着的季风。
黄毛把抱枕捡起来,四处看了看,只看见坐在旁边吧台边的陌生背影,他疑惑地嘟嚷了一声:“这小哥谁啊?我们还没营业呢。”
只见那背影僵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露出紧绷的腮线和一张熟悉的脸。
“我操!老大你去拉皮了????”黄毛怪叫。
季风其实早就被黄毛一嗓子喊醒了,这会儿再也装不下去,扑哧一声笑出来。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笑得停不下来。
黄毛还在继续惊叹:“操,你剪头发了?怪不得,这么一看,年轻得我差点认不出来。”
其实穆宁今年也就二十六岁,奈何他积压已久,所以在黄毛他们心里难免留下比较老成的印象。
穆宁脸色沉得像涮锅水,他咬牙切齿道:“滚蛋。”
这个暑假,在破旧的台球厅里,在黄毛笑着挨打的痛呼声中,在季小风还是季小风的时候,这些瞬间对于后来的他都是弥足珍贵的,要妥帖收藏进融化的琥珀里,不去加一丝一毫的修饰和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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