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直视太阳很久的话,视网膜上的光敏色素会褪色,这时候视野里会出现黑点。---
季风坐在凉亭里,小口吃着雪糕,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在不远处,他看见穆宁单手撑着栏杆翻过来,每一次眨眼都能看见小黑点落在穆宁身上,南湾极静,耳畔只有潮水起伏的声音,这情景,简直像一幅老旧的黑白默片。
季风叹了一口气,无意识地咬住雪糕外露出半截的木棒,心里沉得难受。
“想什么呢?”穆宁走近了,伸手敲了一下季风的头。
季风嘴里含着雪糕,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尽量轻快地说:“想我自己啊。”他将甜滋滋的雪糕咽下去,说:“我可真厉害,你说以后我要不开个理发店算了,这么有天赋,可不能埋没了!”
穆宁被他一本正经的口吻逗笑,见他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的头上,于是强行按住季风的脑袋转过去:“走吧,季Tony。”
“你还知道这个梗啊?”季风惊奇,扭头看他。
穆宁走得气定神闲,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手拿着游艇的钥匙:“那不然呢?”
季风想了想,又纠正他,“应该是Tony季!”
“嘁。”穆宁不屑。
季风平时很少有机会出海,一个原因是他妈根本不放心这种危险系数不确定的活动,另一个也是他自己比较宅。高三的时候学习压力大,穆宁就给他说等他考完试带他去海钓,季风高兴坏了,总算没再蔫着。
但是高考完,直到季风填完了志愿,直到九月份开学,这场海钓都未能如约进行。
“什么时候买的?”季风站在驾驶室,看着穆宁熟练地发动游艇,他忍不住好奇地左摸摸右看看:“还挺气派。”
“买了一年多了,没怎么开过。”穆宁说。
季风愣了愣,一年.....那就是自己刚去上大学的时候:“哦。”
穆宁嘴里咬着烟,没点燃,淡淡嘱咐了一句:“站稳了。”
话音刚落,重心偏移,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季风赶紧抓住驾驶座,咸湿的海风从两旁灌进来,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季风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看着景色极速后退,在飞溅的浪花中,身体轻盈得像是化作了海鸥。
他震着翅膀,俯瞰这世间,在厚重的,一望无际的蓝色中,看见悲悯的自己。
游艇慢悠悠停下来,季风跟着穆宁上了甲板,随后被强行扣了一个黑色的渔夫帽。----更新快,无防盗上----*--
“戴着,晒久了你又要喊了。”穆宁将烟别在耳后,从船舱里拿出了两套渔具,能很明显地看出新旧程度。穆宁将新的那套扔给他,“知道为什么在这儿停吗?”
季风四处看了看,在广阔的海上,很难辨别方向,但他们的头顶上方,有大量的海鸟低空盘旋:“知道。”季风伸手指了指那群鸟,神情有些得意,像是等待夸奖。
穆宁点头,像他之前那样意外:“原来还没有变成书呆子啊?”
季风切了一声,然后看着他摆弄海杆——鱼钩,鱼线,鱼漂,沉子,卷线器.....眼花缭乱,他都认不全,等穆宁全都弄好了,指示他将脚下的小桶打开。
“比起用沙蚕做诱饵,白虾和斑节虾更好一些。”穆宁将鱼钩刺进虾身,这才递给季风。
“......怎么扔啊?”季风双手握着海杆,眼里满是好奇和跃跃欲试。
穆宁拿着另外一根杆子示范:“脚分开一点,左手握住线和坠。”
季风有样学样。
“角度不要太大,右手挥杆,左手将线坠抛出,然后咻——”鱼线将空气切割,划出一道弧线,穆宁的动作很快,季风只听见咻一下子,海面上就出现了一个淡红色的浮标。
穆宁挑眉,示意他也跟着做。
季风干笑,视线回到自己的杆上,他找了个角度,抡起右手:“怎、怎么咻啊?”
“没学会?”穆宁问他,看季风着急得通红的脸,故意站在原地,看他着急:“就这么咻呗,扔出去就得了。”
“要是鱼钩把我耳朵挂走了怎么办!!”季风奔溃,看着在阳光底下泛着冷光的钩子,以及上面死不瞑目的虾仁。
他看着穆宁,穆宁也带着笑意地看他。
“帮帮我。”季风咬着唇向他求饶:“穆宁!帮帮我呀!”
后者倚在栏杆上,撕了一片口香糖,挺直的鼻梁上挂着一副墨镜,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不说话,伸手推了一下眼镜。
季风的帽子被风吹歪了一点,盖住了半边视线,但他两只手都没空去扶,只能继续恳求:“....哥!哥!行了吧?帮帮我!”
穆宁伸手掏了掏耳朵,慢悠悠走过来:“早说啊,刚刚浪声太大,没听清。”
季风正咬牙切齿中,就被一道阴影笼罩住了。
穆宁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包裹住他,他握杆的那只手被穆宁的手轻轻引导着:“手臂发力,扔出去的同时松开线坠——鱼钩不会把你的耳朵带走的。”
男低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笑意的调侃,季风哪里还知道什么手法力度,整个人变成提线木偶,灵魂抽离变成第三视角,仿佛能看见傻瓜一样赖在人家怀中的自己。
“这样,不是就行了吗。”穆宁松开他,顺手帮他扶了一下帽子。
季风呆呆地哦了一声,背脊僵直,失序的心跳好半天才缓过来。
在等鱼的间隙,季风都不敢直视穆宁,生怕自己一个掩饰不好就要露馅儿,他盯着海面上的浮漂,神情认真得像是一场不容分神的精彩比赛。
“眼睛不酸?”穆宁有些奇怪这小鬼半天不说一句话,试探着问他。
季风后知后觉地揉了揉眼,生理性泪水糊满指节,他嘶了一声:“酸。”
刚说完,怀里就被扔了一个墨镜,“戴着。”
是穆宁之前那副,季风将镜腿挂在耳朵上,想起穆宁之前调侃他的那句话又有些想笑,墨镜有点大,沿着季风的鼻梁往下垮,他只能往后倒,靠在椅子上,还不忘吐槽穆宁:“你脑袋真大。”
穆宁嗤笑一声,“是你鸡鸡小。”
季风蹭一下坐起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
穆宁恶劣地给他解释:“是你鼻子太小了挂不住吧,都说男人的鼻子大小和那什么成正比......不过你还小,还能再发育几年。”他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得又痞又坏,之前没理头发的时候好歹能遮一遮这身凶悍气质,现在穆宁被他剃成了寸头,看着就跟黑社会大佬似的。
“你!”季风不知道如何反驳,脸上又白又红,半是气的半是羞的,他把墨镜摘了准备给穆宁扔回去,海面哗啦一声,穆宁站起来稳住杆:“上钩了。”
钓上来一条个头不小的石斑鱼。
季风也忘了要和穆宁算账,眼睁睁看着穆宁那条杆连续丰收,自己则可怜得仿佛空巢老人:“你是不是在我的杆上做了手脚啊?”
他忍不住怀疑,然后受了穆宁一个白眼,和毫不留情地嘲讽:“那你现在才看出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季风不信邪,嚷着让穆宁将他那根杆收了,只剩下自己‘一杆独秀’,那总不会还颗粒无收吧!
穆宁依着他,又这么等了半个多小时,总算钓上来一条体型小得可怜的海鳗。
穆宁扶着栏杆笑,眼神往季风的下三路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我操!”士可杀不可辱,季风扔了杆就要去挠他,穆宁围着船舱和他兜圈圈:“季小风,你他妈不要鱼了?”
季风把头上碍事的帽子扔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要你的....命!”
到底还是怂,将那个狗字吞下去了。
穆宁就唬他:“老子那套杆可不便宜啊,要是被拉走了你得赔。”
季风追在他后面,“小爷赔你十套!”
“哟?”穆宁突然就站定了,在季风冲过来的时候一把抵住他的头:“还称上爷了?谁教你的?”
季风扒开他的手腕,契而不舍地伸手打他:“你教的!”
他那点小猫力气对穆宁来说简直就是不痛不痒,由着他发泄了一通,季风边挠边说:“我才不小!!!!”
“行行行,你不小你不小。”穆宁说。
季风逼问他:“那你说你谁小!”
穆宁揉着他的头说:“我也想说谎啊,可是实力不允许。”
季风破口大骂:“臭不要脸!!!!”
这一通闹腾,两人在甲板上笑得停不下来。桶里的鱼活蹦乱跳着,两根海杆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们瘫在船上,穆宁重新带回墨镜,季风用渔夫帽遮住脸,出了点汗,这会儿被风一吹,凉丝丝的。
“开心了?”
过了一会儿,在季风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穆宁这么问道。
原来早就被他发现了。
“......嗯。”季风闷闷地答。
原来穆宁是在逗自己开心。
海风虽然温柔,却不及穆宁的万分之一。他看着很糙,但其实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不动声色,却知悉季风所有的小情绪。
季风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他在渔夫帽营造出来的小小空间里无声叹气。
他几次想说话,最后都掐着自己的大腿肉给咽下去了。
人区别于大多数动物的一点就是,人能学会长记性。
所以同样的话,同样的蠢事,季风不会再说第二遍,起码不是在现在,在和穆宁刚刚和好,两人还在粉饰太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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