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贯穿了张况己的身躯,他抽搐了两下。
只是因为他是贪狼星真命才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即刻死去。
却也是强弩之末。
何况还有架在他脖子上的剑锋。
世界慢慢褪去了色彩, 只有耳边传出破空的声响。
萧合穗横在他脖子上的剑斩下——
一把剑似乘龙破风, 从远处急射而来!
叮!
犹如慢动作一般,两把一模一样的天子剑在喉咙前剑锋相抵, 有火花窜出。
力道相阻,一把终究是假货, 率先开裂。
从剑锋处,天子剑的仿剑裂成了一块块碎片。
另一道剑锋最终在张况己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线, 些微的鲜血渗了出来, 却总算没让他当场死亡。
萧合穗的手一松,她没有管落在地上的天子剑,而是猛得看向远方。
远处山峦暗语,祭祀之歌的余音中,有谁踩着复苏的旋律, 从山中走出。
他来了!
不,不是远方, 就在附近!
萧合穗低头看去。
一名少年刚好踏出最后一步, 凭空出现在了城墙之下。
他步伐匆匆,许是穿越原野而来,身上落了几片草叶。
又许是从流星雨起始之处而来, 金青色的光芒尚浸润着他的全身,将他的面容隐在一片寂静的温柔中。
金青之气散去, 他抬起头。
一张疲惫的脸庞映在了萧合穗的眼里, 只有他嘴角的一抹自在笑意表明着从容自在。
他说:“好久不见, 萧二小姐。”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我的名字吗?”
[萧二小姐,我不要包子,但你需得记住我是谁!]
萧合穗手指一颤,冷冷地回答:“楚王大名,如雷贯耳。”
楚王却笑:“错了,非是楚王的名字。”
是我林行韬的名字。
林行韬眼角的余光能见到在萧二小姐喊出“楚王”二字后,周围欲围攻他的士卒纷纷惊而后退。
他一顿,然后迈步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有人自动远离他。
无人敢于上前,无人敢于阻拦道路。
不过月余,楚王之名,竟至于斯?
林行韬有些好笑。
但他也不是在慢慢走浪费时间装比,而是在用尽每一丝时间回复体内的真气。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经历了一场离别,又匆匆赶到遥远的地方用尽力气扔出救命一剑——
其实他很累了。
他说:“那天我报完自己的名字,其实在等着小姐回以自己的名字。”
“或是小乞儿不配得知郡守之女的名字,那现在,楚王在此。”
“东陵郡郡守之女无礼之极!以下犯上,目无王者!”
“为何不拜!为何缩于墙后!为何——”
“不认楚王!”
萧合穗说过:[东陵郡只认洛王,不认楚王!]
“你,不敢!”林行韬哈哈大笑。
下一刻,在城墙呼呼的风声中,萧合穗一声尖叫,冲过去拾起天子剑。
一道锐利的剑气如同闪电没入林行韬的胸膛。
林行韬没有抵抗,只是伸出手。
气运护体!
在陡然出现的震天龙吟中,他一把抓住飞舞的龙须,脚重重一踩。
青紫色的大龙咆哮着腾转入空。
他抓着龙须不断往上,直到城墙上的场景映入眼帘,他才最后一踩龙躯,翻到城墙之上。
城墙上狂风呼呼,他的眼睛被一片血色迷住。
城墙上的惨状是他没有想到的。
洛王已无声息,他龙缩小盘在他身边,渐渐透明的龙头拱着洛王的手。
而张况己已是意识不清,陷入弥留之际。
冷风带来了万物复苏的花香,却还有血的味道。
张况己最后看到了林行韬,他说道:
“——血的味道,不香。”
他缓缓合上了怒睁的双眼。
林行韬一怔,想到他初见张况己时,张况己踏上洛水城城外的土地,狼视鹰顾,豪气丛生:
[是血的香气!]
林行韬大喊:“操,你别这么快死啊!”
他伸手一挥,气运之龙挡住天上的凤凰。
而体内刚刚恢复的真气也束缚住了不远处持剑欲斩的萧合穗。
“张况己,我杀了国师分.身,我们离征服天下很近了!”
张况己没有反应。
此时的贪狼星距离坠落不过一丝差距。
林行韬咬着牙,冷汗冒了出来。
他要怎么办?
他没想到张况己会输得那么惨啊!
说好的以力破之呢,原来那是一个Flag吗!
他将张况己拉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张况己的鲜血汩汩地流到林行韬的身上,热的,却很快被风吹冷。
林行韬觉得自己很累,以前看着王应死在他面前时,很累。
他叹了一口气,听到战场上的声音。
金铁交击的声响。
惨叫,怒号。
渐渐地,他竟听到了洛王的歌声。
还有百兽的哭嚎。
洛王在唱什么?
风将他的歌声灌入林行韬的耳朵——
[王,天使之长万民,护万民,爱万民。]
洛王原来已经悔改了吗,其愿意以死谢罪,心意打动了上天。
原来如此。
林行韬一笑,难怪张况己会输啊。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
越是累,他的嘴角越是往上翘起。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力挽狂澜,他每次都是这样。
凌铭煜能打动上天,他也可以。
“张况己。”他附到张况己耳边,“你又输了!”
“输给我这个楚王!输给洛王!”
“你为什么会输!”
“我说过的,用兵者服战于民心,民心悦则天意得!”
“我与洛王都得了天意!”
“但是民心之力——你那天也感受到了吧!”
那一天林行韬讲述何为民心,讲述民心溃而国亡。
那一天的张况己畅快狂笑,笑声甚至惊起大地颤动,山石滚落,河水倒流。
那一天他的贪狼星跳动了一下,光芒更甚从前。
那一天的他收回架在林行韬脖子上的刀,喃喃道:“民心之力......”
现在,林行韬对着他的耳朵大吼:“你若是不明白,为什么收刀!为什么——”
“为什么要折返和我一起面对洪水!”
那一天的张况己率领着大军跑在最前面,他是星辰真命,自己绝对可以逃出去。但他没有,他回来了。
不管是他看出了林行韬有什么坏主意,不管是他为了自己身后的军队想要拼一把,他回来了。
他拎着大刀,喊着贪狼,率先冲进了洪水里。
“此是你对洛水城百姓的恩。”
林行韬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鲜血,继续说。
“你又为何要将西陵令牌交予我?”
那一天,张况己或许知道林行韬借此可以趁机掌控西陵,但他还是交出了令牌。
那一天,张况己终究无法攻城而弃父老乡亲于不顾。
[张况己,西陵张家嫡子,其重情义,极重父老乡亲。]
这不是弱点,不是。
“此为你对西陵的爱!”
林行韬分出自己的青紫气运,给张况己续命。
气运疯狂流逝,也就能支持一小会儿。
他将张况己的脑袋搁到城墙上,用力扒开张况己的眼皮,令他的眼睛对准西边。
“看到没!”
“你祖宗死了!那个城隍!”
“他变成流星雨了!”
“他为了张家的未来自绝于天下!”
“为了——”
“西陵郡!”
“这是张家对西陵的爱!”
林行韬又令张况己看向下方,问。
“你又为何要深入敌营,给自己揽上危险,而不是等着胜利自己到来!”
这一天,张况己救卫信,孤身奋战。
这一天,张况己没有等攻城攻得差不多可以稳拿胜利时出阵,而是一开始就冲入了敌营。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那一天在洛水岸边,也是为将者战于最前方。
“此为你对军队的护!”
“洛水,西陵,军队!”
林行韬放开张况己,猛得看向天空。
这些话自然不是说给意识不清的张况己听的。
他是说给上天听的。
上天听清楚楚王说什么了吗?
张况己——
“楚王敢问上天,张家张况己,可配得民心!”
掷地有声!
天意一顿。
林行韬深吸一口气,大声喊:
“洛水百姓皆见张况己奋不顾身冲入洪水!”
“洛水百姓拜我谢我——”
“他们又岂会不拜张况己不谢张况己?”
“拜他不杀之恩!谢他救命之恩!此——”
“为洛水民心!”
“洛水百姓必不望恩人身死!”
林行韬一指西边。
“张况己心心念念的父老乡亲都在等着他凯旋!”
“张家为西陵世家之首,所有人期待着张家带他们冲出西陵!”
“此为西陵民心!”
他又指着远处浴血拼杀的士卒,喊:“那是楚王军,更是西陵军!”
“他们在等张将军带他们走向胜利!”
“民心所向!”
林行韬的目光紧盯天空中的贪狼星。
民心之力很重要——
张况己配得民心——
民心所向,张况己不该死!
西陵众民所望,洛水众民所望,楚王军队所望——
天意一顿。
善。
但还不够,还有——
“张况己第一次知晓何为民心时,他大笑,贪狼星跳动,光芒大甚。”
“张况己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民心时,贪狼星同样有异动。”
“张况己第一次救百姓时,我看到了,贪狼星又动了。”
“在此后的每一次,贪狼星的光芒愈来愈盛。”
“七杀星已降世!”
林行韬大喊:“贪狼星!”
“天已应允,此时不用民心降世,更待何时!”
“给老子下来啊!”
轰隆隆!
[天星降世,生来可有,后天难以形成。]
贪狼星疯狂跳动着。
它在林行韬未来之前就已在疯狂闪动,只是被凤凰的羽翼遮挡。
这个时候林行韬双眼一凝,空中的青紫大龙咬向凤凰的脖颈,凤凰反咬。
两者双双坠落大地。
尘埃四起,林行韬体内真气完全流尽,跌坐在地。
萧合穗提着天子剑,冲破了真人的桎梏,面目发寒地冲过来。
而林行韬仰头继续盯着贪狼星。
贪狼星往下一跳。
[命格归星、有特殊命格的天之骄子,出生与死亡时都会有异象。]
[他们死时,星辰为之坠落而哀。]就像武曲星应命的王应一样,他死的时候,武曲星陨落。
但是,天星坠落,不止是星命者殒命,也有可能是——
天星降世!
“张况己,你起来啊。”
林行韬推了一把。
“楚王命令你,不准死。”
“王者有令,为将者岂敢不从?”
应声而起的,是张况己沉重的身躯。
粗壮的气柱冲破云层,金色与黑色混在一起,照在城墙之上。
天昏地暗,士卒皆惊而停下动作。
那些有星光缭绕的士卒感受得最为深刻,他们被引入命宫的星辰颤抖着,畏惧着。
仿佛有亘古的可怕巨兽正在苏醒。
黄昏是它遮蔽天日的影子,世界被它载于背上。
似龙,似龟。
贪狼星的星象——
龙龟,又称金鰲。
“龙龟龙龟,是为荣归。”林行韬面对着天子剑的剑锋,丝毫不怕,拍手而笑。
“张况己,杀了她,攻下东陵,然后荣归故里!”
一双暗金色的眼眸猛得睁开。
贪狼星轰然落下!
“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