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乞儿们的穿着无法判断这个世界人们的穿衣习惯和经济水平等等,但现在却可以看出来。
人的确不多。在他们对面不远处是一个卖包子的小贩,穿着灰色的布衣。在他铺子上买包子的人多是穿布衣,少有穿帛衣。
包子似乎不分菜肉统统两文一个,隔得远了,林行韬看着热腾腾的气幻想热腾腾的味道。
集市上的人是真的少,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内一共讨得了九文,平时应该没那么少的。
看看日头,大乐起身给一个孩子递上小棍和小碗,让他出发去四周逛逛。
林行韬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他的一些话语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想与建议,论经验与技巧怎么会比得上这些作为乞丐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们。
实际上,林行韬快对这个不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太可怕了!居然有人不看脸!
那些行人的目光并不如何投入到这一方挤着乞丐的小小角落里,那给了九文的好心人也是匆匆放下就走了。
没有人会看一个乞丐的脸。
这纵然也有林行韬不出声只是暗中观察的关系,但依然令人唏嘘。
人终于渐渐多了起来——出现了一些与普通群众不大一样的人。
林行韬第一次看见了马与马车。
车轮辘辘,声音由远至近,与飞驰而来的尘土一起映入眼帘。
棕色的车身,四面包裹着华贵的丝绸,纹着精美花纹的窗牖被一袭青色布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想必一丝冷风都无比冻着贵人的发丝,也想必一点喧嚣都扰不乱贵人的心境。
两匹油光水滑、形体健美的马“嘚嘚”敲打着石板,随着坐在前方车夫的一声呵斥,马蹄急踏,口鼻喷出一道长长的白汽,嘶鸣声响彻街道。
马车停得很近,林行韬这才知道那些在视频里看上去也就那样的马原来那么高大,他坐在地上,恍然间竟有一种马也在俯视着他压垮他的感觉。
这样的马与马车,的确是可以撞死人的。
马车缓缓停下,经过了良好训练的马没有带去大的颠簸,车帘都没怎么晃。
里面的人许是交谈了一会,车帘被一双细细的纤手拉开。
车厢里慢慢出来一个身穿黄色绢衣,留着宛如青螺一般发型的女子。
她长着一张圆脸蛋,眉目清秀,却也没什么让人动心的地方——她不是这辆马车真正的主人。
或许是个丫鬟。
也是,富家小姐或者公子才不会自己下车兴致勃勃地逛街,而是由丫鬟奴仆下车买好呈到车上,贵人自己坐在包厢里保留风雅与体面。
就像现在这样,真正的贵人连空气都不与外界交流一下。
但也说不定是怕冷呢。林行韬想,他遇到单纯可爱小郡主的美梦泡汤了。
丫鬟走到卖包子的小贩边上买了几个包子,却没有转身走上车厢,而是令人诧异地走到了乞丐们呆的小角落里。
她弯下腰将包子递出去,正在削木头的大乐抬起头。
他欣喜又感激地问:“姐姐是给我们的吗?”
丫鬟摇摇头:“我家小姐说了,只给你。”
大乐疑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有我能吃,其他人不能吃吗,为什么要这样?”
“只给你,但你接了后,可以给其他人。”
“但只有你接了后,才可以给其他人。”丫鬟细声细语地答他。
看到大乐困惑地接过包子后,她又轻声说:“你需得记住我家小姐是谁。”
“是谁?”不等大乐回话,林行韬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直视着丫鬟。
丫鬟看到林行韬后微微一怔,然后拧起眉回头看了一眼车厢,才在林行韬的再一次发问下回答:“郡守府萧二小姐。”
丫鬟直起身,步履略显匆匆地回车上,大乐捏着包子在她身后追问:“萧二小姐,为何只给我不给其他人呢?”
车厢内传出一道悦耳的声音:“自然是我高兴这样。”
她只说了这一句相当于没说的话便不再说话,然而丫鬟回到车厢拉起帘子说了两句话。
林行韬这回支起耳朵,隐约听见什么“会不会认错人”、“颇为不凡”的话。
整个车厢蓦然安静了一会儿,大乐不明所以地将包子掏出一个塞给盯着车厢的林行韬。
林行韬没有接,他站了起来,站在了最前面。
车帘在此时猛然掀起一角。
林行韬与那位萧二小姐狠狠对视了。
林行韬看到了一双仿佛浅尝了荷露底蕴的清婉眼眸。
他不由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问:“萧二小姐不觉得,给出几个包子太过小家子气了吗?”
若莲的女子稍稍拧起细长的眉毛,眉眼之间却有一种悄淡的烟雨的气息氤氲,她说:“接受他人好心的乞儿莫不是还有嫌好心太小的宽广心胸?”
她的意思就是林行韬不该嫌弃他人的善意,哪怕很微小——一个乞丐哪来的资格嫌这嫌那。
林行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批评他人没有多尽心,但他现在需要引起这位萧二小姐的注意,装一装那键盘侠。
他保持着自己的笑容,嘴角勾着刻意的弧度,声音适时带上一点儿笑意:“但是恕我不认为小姐只是想全了自己一片心血来潮的好心。”
萧二小姐微微挑起眉:“继续说。”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包子,您给了自己的名字让这个孩子知道日后报恩的对象,又想让他拿什么来回报小姐您呢?”
“是一个小乞儿的生命,还是其他什么人的未来?您可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意图。”
“您的善心不妨说成,是一次顺手施为一本万利的投资?”
林行韬见到这位萧二小姐的神情有些变冷,旋即柔和了嗓音,喊道:“小姐何不看看其他人,比如——”
“我也不差嘛。”他指了指自己。
这里有个潜力股快来!
林行韬难得被分在其他人这个分类里,以前别人说话可都是“林行韬等其他人”这样的。
萧二小姐听得他这番话,抿抿嘴唇掩去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冷意,一双燃香添烛的素手放下了帘子。
“可笑,我要一个小乞儿的命做什么?什么也不做却在这里指责好心人的你,未免过于自大。锄苑,驾车!”
自大?林行韬一怔。
车夫准备将车驾走,但他却咀嚼着自大两个字,盯着帘子,视线如同要把车厢贯穿。
终于车厢里幽幽传来一句:“况且,和你口口声声说的不一样,你恐怕更喜欢有目的的善心吧。”
林行韬低声应答:“有目的的善心是不是善心就和迟到的正义是不是正义一样令人费解。但是,我现在一定需要小姐你的有目的的善心。”
萧二小姐笑了一下:“你还要包子吗?”
她果然还是对林行韬起了兴趣。
但这回隔着帘子,轮到林行韬冷下脸。
他抱着手臂,大声说:“萧二小姐,我不要包子,但你需得记住我是谁!”
既然说开了,那他就不是几个包子能收买的了。
正执鞭抽马的马夫猛得转头怒视他这个无礼之徒。
林行韬毫不畏惧。
他大笑道:“就当我自大吧,我这名字只说与你听,旁边的丫鬟还有车夫最好还是捂住你们的耳朵!”
车厢内萧二小姐淡淡说:“止语,锄苑,捂上你们的耳朵。”
于是林行韬跟她说:
“我姓林,叫做行韬!”
声音回荡着,扑进厚厚的帘子里。
“我知晓了。”
随着一声淡淡的应答,马车启动了。
林行韬正暗自得意着,冷不丁一道白光划过他的脸颊,打在身后的什么东西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他按捺住被吓一跳的心情,看到那名车夫收回手。车夫低声说道:“收好信物。”
林行韬回过头,大乐在他后方一手保持着递包子的姿势,一手紧紧抓住那什么信物。见林行韬看过来,他伸出手,手掌上是一块雪白的玉佩,玉佩上有蟠龙纹。
车轮嘎吱作响,碾过集市上不那么喧嚣的喧嚣,在风雪中穿行过俗世的潋滟轻波,很快没了踪影。
“老师你真的不要包子吗?”
林行韬一把夺过包子,却将玉佩按回了大乐的掌心。
“她看上你了,记得去找她。”他认真地嘱咐。
大乐挠挠头:“老师,我觉得她看上的是你......她都没问我名字。”
“你有名字吗?”林行韬打下他挠头的手,这家伙手上还捏着包子呢,弄得一头油。
停了停,他思索着说:“我刚刚忽然有了好名字的灵感。”
大乐眼睛一亮。
“姓陈,名字有乐......有了!”
“陈珂乐,怎么样!珂的意思是像玉一样的石头。”林行韬蹲下来,一边咬着稍微有点冷的包子,一边在雪地上写出“珂”这个字。
“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他念了一句诗,大乐跟着复述一遍。
大乐难得没问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开心地笑起来。
“我日后也要坐那样的马车,骑那样的马。”
林行韬在心里狂笑,傻孩子,不懂名字的道道。
以后你加冠了,我就帮你取字,比如百世,比如可竘。
不能喝可乐但身边有一个叫可乐的男孩子,也很舒服嘛。
“对了!”林行韬面色一紧。
他觉得大乐能被道士啊,萧二小姐啊看中,肯定有他的原因。
“苟富贵勿相忘。”
他握住大乐的手,发出陈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