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高约三十丈,矗立在洛水城北边。
朱檐碧廊,每一层转角处都有衣袂飘飘的道士手持牌简,谈论着那西陵郡的叛军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卜果子走在犹如凌空的回廊上,透过栏杆眺望。
只见大江莽莽,如一条银色长带从天际飘逝。
泉流涌动,竟似龙腾虎跃。
青山重叠,有如剑入云霄。
他不禁想起自己师弟念过的说是什么阁序里的两句:“层峦叠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这就是洛水城对西陵郡的地势优势。
西陵郡倘若要攻打洛水城,只能往东陵郡的方向走,然后往南由林行韬走过的那条路到洛水城北面,继而攻打由冲虚真人镇守的北城门。
叛军是无法渡过湍急的河水,直接打洛水城西边的。
因此洛王像历来守城的人一样,在北边布置了大量军队,而将部分百姓移到了中南边。
卜果子经过回廊,转到另一面,再次眺望。
连绵的军队,气冲霄汉。
洛王在洛水城积蓄的力量不容小视。
他放下了心。看来师弟从北至南在洛水边找鼎还是很安全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南边过来的叛军。
但南边的,一盘散沙而已,有洛王给的军队应该可以从容对付。
洛王给林行韬军队看来也有让他平复南边叛乱的意思,但总的来说,洛王对林行韬居然还不错的样子。
不过也对,皇子气运和国运相连,在洛王眼中的真皇子林行韬死了,国运消融,到时候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大坏事呢。
接下来,端看那个张况己的能耐了。能让洛王占据地势优势还严阵以待,那张况己想来十分厉害。
但不管哪一方占上风都行——二五仔卜果子心情轻松地走入最上一层。
雕梁画栋,佩玉齐鸣,香气袅袅。
卜果子靠在珠帘旁,看到洛王一身宽大的袖袍,走到栏杆的最前方。
洛王张开了双臂,几乎拥抱起阁楼外的浮云。
他伸出手,几乎要摘下渺茫的星辰。
有许多身材健硕的仆从走到阁楼中央——那里悬挂着一只大钟。
整个摘星阁中央便是这个大钟。
仆从们拎起了铁锤,重重锤在了大钟上。
“嗡——”
卜果子身边原本被下了禁制而静止不动的珠帘顿时哗哗作响,像是要吸走楼外的云雾。
钟声停住了浮云。
下一刻,滔滔江水从天际流出。
人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水。
洛王大声道:“吾为大临渊帝六子,当今洛水亲王凌铭煜!”
“西陵郡张姓氏族大逆不道,行叛逆之举,天地共证,其罪当诛!”
“洛水城为河伯庆百年,望河伯在此危亡之际,助我等渡过难关!”
太羽真人一扫拂尘,声传连宇:“请河伯!”
于是从天际的江水中跃出一条白色的蛟龙。
蛟无角,但这只却有一只独角,想来快要化龙。
蛟龙舒展身躯,一番变化后,化为一名头戴冠冕,玉雪玲珑的孩童形象。
他的神情淡漠,不将人间事放在心上,面对洛王的问礼,只是一挥手。
漫天江水的奇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洛水河景象。
只见奔腾的洛河江水经过峡谷,经过悬崖,犹如一尺素练,悬于青天之上。
“这是洛水的瀑布?”
“河伯为何给我们看这个?”
洛王放下手臂,皱起眉:“敢问河伯,可是瀑布有异?”
河伯没有说话,只是画面再次一转。
只见瀑布的下游处,一大片军队豁然显现。
军队有浓重黑气遮掩,虽看不分明,但也能看出是身着黑甲的西陵士兵。
有道士笑说:“还说提前攻城,原来叛军才至此处,吾辈无虑也。”
卜果子却狠狠皱起了眉,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些士兵不像是要沿着洛水河前行的样子,反而像是......
要渡河?!!卜果子心头大震。
洛王也是猛得一惊,看向身侧的太羽真人。
太羽真人笑着摇头:“张况己一届有勇无谋的匹夫,自取死路尔!洛水湍急,岂容大军渡过!”
“古往今来,洛水只曾有国师率军渡过,还是有龙王相助。今洛水已无龙王,又无天师高手在侧,张况己必铩羽而归!”
听得此话,众人也都纷纷称是。
洛水河伯却淡淡看着喜悦的众人,发出了声音:
“洛水河在前朝名为洛江。河无龙王,江有。”
“当年非是龙王助国师,而是国师杀龙王,强改洛江为洛水河,由此渡江。”
“由是洛江险,无可渡;洛水虽也险,却可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此等秘事。
“就算洛水可渡,张况己凭什么渡!”洛王有些气恼。
所有人看向河伯手边的画面。
只见一名一看便与常人不同的武将手持大刀,大跨步走到水边,一脚踩在被河水冲刷的圆石上。
他长得英武模样,行走间鹰视狼顾,豪气丛生——正是张况己。
张况己抽出手中大刀,对准江水,奋力一劈。
“给老子破!”他哈哈大笑。
随着他的大叫,空中的一颗星辰大放异彩,光华垂落。其光之璀璨竟使得卜果子闭目无法直视。
“轰——”耳边却听得这样的声音。
卜果子艰难睁眼。
这一刀,劈水分浪。
“此等伟力!星辰真命!张况己竟是贪狼星真命!”有道士惊呼。
但是就算是贪狼真命也没法让大军渡河吧!
所以,黑鸦嘶鸣,一名黑衣道士悠然走出。
他轻摇羽扇,面容俊美而邪异。
仿佛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他对准众人的方向露出讥讽的笑意。
有大刀劈浪,又有黑鸦开道,他施施然穿过了洛水。
其后,军队也列队渡过。
水声哗哗,河水被星辰之力和黑鸦挡住,少顷,轰然下塌,将一群正欲渡水的兵卒淹没。
但一名真人、上千叛军却已到了洛水的另一侧。
其实倘若就这样的话也没事,派军队去剿灭也就算了,张况己绝无二劈之力。但那三黑道人却大笑道:
“张将军且稍做休息!我即刻就寻了那鼎,拥天师实力来助大军渡河!”
声音透过画面传到摘星阁。卜果子与洛王俱震,为何三黑道人会知道洛水有鼎?
洛王心神不宁,三年前他寻鼎也是秘密派人去寻,为了不让消息泄露,那百来人甚至单独训练成了叫做虎豹军的队伍。那个提醒他的道士也杀死了。
世间应该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知道,这部分人怎么都不该包含三黑道人。
况且,从前那道士不止说要三年后寻,更说非大气运如皇子皇孙者,是寻不得的。
洛王想到这里,安抚大家:“莫怕,此鼎非大气运者寻不得,我九弟已率军去寻,区区叛军,九弟必能斩于马下。”
卜果子听到这里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不啊,洛王你错了。他们——
是一伙的。
......
此时的林行韬还在骑马赶去的路上。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未来有一个浪漫的河边邂逅等着他。
他只是在马上颠出了一个空气动力学。
尽管骑马要比他想象中简单很多,只要跟着节奏来,就能够人马合一,但要不是炼体有成,他觉得自己的那个会被磨烂。
对没错说的是大腿内侧,会烂掉!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大腿往上、小腹往下的宝地一眼。
一旁的王应勒马说道:“殿下,已经是中游了。”
于是林行韬忍着酸痛下马,吩咐一队扎营,一队保护在侧。
他们不远处就是荡漾着清波的洛水河。渔民以往用过的渔网还留在原处,人烟却是半点不见了。
河边还有一个柴火堆,似乎没有熄灭多久。
许是流民或者山匪留下的。
手里电光一闪,点燃了柴火,在渐渐燃起的火光中,林行韬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行军途中点燃火堆应该不要紧吧,好像有什么暴露位置的说法。
看王应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指挥部下分成小队造石灶。
王应瞅了瞅正在休息的林行韬,走到河边,手里接过一名士卒递来的长.枪,“唰”得掷出,溅起大蓬水花。
他又用力将枪拔起,也不将鱼从□□上撸下来,而是在那个火堆边一左一右插了两根枪,将串了鱼的长.枪架上。
林行韬欲止又言:“不用剖下鱼腹去苦胆什么的吗?”
于是王应又将鱼扯了下来,蹲在地上弄干净。
林行韬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弄鱼,恍惚间生出一种自己不是在领兵而是在种田的错觉。
不远处的队伍已经架好了锅灶,烟气弥漫。
他看了半晌,起身自己走到河边。
洛水的龙脉就在他的脚下,肉眼不可见的白气从他的脚底升到头上,让他的修行日益精进。
他抽出长剑,灌入真气,挥向洛水。
几道光华过后,一条小鱼浮出水面。
嫩脸微微一红,林行韬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操作猛如虎,竟只得一条半个手掌大的小鱼。
拎起小鱼,他坐回王应对面。
王应伸出手,示意把鱼给他。
但林行韬表示要自食其力。
他拿剑破开鱼腹。
眼前忽然闪起白光。
只见粉红的鱼肚内,躺着一张帛书。
林行韬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