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期因为待在穆宁身边，变得格外的短暂。www.dizhu.org

太阳的威力依旧不减，它炙烤着整个大地，万物生灵因它充满生机，也因它腐朽凋零。季风离开的那天是甄敏开车送他去的机场，她还有事，就没陪季风一起候机。

从这里到C市，几万几千里的距离，都一步步将他从穆宁身边带走。

太远了，真的太远了。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报在了C市呢？季风回想起自己那时候的心情来，大概是难过又委屈，只想远远地逃离开去。仿佛又回到高二那时候，每一寸空气都变成尖锐的针扎进喉管中，无力，且无望。

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马上就要坐到那个有着巨大的翅膀的怪物之上，飞往千里之外的地方。

季风垂下头，沮丧极了。

微信里一条条的消息蹦进来，是他们寝室的群，大家约好了今天返校之后出去聚会，现在其他两个人在汇报自己的行程，季风看到南嘉也说了一句，他已经到学校了，还给大家带了吃的。

季风没心情讲话，将消息屏蔽了，结果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开始震动，是南嘉的消息。

NAN：带了上次你说想吃的奶油薯片，你到哪儿了？快来，不然又被他们瓜分干净了。

季风愣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当时只是随便提了句，没想到南嘉记得这么清楚。

他不太熟悉该如何回应别人的善意，字打了又删，还没整理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眼前一黑，脑袋上被罩了个熟悉的头盔——

“你怎么来了？”季风将头盔拿下来，抬起头看见本不该出现在机场的穆宁。

“机场是你家开的？我不能来啊。”穆宁笑着呛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顺手薅了一把季风的脑袋：“什么时候登机？”

季风看了眼手表，说：“还有四十多分钟！”

穆宁又四处看了看，皱着眉头，季风说：“别看了，我妈有事走了。”

“那就好。”穆宁松了口气的样子：“我这种坏学生就怕遇到教导主任了。”

教导主任，这是黄毛他们对甄敏的特别称呼。甄敏那张时刻严肃的脸让他们仿佛重回学生时代的噩梦，看一次就能改邪归正三天，黄毛说总算知道了季风这种完美小孩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同情的目光让季风微微尴尬，他辩解说其实她也没那么凶，就是要求严格一点。

那时候本来黄毛他们立誓要让季风学会抽烟喝酒打台球，结果远远地见过一次甄敏以后，就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黄毛的原话是——我怕被教导主任毒死以后挂在升旗台上鞭尸。

季风又问他：“你来送我？”

穆宁摇头，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手臂搭在季风的背后，说：“不是，听说机场这边的空气质量比较好，过来改善改善生活。---”

季风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

“上大学还习惯吗？”穆宁不逗他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迟了一个学期的问题，在季风去上大二的时候，终于步履蹒跚着来到他耳边。

季风说：“要是有呢？”

穆宁没说话，从裤兜里掏出来什么，季风吓得赶紧按住他的手，生怕他当场掏出一把管制刀具来。

“想什么呢？”穆宁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季风的手背上立马红了一小片，他委屈巴巴地缩回去，看见穆宁把手机拿出来，还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有事就打电话，别他妈一个人憋着。”

季风笑了一下，像吃了糖的小孩：“没事也要打！”

他现在的眉眼真是完全长开了，没了几年前阴郁又冷漠的样子，真的开朗了很多。

穆宁作势要敲他的头，季风梗着脖子闭上眼，一副随便你打的样子。

“死小孩。”穆宁笑着骂了一声。

季风又问：“也可以和你打视频吗？”

穆宁不喜欢镜头，但在季风的期翼的眼神里，他只能勉强点头答应，又说：“打电话不行吗？又不是不给你交话费。”

季风点头：“打电话也行！”

在轰鸣声中，庞然大物从地平线上缓缓离开。

季风下了飞机以后，先打电话给甄敏报平安，又打给穆宁，那边响了几声才接，鼻音厚重，神志不清。估计是起了个大早赶来机场，现在又睡回笼觉去了。

恐怕他说了什么穆宁都没听清，挂了电话以后，季风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果然微信里面，南嘉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忘了开学的日期了。

季小风：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才下飞机。

NAN：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记错开学时间了。

季小风：那倒是没有.....

NAN：刚出机场是吗？我正好要出门，顺便去接你吧。

这是顺哪门子的便？季风连忙拒绝，但南嘉已经不容置喙地让他在机场等着，之后再也没回过消息。

季风只能拿了行李以后坐在机场等他，他看着身边形形色色走过的人，偶尔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寸头都能条件反射站起来。季风在后悔选了个这么远的大学之余，还感慨了一下——大学同学可比高中同学友善多了。

南嘉就是本地人，他平时不住校的时候就自己开车上学，季风他们几个看过几次他的兰博基尼，在唾弃了一番资本主义的罪恶以后，果断蹭着资本主义的光出去玩了几次。

季风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冲他挥手，他眯起眼来才看清楚是南嘉。

“季风！”

“我在这儿！”

说完这句话，季风觉得自己有点傻，南嘉都挥手了，肯定也看见他了。

见到同学还是很开心的，季风笑着和他打招呼，南嘉是那种非常有教养的男孩子，路上无比自然地替季风推着箱子走，季风想接过来都没有机会。

“对了，你们话剧社有一个迎新活动，明天开始排练抽角色，别忘了。”看来南嘉提前回学校，是掌握了不少消息。

话剧社也是当时季风随便报的，据说事情少还可以加学分，南嘉报的足球社，一看就是个热爱运动的好孩子。

季风说好，反正他们这种小萌新应该也抽不到重要角色。

在打开手中的纸条时，季风一直这么认为的。

迎新安排的话剧表演是极具浪漫色彩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好巧不巧，十来个人抽签，季风偏偏抽到了朱丽叶。社团里的学姐笑得夸张，非常怜爱地表示，季风这幅嫩生生的模样，扮女装根本毫无压力。

抽到罗密欧的男生也是新人，长相憨厚老实，但大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季风......

之前那个大笑的学姐说：“嘶——这身高不太匹配啊，男主角还没有女主角高是什么操作？”

那男生面红耳赤，忙不迭将手里的烫手山芋扔给站在一旁的人：“我也觉得不太好！重新换个人吧！”

放眼整个话剧社，比季风高的却匹配不上他的颜值，没他高的男生都自觉走了，最后连场上的佩剑都有人演了，男主角却找不到，学姐只能说明天去别的社团找找人。

季风回寝室以后，就特别兴奋地给穆宁发消息——

季小风：我要演话剧了！

过了会儿，备注名为“穆讨厌鬼宁”的人回复他：又演个站着一动不动的太阳花？

季小风：你怎么还记得那茬！高中的事情能不能别提了，这次我可是主角！

穆讨厌鬼宁：植物大战僵尸里的主角？

季小风：......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穆讨厌鬼宁：哟，还演上爱情故事了，演罗密欧啊？搭档漂亮吗？

季风咬着唇，犹豫了半天，敲下键盘：是朱丽叶，还不知道搭档是谁。

穆讨厌鬼宁：据我浅薄的知识所了解到，罗密欧才是男的吧？

季小风：你浅薄的知识没错，我扮女装。

那边过了会儿才回复，是一条三秒钟的语音，季风小心翼翼凑到耳边，听到低笑的男声说：你自己选的啊？

六个字，伴随着淡淡的白噪音，被季风反复听了好多遍。

季小风：我有那癖好吗？唉.....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第二天学姐让他再去一趟社团，料想是借到人了。厚重的红色幕布垂泻下来，前面只打了一盏聚光灯，椅子上坐着一个挺拔笔直的背影，季风打开门的时候还有点犯嘀咕，四处看了看，观众席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学姐去哪里了。

只能先硬着头皮和人家打招呼，季风觉得背后拔凉拔凉的，实在很像恐怖片里的情景——

“呃......你好？你就是海玉学姐找的外援吗？”

椅子上的人犹如加了特效镜头般缓慢转身，露出季风熟悉的侧脸以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南嘉？？？”季风惊叫，有些难以置信。

男孩笑开来，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惊喜吧？”

季风说：“是挺惊的。”南嘉从舞台上跳下来，也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本来我对表演一窍不通，但熬不过学姐再三拜托，所以就答应了。”

“哦......”季风说：“那你们社团没有活动吗？”

南嘉说：“本来可以出个花式颠球什么的，但我们社长懒得弄了，今年就轮空。”

季风说好吧，这时候那个学姐才姗姗来迟，手里拿着打印好的剧本，让他们提前熟悉，晚上再来排练。

开学第二天，季风和南嘉一起去教室领书，这学期课程很多，新书足有十多本，又厚又重。

抱着往回走的时候，季风突然就想到高二开学那会儿，因为那件事情，他其实很抗拒上学，穆宁大概看出来了，那个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熟，但季风领完书出校门的时候，就看见有个人坐在机车上，抱着手臂，上面那只凶悍的乌鸦栩栩如生，吓退了门口不少学生，连保卫都频频看过来。

他皱着眉，手指上挂着一个小熊的钥匙扣，表情非常不耐：“小鬼，你的钥匙落在台球厅了。”

季风愣住，后知后觉摸了摸口袋，赶紧走过去，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来，小声说谢谢。

穆宁眉头一挑，神色复杂地瞥了眼他的书包，“你装炸药了？这么重？”

“这是发的新书。”季风低着头说。

穆宁伸手掂了掂他的书包，啧了一声，说：“上来。”

季风诧异：“啊？”

穆宁那会儿脾气是真不好：“很难听懂？”

“不是不是....”季风怕他生气：“就不麻烦你了吧。”

“麻不麻烦不是你说了算，啰嗦个屁，赶紧的。”穆宁说。

于是季风只能费劲地爬上后座，视线徒然变高，他才看见墙角那几个人，眼神明显不善，其中两个就是之前把季风拦在巷子里动手的人。

穆宁也和他们打过照面，他点了支烟，毫不在意，嘱咐季风坐稳了，油门一轰，绝尘而去。

他穿着校服，视线掠过穆宁的耳朵，在反光镜中，看见眼眶微红的自己。

那是十七岁的季风。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