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下来,赵思山算是见识到穆宁的耐心了。
季风不喜欢吃蔬菜,穆宁就给他舀菜汤。季风不喜欢吃番茄,于是连芙蓉蒸蛋上的番茄碎粒都要撇干净。季风不吃肥肉,一坨五花肉就要肥瘦分离,瘦的归季风,肥的归穆宁。
穆宁做这些做得无比自然,他一边同赵思山说话,一边分神给季风布菜,直到后者小声说:“吃不下啦。”他才停手。
季风埋头吃饭,脸上的热意方才褪下去一点。趁他们在讲话,季风点了杯冷饮,上面还飘着一小坨冰淇淋。穆宁见分量不多,也没有拦他。
吃完饭将赵思山和老鬼送回住处,他们才开车回家。季风吃得有点撑,捂着肚子在座位上哼哼唧唧地怪穆宁给他夹菜夹多了,穆宁干脆把车停在临时停车位上,拉着他下车散步。
季风又不乐意了,他不爱动,走了一截,还没走进小区,就耍赖蹲在地上,说肚子痛。
穆宁冷眼看着他,笑了一声,说:“那你就在这里蹲到天黑吧。”
说完转身就走,将季风扔在原地。
他本意只是吓唬吓唬季风,结果走了几步,没听到后面有人追上来,转过头去一看,季风的脸是真白了,冒着冷汗蹲成小小的一团。
“怎么了?”穆宁赶紧跑回去:“真痛了?”
季风只觉得肚子里像是伸进了一个搅拌机似的,他不断冒着虚汗,话都说不完整。穆宁干脆打横抱起他,开车掉头去了市医,抽血化验,一通检查下来,确诊为急性肠胃炎。
折腾完以后,天已经黑了,季风坐着挂盐水,看穆宁从划药窗口买了一袋子药拎回来,脸色沉得骇人,他打了个抖,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近。
“季风。”穆宁刚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季风就忙不迭闭上眼说道:“我再也不乱吃冰的了!”
他说完,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看见穆宁面无表情的脸,心里抖了抖,嘴上认错认得干脆:“我真的知道错了嘛......”他伸手去勾穆宁的手指,小心撒着娇:“你别虎着脸了。”
穆宁眯了眯眼,眉宇间有浅浅的煞气,季风见服软不行,干脆两眼一闭,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气若游丝地说:“哎哟,不行了,肚子好痛,头晕,想吐。”
穆宁还是不理他,一米九四的个头杵在椅子前,几乎挡住所有光线。季风悄悄看他一眼,再接再厉地演:“穆宁,我难受,唔.....还有点想吐,我怀疑是食物中毒了。”
“行了。”穆宁捏着他的脸横向扯了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舒服就再扎两针。”
季风停止浮夸吟痛,怨念地盯着他。穆宁叹了一口气,放低肩膀,硬着语气对他说:“别嚷了,还有三瓶,睡会儿吧。”
“那你呢?”季风问他。
穆宁摇头,说:“我不困,你睡你的。”
季风睁圆了眼睛,狗腿地说:“那我陪你!”说完这句话后的五分钟,他就靠在穆宁的肩上淌起了口水。
医院的走廊凉得冻人,穆宁脱了外套给他盖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季风长长的睫毛时不时扇动一下,像一小只不安分的蝴蝶,脸上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那点红润又消失无踪了。
季风的皮肤本就白,这会儿被白炽灯一照,跟透明似的。
穆宁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季风轻轻哼了一声,脸颊再他肩上蹭蹭,嘟嚷着喊了声:“哥.....”
穆宁的心跳快了一拍,明明知道他是在做梦,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嘴角都含着笑,抿着唇,像是偷了蜜的小孩儿似的。输最后一瓶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二点了。季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右脸上有明显压痕,他揉着眼睛问:“还有多少啊?”
穆宁看了一眼瓶子,说:“快了。”他把季风身上的衣服压实,问他:“冷吗?”
季风摇头,眼睛眯着,呆兮兮的样子,“困。”
穆宁按着他的头靠回自己肩膀上:“再睡会儿,好了叫你。”
季风重新睡过去,还不忘将自己挂针的左手塞进他手里,霸占那一片热源。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医院了。穆宁刚刚将车停进地库里,季风就噌一下坐起来,将穆宁吓了一大跳。
“这是哪儿啊?”季风有些反应不过来,四处张望着。待看见穆宁在身侧以后,又靠回去,哑着嗓子问:“我什么从医院出来的,你怎么不叫我?”
穆宁道:“看你睡得熟。”他停好车,熄了火,摸了摸季风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热:“肚子还痛吗?”
季风说:“好多了。”
地下车库黑漆漆的,只有几盏灯光微弱的应急灯,穆宁打开季风这一侧的车门,背对着他,说:“上来,我背你。”
“啊?”季风有些愣神,坐着没动。
“我背你。”穆宁又说了一遍,季风这才听清,迟钝地哦了一声,爬上他的背,两条细细的胳膊圈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颈窝上,任穆宁背着往电梯走。
他这会儿不困了,但脑袋还是像一团浆糊般,怎么理也理不清楚,被穆宁稳稳地背着,眼睛就酸了,一眨眼就掉了两滴眼睛在穆宁的颈窝里。季风吸着鼻子,愧疚地说:“对不起......”
他总是什么都做不好,要穆宁一直为他操心,像个麻烦精。
穆宁顿了脚步,托着他的腿弯,将人往上颠了颠:“哭什么?”
“都是我太贪食了.....”季风的鼻音厚重,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落,不知想到什么,越哭越伤心:“对不起呜呜呜.....我一直给你添麻烦,我好讨厌呜呜呜呜......”
穆宁想转头看他,季风将头抵在他的耳侧,呜咽着说:“不要看、看我....”
眼见他越哭越凶,穆宁忍不住骂了句:“你他妈准备给老子洗澡啊?”他单手拖着季风,按了电梯,“麻不麻烦是我说了算,你自己难过个什么劲儿啊?”
季风怕被别人看见这副丢人的样子,将头鸵鸟似的埋着:“你不觉得我烦吗?”
穆宁被他问得没脾气,说:“我要说‘是’,你还不得哭着把电梯淹了?”
季风被他逗笑,差点冒了个鼻涕泡泡,赶紧憋住。穆宁驼着他,掏钥匙开了门,将他放在门边站着。季风哭了一阵,不好意思地低头看脚尖,穆宁随手抹了一把他的脸,嫌弃道:“去洗澡。”
季风低头走了两步,又倒回来,说:“你不能烦我。”
穆宁盯着他的发旋,半响才说:“不烦。”
得了满意回答,季风才踩着拖鞋吧嗒吧嗒跑进浴室。穆宁也在主卧随便冲了个澡,然后去厨房给季风温了小半杯水,去到他的卧室却找不到人,回主卧一看,床中央拱起一个小山包,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被角里探出来,眨巴着眼睛问自己:“我可以睡这里吗?”
穆宁走过去将人揪起来坐正:“喝水。”
季风小口小口地抿着水,被穆宁从被子里扒拉出来的时候,松垮的睡衣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露出小半边白生生的肩膀,和小巧的锁骨。
穆宁只瞧了一眼便扭过头去。
季风捧着杯子,除了一双眼还有些红以外,乖觉得不行,他说:“我喝不下了。”
穆宁接过杯子,看见他嘴边沾的水渍,顺手用手揩去。粗粝指腹捻过温软嘴唇,那片唇色由深变浅,两人都愣了愣,季风唰的一下红了脸,僵直坐着。下一秒卧室灯啪一下就被穆宁关了,像是着急掩盖着什么,但穆宁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地吩咐他:“睡觉。”
“哦......”季风抱着被子躺下去。
他输液的时候才睡过,这会儿亢奋得有些睡不着,左翻右翻的,又直挺挺的躺了二十多分钟,忍不住小幅度往穆宁身边挪,用很小的气声问:“你睡了吗?”
他想到刚才穆宁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时候,心里痒痒的,撑起一点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穆宁的睡颜:“喂——”
季风见他没反应,胆子大了点,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他缓缓抬手,还没落下去时,就被人抓了个正着。穆宁的眼神极为清醒,黑漆漆地盯着他,季风闹了个大红脸,手腕被他握着,谄笑着问:“嘿...嘿...你还没睡啊?”
穆宁一用力,季风撑在床上的那只手就打滑了,整个人跌在他身上,下巴不知道瞌在了哪里,痛得他顿时眼泪汪汪。
穆宁的声音很低,喉结震动,呼出的气流又热又缓:“你在干嘛?”
“....梦游?”季风小声说了一句。
穆宁:“......”
他们紧贴在一起,两具年轻的身体在夏夜里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季风感觉到穆宁的心跳渐渐和自己的重叠,他们谁都没说话,直到穆宁侧身,推开他,淡淡警告:“再动你就一个人睡。”
季风睁大着眼睛,看穆宁重新闭上眼,支起了一条腿。他再也不敢造次,伴随着咚咚咚的急促心跳,强迫自己睡觉。
后半夜的时候,他听到穆宁似乎起床去了厕所,接着厕所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淋浴声音,季风迷糊着睡过去,过了好久,才感觉到身旁陷下去一角,被窝里躺进来一个带着水汽的身体。
他裹着被子,滚进那个湿漉漉的怀抱,这次没有再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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