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莎布·尼古拉丝!那孕育千万子孙的森之黑山羊!黑暗丰穰之女神!至高母神!”
男孩高声念出了这句话, 他的脸上还挂着恶作剧般的笑意, 但四周的空气却一下子凝固了。
飘摇的火焰原本正欢快地吞噬着书本和卢卡斯的身躯, 但也忽地停住了。
凝滞不动的空气与其中的火焰,还有令人窒息的压力。
仿佛有无边无际的恐怖要降临在这片快成为废墟的书房之上。
黑夜里,更为深重的乌云聚集在了子爵府的上头, 倘若正有人在观察,他们便能看到那乌云不是乌云,而是巨大的肉块, 乌云那卷曲的边缘正是不断延展的触手。
然而他们不能看见,因为并没有什么乌云肉块。他们只能看见在止息了的勃勃火焰中, 脖颈流淌着鲜血的男孩。
男孩踩在废墟之上,站在最高的地方,脸上既有着失血过多的苍白,又有着火光映照的红润。
他的神情好像是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小少爷,正等着溺爱他的母亲继续将他宠爱得无法无天。
他的确是惹人怜爱的,即便是做了那么大一桩恶作剧,他那漆黑的眼睛依旧像埋藏了星星一样明亮动人。
最终, 他的母亲再也无法忍受地冲了过去, 携带着甜美的爱与无法掩饰的热情。
那道穿着裙子的美丽身影迫不及待地踩过遍地的残肢, 踩过流淌的血,踩着所有消散的恐怖,一把将孩子怜惜地抱在了怀中。
“妈妈, 这回我吓到了你了吗?”林行韬在她怀里问。
夫人抚摸着林行韬的发丝, 然后凑近脸, 伸出了舌尖。
她轻轻舔着林行韬脸上被木屑划过的伤痕。
这必定是一幅舐犊情深的美好画面,月光也照进了子爵府内,照在母子两人的脸上。
乍看像极了一幅圣洁与救赎的宗教画面。
但林行韬知道,这位子爵夫人不是光,她才是最大的恐怖。
夫人抿起嘴唇,带着笑意说:“是的呀路易斯,你吓到妈妈了——不过没关系,你是那么优秀,妈妈不会怪你。”
“妈妈说过,做你想做的事情,妈妈永远支持你。”
“哎呀你瞧你,玩个小游戏让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柔软上翘的尾音逐渐消失在模糊不清的呢喃中,并逐渐下移,最后移到了她的嘴唇与林行韬的脖子间。
她的喉咙鼓动,像是有一只手从她的喉咙里探出,探向林行韬脖子上的伤口!
她并非是亲吻林行韬的脖子,而是在吮吸他的血液!
林行韬忍住没有叫出声,他将手指插.入夫人流泻的金色长发中。
指间的发丝柔滑而散发着甜美的香味,几乎令人不忍抽离。
杀了她!林行韬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是一个机会!
夫人毫不设防,似乎沉浸在了血液的芬芳和奇异的相连之中。
而很奇怪的是,明明先前林行韬已经大失血了,但夫人的吸血并没有给林行韬雪上加霜。
林行韬的精神反而越来越好了,就在他杀机即将展露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液正向着某个位置流去,那个地方有着一个即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存在。
莫名的危机与恐惧从脖子处直窜全身。
林行韬即将发力的手指最终还是颤抖了几下,改为往下穿过发丝。
夫人轻笑一声,拉住了林行韬的那只手。
他的手,被夫人拉着放在了小腹的位置上。
夫人的笑容像圣母。
温暖而温情的感觉反而令林行韬毛骨悚然。
他试探着打趣:“妈妈难道是吸血鬼吗。”
夫人敲了敲他的手指:“小傻瓜,怎么不说妈妈是食尸鬼呢,毕竟血液也是人体的一部分啊。”
她说着说着离开了林行韬的脖子,带着一种神秘的狂热,在原地转起了圈。
四周的火焰重新开始燃烧,浓重的香味在她的肉体周围飘荡。
她是一团旋转着的美丽。
“啊,我最爱的路易斯!孩子!”
“你那神秘的眼睛!给妈妈倾注眼里的黑暗吧!”
“罪恶,恐怖,以及疯狂——啊!它们不在你的表面,却是你的黑眼睛之后的珍宝!”
“你是与我一样的!我们侮辱自己曾经的所爱,寻欢作乐吧!穷凶极恶吧!”
她像是在唱歌,在阶梯上几乎与阶梯融为一体的食尸鬼们则发出相应和的鸟鸣声。
一场盛大的舞会简直要开始了。
就在林行韬以为她会跟自己跳舞甚至与地上卢卡斯的尸体跳舞的时候,她向自己的影子张开了柔嫩的手掌。
她一个人与自己的影子作舞。就是那个长条状但中间有诡异隆起的影子。
林行韬突然意识到,她的肚子里,有东西。
她怀孕了?
“妈妈,我真的是你最爱的孩子吗?”林行韬盯着她宽松的衣裙和完全看不出隆起的腹部。
夫人在舞蹈中歪了一下头,说:“是啊,小路易斯。”
在一个曼妙到不可思议的姿势之后,她轻点脚尖,飞到了林行韬身前。
她许是对自己孩子提出的这个略带不安的疑问感到好笑与愧疚,于是她一边温柔地拿手指摩挲着林行韬新长出肉的脖颈,一边说道:
“妈妈会带你参加后天的宴席的,好好准备。”
“妈妈,那宴席上有什么好吃的呢?”
“哦,我们的路易斯还是第一次呢,不知道没关系,妈妈告诉你,那是生命之粮。”
底下的食尸鬼立刻像复读机一样重复道:
[生命之粮,永享美味,永葆青春——]
“那是成长的养分——我们都需要的。不用疑惑,宝贝,到时候你会惊喜的。”夫人见林行韬似有不解,柔声安慰道。
林行韬则想到刻在桌子上的莫尼耶伯爵的赠语。
“莫尼耶伯爵也是参加者吗?”
夫人愉悦地勾起嘴角,轻声道:“不,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不是参与者的话,那是什么?
——食物。
“好了宝贝,你看你,已经累得站都站不稳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问东问西的。妈妈会心疼的。”
“让卡特琳带你去房间里睡吧。”
于是匍匐着的食尸鬼们变作正常的人类外貌,向林行韬走来。
为首的女仆甜美地笑着,牵过林行韬的手。
他们手上的鲜血滑到了一处,在指缝间流淌着。
这时的子爵府,除了被烧毁的书房,其他地方一如往昔。
灯也全都亮了起来,仆从们的笑声一阵阵回荡着。
在走廊里穿行的时候,林行韬回了一下头。
他看到夫人最终还是来到了卢卡斯的尸体之前。
她背对着林行韬,因此林行韬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到手臂颤动起来。
她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喘息。
然后她伸出手,伸出那样温柔的手指——
挖出了卢卡斯大睁的双眼。
那对蒙上一层白色的绿眼珠子被她握在了柔嫩的手心里,她仿佛一下子满意了。
她抱起了卢卡斯的尸体,向外面走去。
卢卡斯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面庞安静,黑洞洞的失去了眼珠的眼眶却始终朝着林行韬的方向。
......
雷诺抱着队长的尸体回到了特殊警备队的据点。
按照队规,参与有非人类痕迹的事件而死亡的队员是要火化的,但队长因为杀死了自己的队员,可能要面临晾尸以及剥夺荣誉的惩罚。
“我不同意,立即将队长的尸体火化。”雷诺捏紧了拳头,面对着各异的视线,沉声说话,“我绝不允许队长遭到那样的待遇。”
他环视了一圈队员的脸,就像以前队长经常做的那样。
但此刻他的目光是像火一样燃烧着的,里头的愤怒与凶狠蠢蠢欲动。
队员们也不是以前一般其乐融融,高高兴兴的。
有队员质问:“那谁来为我们死去的朋友买单!他一样有老婆孩子,谁去和他们说,他们寄予了厚望的家人没有死在与食尸鬼的搏斗中,反而被自己敬爱的队长一拳轰掉了脑袋!”
“我来说!”雷诺狠狠一拍桌子,然后绕到了桌子后。
“凭什么!”
“就凭我是下一任队长,就凭我是子爵夫人和少爷——贵族们看中的人。”他坐在了椅子后的座位上,将手肘支起在膝盖上,冷漠却又宽容地凝视着激动的队员们。
这是队长的位置。
“我来承担责任,不管哪一边都由我去报告说明。”
他见到队员们的神情有所软化,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随之涌上的,是更大的悲哀。
他以为的同事们原来不是勇敢和蔑视贵族的。
他们平时开的玩笑哪是大胆无畏,分明是躲在暗地里小人一样的讥讽与无奈。
没关系,他想,就让我雷诺接过队长对他们教导的责任吧。
队员们总算听从他的吩咐将队长的尸体拿去火化。
大火中,雷诺突然发现队长被烧掉的裤子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那是一个古怪的十面骰子。
雷诺在心里莫名地笑了笑,队长原来也喜欢玩赌骰子吗,可惜自己没有和他玩过。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无论大火怎么燃烧,无论尸臭如何蔓延,那骰子依旧亮晶晶地发着光。
雷诺皱起眉,意识到骰子不是普通的玩意儿,在他离开据点的一段时间内,警备队肯定有了新的发现。
他问其他队员,于是知道了最近贵族圈子里流行的拿骰子来决定行动的占卜游戏。
他敏锐地意识到,队长的异状很有可能与骰子有关!
于是一段时间后,雷诺望着摆在桌子上拿盒子装的一个十面骰子陷入沉思。
他谨慎地没有拿手去触摸,而骰子表面流动着光辉,夺人心魄,仿佛在吸引他珍藏起来。
一想到队长的蹊跷死亡,雷诺终究还是伸出手,将要触摸到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