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彻底凉下来,但酒吧里的火热气氛却丝毫未减。
震耳音乐与颜色各异的酒液在灯光里推杯换盏,为夜生活添上一抹不可忽视的浓墨重彩,吧台里一头脏辫的老鬼刚忙完这轮,他最近一时兴起,又说正好趁着天冷,一口气去打了三个耳洞,一个鼻环,但凡是遇上漂亮的妞,就装作一脸深沉,给人家介绍自己这几个耳洞的故事,在他的编排里,自己是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每结束一段感情,必定要在自己身上留下点什么。
“你看这个鼻环,这就要说起我上一段感情了,前女友是一个——”
“是一个开五金店的?”
老鬼端着一杯酒,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吧台上,正对着一个姑娘说着自己的情史,冷不丁就被人打岔了。姑娘噗嗤一下笑出来,弄得他很没有面子,正准备看看是谁拆他的台,一抬头就看见了穆宁。
“宁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老鬼三言两语把那姑娘给打发了,领着穆宁走到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就你一个人,你家那小朋友呢?”
穆宁苦笑一下,看着他这新奇造型,有点不太能接受地别过眼去:“他没跟我一起回来。”
“不是,你没把他哄回来?我走的时候你们不都好好的吗?啧,你肯定是没用我教你的方法......”老鬼一拍大腿,抱怨他。
“他还有一年的支教期,跟我回来干嘛?”穆宁拿眼斜睨他:“教师的神圣使命,你懂吗?”
于是老鬼放了心,亲自去开了两瓶酒,酒吧里实在太吵,两人从后门溜到街上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老鬼:“这回是认真的?”他看着身边神色冷峻的男人:“以前不是还给我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嘛?”
“现在是了。”穆宁笑了一下,没准备隐瞒,也没理会他的打趣。老鬼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些许惆怅:“没想到你居然先我一步脱单了,就你这个狗脾气!你知道以前我和胖子他们下过什么赌注吗?”
“什么赌注?”
老鬼拿起酒瓶子和他撞了一下,灌了一口,感慨道:“我们打赌你起码得单身到三十岁。”
穆宁嗤笑一声:“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老鬼一时心情复杂,即羡慕又嫉妒地看了他一眼,频频摇头:“也不知道那小朋友怎么就看上你了......”
穆宁心情好,便没有和他计较,蓦地想到他走的那天,季风有些发红的眼睛——
季风的支教期还剩一年,穆宁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陪他,他倒是又多留了一个星期,期间主要解决了学校那个水压不稳的热水器的问题,季风上起课来很忙,两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独处的时间,又担心张姨看出端倪来,只有偶尔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遛去月亮坡上亲亲小嘴儿,摸摸小手,但亲也亲不了多久,天气越来越冷了,出门这么久平白惹人生疑,而且穆宁也担心季风会感冒,所以每次都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学校。
季风有时候会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穆宁知道他想问什么,也不拆穿,他想看看等自己走的时候,季风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果然,等到了那天,赵老二特意开车来学校门口接他,季风眼睛就红了,拉着他的衣角半天不愿意放手。
“想跟我走吗?”
季风点头,头上的呆毛一翘一翘的,穆宁伸手给他按下去:“那要跟我走吗?”
季风就定定地看着他,半响,吸了吸鼻子,抓住他衣角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哑着嗓子说:“不走。”
“懂事儿了。”穆宁颇为欣慰地捏捏他的脸,继续诱惑他:“真不和我走啊?”
“不了。”季风垂下眼去:“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这么没有责任心的。”如果他走了,那这些小孩儿怎么办?支教本身是一件出于善意的事情,但其实每个老师最终都会离开,他们就像是一盏移动的光源,只能短暂地照亮这里,然后等新的学期,又会有其他的光源进来,继而离开,这是一个过程,季风想好好地完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就是舍不得穆宁走。
季风异想天开,悄悄抹了把眼泪,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人留在这里,你把我的魂儿带走。”
“傻不傻?”穆宁给了他一个爆栗,顺手将人抱进怀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这点你已经学会了,我很高兴。”
“但我还是要再强调一下,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要一个人憋着,扛不住的,一定要给我说。”他顿了顿,继续道:“别说我管得宽,我怎么着也得行驶自己作为男朋友的权利吧......还有,不该担心的事情别瞎担心,都是自己吓自己,知道了吗?”
等季风点头以后,又给他说:“最重要的是,季小风,你要照顾好自己,认真吃饭,认真生活,我可不想到时候看的是个瘦猴季小风。一年也没有多长,下一个冬天我们就能见面了,我抽空就会来看你,你想我的时候就打视频电话过来......”
说到这里,才想起来这里信号奇差,根本拨不出什么视频电话。
季风闷闷地说:“打不了视频。”
“那就写日记,好吗?”穆宁安慰他:“每天都写日记,你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菜,心情好不好,都写进去,等冬天的时候就拿给我看。”
季风沉默了一下,才点头,“那你也要写,我也要看你的。”
“嗯,我也写。”穆宁答应他。
季风这才破涕为笑,把眼泪都蹭在他的外套上,仰头看他:“一言为定!”
穆宁极快地在他额头上啄了一下:“一言为定。”
还有好多想要嘱咐的,但又想着,算了,让他自己飞一程,放手也不会怎么样,季风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不再是那个高中时期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屁孩,很多事情要让他自己去经历,总是想要把他护着,藏着,迟早要出问题。
“可是——”季风有些担心地说:“我要是做不好怎么办?”
怕自己坚持不住,怕答应他的事情做不到,怕想念会变成怪物吞噬掉自己。
“季小风,人活着,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和自己较劲的过程,你可以怕这怕那,但不能因为恐惧而停滞不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穆宁眼里,好像什么事儿都不叫事儿,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季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把头埋进他怀里:“那你会等我吗?”
“嗯,你慢慢来,我会等你。”
该说的话,还有碍于有外人在场不该说的话,好像都已经说完了,于是就上了车,小面包车摇摇晃晃地开出去,走了老远,从后视镜里看见季风还站在学校的小坡上,一动不动地慢慢缩成一个小黑点,穆宁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季风不舍得,他又何尝舍得?
给他说的那些话,何尝不是也在安慰自己?一年嘛,春夏秋冬走一遍,最终又会带他遇见想遇的人,等下一个冬天,季风就该回到他身边了。
穆宁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老鬼,现下和他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思绪却又不自觉地飞出去了,他这一去两个多星期,这边落下了不少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这样也好,有点事做,就不会一直想着他了。
告别老鬼以后,穆宁回了临江苑,那间给季风留作画室的房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搁置着没去装修,上次好不容易把季风拖出去选了壁纸,但至今也没贴好,全都堆在墙角。
穆宁撸起袖子,决定今晚先贴半面墙。
他虽然不是专业的,但上手及其迅速,没一会儿已经贴得有模有样了,凌晨两点,终于贴完了一面墙。
等躺上床的时候,又叹了口气,夜晚最容易滋生欲望,何况他前不久才开过一次荤,想来也是心酸,那次之后,别说睡觉了,连牵个手都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人的视线,简直同地下党接头没什么区别。
实在是睡不着,穆宁干脆起来做倒挂的仰卧起坐,他在房间里装了个倒挂柱,做完五十个仰卧起坐,又百无聊赖地去做俯卧撑,最后把自己累瘫在地上才猛地想起来——
完了!今天还没给季小风写日记。
写就写吧,把台灯拧开,再拧上季风送给他的那个发音不准的八音盒,提起笔写这一天的事情,嘴边挂起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的笑意。穆宁觉得,虽然自己这水平恐怕还比不上小学生,但胜在......
算了,还真没哪儿可以胜的。
说是抽空会去看季风,但半年多了,愣是空不出时间,和老鬼这边的合作一点都脱不开身,有时候忙起来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
只有等周末的时候,学生们全都回家了,季风就会跑去镇上的网吧和他视频,苦着一张小脸,虽然从来不问他为什么还不去,但每次挂视频的时候,那小眼神都能把他剜掉一块肉。
夏天过去了,穆宁也不用每个星期在视频里耳提面命他少吃点冰棍了,秋末的时候,这边差不多安排妥当了,穆宁悄悄定了机票,准备去给他一个惊喜。
临行前一天,没给他说,在机场接到季风的视频电话时,还演技很好地抱怨这边的事情太多了什么的,但季风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就要往旁边瞥一下,穆宁发觉他今晚没在网吧,估计是在镇上跳广场舞的地方,旁边吵得厉害。
“行吧,那就这样,我先挂了啊。”眼看登机时间要到了,穆宁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季风‘嗯嗯’应着,说:“手机要没电啦,我挂了!”比他还急,手机镜头一晃,穆宁看见个‘沃尔玛’的字样一闪而过。
他心里跳了一下,立马回拨电话过去,但铃音响了两声,就被掀断了,他契而不舍地继续拨,结果已经变成了用户关机。
穆宁骂了句,手里捏着机票,却心急如焚地往外赶——如果刚刚没有看错的话,那个沃尔玛应该是临江苑附近的,季小风什么时候回来的?怪不得他刚才一副心虚的样子,穆宁无奈地笑了一下,要不怎么说他们心有灵犀呢,连准备去见对方的时间都挑在一起了。
在路上,果然接到了季风的电话,一接通就哭兮兮地问他:“你去哪儿了啊?我没带钥匙,打不开门,冷死了。”
“我在路上,马上回来,你手机怎么回事?怎么又关机了?”
季风说:“没电了呀,我跑到便利店里才充上电......”
“傻。你先买杯热奶茶暖一下胃,我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等我。”穆宁猛踩油门,对他说道。
挂了电话,季风乖乖去买热饮,捧在手里才反应过来,本来还说给穆宁一个惊喜,结果没想到败在这里了。进入了深秋,下了几场雨后,学校那边就冻上了,因此放了学生一个星期的假,他就自己悄悄琢磨着溜回来看看穆宁......
遭了!季风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玻璃照了照——坐了这么久的车,灰头土脸的,还穿着大棉衣,丑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向引以为傲的好皮肤因为近来兴奋得睡不着觉,留下了淡淡的黑眼圈。
季风在心里哀嚎了一声,鸵鸟似的把头埋进了手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要将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这一下把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同样风尘仆仆的穆宁。
季风鼻子一酸,也顾不上便利店里店员的目光,披上去抱住他:“你怎么才来啊!”
穆宁揽着人,哭笑不得,咚咚跳得不行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先回家再说。”
季风的行李没有多少,就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穆宁一手拎着包,一手牵着人,“手这么凉,不是让你买奶茶了吗?”
“买了,喝完了呀。”季风小声嘟嚷,盯着他的侧脸瞧不够似的:“你刚才去哪里啊?”
上了电梯,穆宁拿眼瞧他,按捺着想把他揉进怀里的冲动,说:“机场。”
季风呆怔了,张着嘴啊了一声,由着他把自己牵到门口,“那你——”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摔到门上,后脑垫着一只手掌,随即被一个密不透风的吻堵住了唇舌,穆宁像山似的压着他,鼻腔间呼出略冷的空气,季风软着身子任他亲,只发出细小的哼声,于是穆宁从一开始的急躁慢慢缓下来,那股凶狠的劲儿收了,一下下地亲着他微肿的唇。
“为什么回来了?”穆宁抵着他的额头,气息有些不匀地问。
季风被亲得晕乎乎的,就把学生放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差一点,只差这么一点,他们就要错过了,穆宁心里一边后怕,一边又忍不住失笑。季风就傻傻地跟着他笑,穆宁捏着他脸颊上的**像两边扯:“你乐个什么劲儿啊?”
亲够了,才拿钥匙把门打开,季风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说:“穆宁,已经秋天了诶!!!”
“嗯,我知道。”穆宁把包扔在鞋柜上,回身抱住他。
“马上就到冬天了......”季风的眼睛亮着,像一盏高功率的小灯笼,穆宁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冬天到了,我的季小风就要回到我身边了。”
季风终于满足地笑了,那些小失落和不开心,都被一一抚平。
他们互相望着,像是看不够也吻不够,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熨贴的情绪,即柔软又坚韧,可以支持着两人即便相隔数万公里,分开过着没有对方的春夏和秋冬,但再见面时也不会陌生。
所有的盼望与希翼,终于得偿所愿换来他一句,冬天了,季小风就要回到我身边了。
此刻再像他描述那些忐忑和不安,描述那些刻骨的思恋和爱慕,想必也是多余,那当下应该做什么呢?
季风垫着脚把自己唇贴上去,立马得到了他的回应。
当下最适合接吻了,其他的,不必想,因为冬天已经伴随着情人热切的吻,悄无声息地来了。
——正文完/19.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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