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比如说一个上午，两节课的时间，他们已经数次对季风提问关于‘外面那个叔叔’的问题了。

季风简直无力招架，幸好刘媛进来帮他吼了几声，才安静上完了一节美术课。

一说下课，那群孩子就成堆地往外冲，也顾不上缠着季风了，一窝蜂地跑去小操场玩儿。季风总算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一转头就看见立在窗边看着他的人。

穆宁抱着手臂，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回了原来那套，是早上的时候去赵老二家拿的。

季风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将粉笔一一摆好，看实在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了，才磨磨蹭蹭地走出去。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明明他刚上课的时候还看见穆宁正在帮张姨修补那些破旧的东西，想到这里，季风就不得不佩服穆宁的交际能力了，他才来多久啊，不过是一个早上，怎么就能如鱼得水混得这么好啊？

“没来多久。”穆宁拍拍了他头上的粉笔灰：“你吃早餐了吗？”

季风摇头，心虚地瞥了他：“没顾得上，今天起晚了，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啊？”

“我起得早，正好撞见张姨，就和她聊了几句，她还说从没听你讲起有个哥哥。”穆宁半真半假地冷笑了一声：“从没听过呢，看来你是一点都不想我，跑这么远就算了，还彻底将我抛之脑后了是吧？”

季风吃不准他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讪笑着往他眼皮子底下凑，穆宁退开一步，他就急了，想去拉他的手指，又顾忌着好多小孩在操场上，还有过来接课的刘媛，季风干脆扯住穆宁的袖子把他往教室背后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带。

“我没有......她们又没问过我，我怎么说呀？”季风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说道：“我没有不想你......”

穆宁偏过头，压了一下嘴角，仗着这个角度季风看不见，继续拿乔：“早上我刚洗完澡，你出门就撞见张姨了，人家差点叫人抓贼你知道吗？我好一通解释，还把你的身份证给拿出来人家才相信。”

“哪有你这么好看的贼啊。”季风小声嘟囔，随即被敲了一下头，穆宁警告他：“不准拍马屁。”

季风不服气，反而怪上他了：“那你昨晚不是洗过澡了吗？怎么大早上又去洗啊？”他当起了事后诸葛：“本来吧，因为昨天太晚了，所以我是准备等起床后再给她们介绍你的。”他瞪了一眼穆宁，气鼓鼓地说：“谁让你自己单独行动啊......”

穆宁当然回答不出为什么自己一大早抽风似的要去洗澡，他被反将了一军，差点气笑出来：“你还有理了？”

“不是不是。”季风占了一轮嘴上便宜，立刻见好就收，“我就是对你晓之以理嘛。”

“哦。”穆宁这次没再避开他黏上来的手指：“那动之以情呢？”

季风愣了一下，睫毛颤啊颤，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其实我没有......”

他后面的话说得太小声了，穆宁没听清：“你说什么？”

季风脸红着，只能加大自己的音量道：“我没有不想你！”他豁出去般一口气道：“没有不想你。睡不着的时候想，吃青菜的时候想，盯着手机发呆的时候想，教学生念书的时候也想，但还是得告诉自己不准想，每天少想你一次，我好像就可以坚持得久一点。”

在这种直白到近乎剖析自己的时刻，他好像变成了一种爬行动物，从自己赖以生存的壳子里出来，大胆地伸出触角，但这勇气只维持了片刻，他整个人就像是熟虾似的从里红到外，不敢再和穆宁对视。

等了好久，好像自己牵的那只手指微微动了动，是穆宁的手反握住了他的。

“傻子。”穆宁捏了捏他的手，“简直说不过你。”

季风屏住了呼吸，盯着他握住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比自己的要大些，松松地罩在他的手背上，干燥温暖，让他想到昨晚那个稀里糊涂的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感受到了，却没有捕捉到的，他想问，又不敢问，只怀着隐秘的欢喜将那些心跳都吞进肚子里去，乖乖地被牵着。

后面两节课是刘媛上的，季风计划着带穆宁去散散步，但穆宁让他等等，说是一会儿有人要来。

“谁要来啊？”季风不解道，随即警惕：“不会是我妈吧？”

穆宁：“是老鬼他们。”

他昨天晚上就联系了老鬼，算算时间，今天中午就该到了，季风还在追问，穆宁却用手推开他的脑袋，说：“你别操心了，我去找张姨说说。”

十一点零一刻，村里那条土路上轰轰烈烈驶来了三辆小货车，车屁股后扬起一堆黄土，为首的一辆车里坐着个穿大骷髅头卫衣的男人，他不停地给自己扇风，脸色红红白白，显然是被颠得不轻。

学校的坡窄，小货车只能一辆辆地上来，挤挨着停在操场上，这动静不小，引得正在上课的小孩频频往窗外看。

老鬼先一步跳下车，指挥后面的人开始下东西，几十个纸箱从车厢里被搬下来，穆宁同他打了个招呼，也上前去跟着下东西。季风被这仗势唬得愣在原地，不说是季风，就连张姨都惊呆了。

穆宁早上给她说的时候，只说‘有个朋友想给孩子们捐点东西，您别在意，就是可能要耽误一顿饭的时间，得麻烦您多做点菜了’，现在看来，这哪是‘捐一点’啊！

纸箱摞纸箱，人挤着人，这个小学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几个从镇里雇的年轻劳力将箱子搬到提前腾出来的教室里，老鬼瘫软着手脚坐在一边喘气，大声冲穆宁喊话：“这地儿也太他...太偏了，都没车愿意跟着进来，真是操——”

后面的脏话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女孩打断了，她摸了一下老鬼的脏辫，好奇地问：“叔叔，这是你的头发吗？”

这一问硬生生将老鬼那句‘操蛋’问回了肚子里，他呛了一下，一抬眼才看见教室里上课的孩子都出来了，有一部分站在屋檐下，还有胆子大的已经跟着季风开始拆箱子了。

“哇！书包！”

“还是笔！季老师这是彩笔吗？是你说的可以用来画画的对不对？”

“这是什么啊？篮球吗？”

季风被孩子团团围住，脸上也是兴奋的样子，穆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有点犯烟瘾。

老鬼没想到这乡下的女娃娃胆子都这么大，一上手就摸他的辫子，连忙往后避，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小孩儿，只能哄着小女生去跟季风那里，好不容易送走了她，才空出来对穆宁说：“操，吓死我了，有烟吗？”

穆宁把烟盒扔给他。

“不是说戒了？”

“没抽，放着过瘾的，想抽的时候就拿出来闻一闻。”

老鬼一打开烟盒，整整齐齐的两排，真是一根都没少。他刚要拿一根出来，就被穆宁踹了一脚：“你他妈忍一会儿都不行？别教坏小孩子。”

老鬼捂着腿骨哎哟了一声，看见刚刚那个女娃又往这边看，连忙把烟收起来，“你还说我，你自己不是个老烟鬼？也没见你家小朋友被你带坏啊。”

穆宁斜睨他：“我家的小朋友多乖。”

“......算你赢。”

下完了东西，小货车又轰轰烈烈地开走了。因为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张姨加了不少菜，还拿出来了封存的腊肉，去别家借了一只土鸡杀来炖汤，当然配菜还是土豆，各种土豆，小木桌都快要放不下了。

“这是张姨，这是刘媛，刘老师。”穆宁一一给老鬼介绍道。

后者倒是个自来熟，已经站起来挨个和她们问好又握手，一点都不拘谨的样子，“你们叫我老鬼就行了。”

张姨说：“老鬼先生，真的谢谢您捐了这么多东西，我们真的感谢您......”

老鬼连连摆手，“哎哟您别叫我什么先生，这东西也不止我一个人捐的，有穆宁也有我们那帮朋友，总之您别放在心上，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对的。”穆宁接过话头：“这段时间也麻烦您对季风的照顾了。”

这么下去不知道得客套到什么时候，刘媛扑哧一下笑了，打趣道：“季老师哪里需要别人照顾，他做得挺好的。”

被这么一打岔，也就没再继续刚才得话题，大家开始动筷子吃饭，许是知道自己笨拙得不会表达，张姨只一个劲儿的给他们夹肉，堆得碗上冒尖还要夹，最后实在是放不下了，才坐回去。

老鬼没能呆太久，吃完这顿饭，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的酒吧，张姨本打算送送他的，但被刘媛拦住了，“季老师之前一个人到这里来，应该是瞒着家里的，他哥找到这里来，又叫人送了这么多东西，现在人家肯定要交待些什么，你就别去了。”

张姨犹豫了一下，只得作罢。

季风刚来学校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一点都不像做好准备去支教的人，刘媛看出来了，他更像是做了个仓促而临时的决定，为此她私下里还担心过季风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情，好在季风做事认真负责，除了偶尔一个人会发呆，会红着眼睛看手机以外，其他的地方真的做得不错。

把老鬼送到村口，赵老二听说了他们给学校捐物资的事情，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主动揽下送人的活儿，老鬼就让他们别送了，看着站在穆宁身边的季风说：“唉，可算是找到人了，再找不到你，我自己都得内疚死了。”

“啊？”季风疑惑地看着他，老鬼刚要说话，就被穆宁给瞪回去了，他琢磨着这两人估计还没说清楚，于是也不多话，一屁股坐上车，绝尘而去。

经过老鬼这么一提醒，季风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给小朋友们发东西的时候都忍不住走神拿余光去瞥穆宁，穆宁察觉到了，却没看他，等东西都发得差不多了，才给刘媛打了个招呼，然后光明长大地拉着季风溜号了。

季风知道这顿秋后算账是逃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带穆宁去山后的一个小坡上，他自己给那坡取名叫‘月亮坡’，只可惜现在大白青天的，看不见月亮。这坡应该鲜有人来，草坪上没什么踩踏的痕迹，就是坐上去有点扎屁股。

“你、你不走吗？”季风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手指揪着绿草揉捏。

穆宁盯着山脚下的学校，看见红旗，也看见屋舍，想着这一个多月来季风就是在这里待着的，又想起刘媛说的话，说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发呆，会红着眼，穆宁反问他：“你想我走？”

“当然不！”季风立马道，随后低下头去：“可是我，我不知道......”

穆宁却不让他一直逃避自己的眼神，他伸出手拢住季风的后颈，让他抬头，还捏住下巴不让他的脑袋四处乱转：“为什么不想我离开？”

季风一下子变得很慌乱，眼睛眨啊眨，很无措的样子，像是某种突然被夺走了保护屏障的小动物，穆宁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他不自觉放轻了询问的语气：“是因为你喜欢我对不对？”

季风忽然就愣住了，他觉得委屈，这件事他早就给穆宁说过了呀，在高三那年，阳台上，笨拙的少年用慌乱的吻，他早就说过了，可是当时他不信。他想大叫，想推他，可是这么被穆宁盯着，他根本就没办法做到这些，最后只能倍感挫败地说：“你知道的呀，我给你告白过，你忘了吗？”

穆宁很愉悦地笑了，他的掌心覆盖着冰凉的皮肤，但其实自己在控制不住的发热——从心脏处源源不断传出来的热量散到四肢百骸去：“我没忘，只是当时觉得你的想法很不成熟.......”

“突然被告白，还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子，我也被吓了一跳，你当时马上要考试，我连重话都不敢说......谁知道后来你就报了一个那么远的大学，还躲了我一个假期。”

他把季风的手从草地上拿起来，用纸巾擦拭上面绿色的汁液：“我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想打你一顿。”

季风切了一声，咬着唇仰头看他：“那现在呢？”

他一紧张，就会有些小动作，穆宁刚给他擦干净手，有些无奈地把他的下唇从牙齿间扒拉出来，拇指顺势按在他的唇上，只感觉那唇是暖的，湿的，是撩人心魄的。

“现在想亲你。”

季风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被捂住了眼睛，随即一个吻就撞在了唇上，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强势地挤占进来，他的唇被吮得发麻，忍不住小声哼吟，就听见穆宁退开些许，说：“张嘴。”

他也乖乖地照做了，于是就这么被人闯进嘴里去——原来接吻是这样的吗？湿哒哒，晕乎乎，完全不由自主，但是好舒服，被舌尖舔过上颚的时候很舒服，被咬着唇厮磨的时候也舒服，慌乱换气时被压在地上亲得更用力的时候，也舒服。

穆宁的一只手垫在他脑后，还有一只手仍然捂住他的眼睛，不间断地给他的小动物喂进去更多亲吻。

来不及吞咽的口水顺着嘴角淌出去，又被温柔地擦掉，季风被放开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傻的，他也感觉不到穆宁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发热发烫的舌尖。

好一会儿，才听见穆宁说：“回过神了吗？”

他缓缓点头，眼眶潮红，可爱得不行。穆宁捏着他的脸颊，笑着问：“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大早上去洗澡了吧。”

知道了，他怎么不知道——抵在腿间硬得不容忽视的家伙还恶意往他身上蹭了蹭，季风后知后觉轰一下红了脸，把头埋进穆宁的衣服里，大叫道：“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开始亲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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