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鲤化蛇, 是化龙之路的第一步。
寻常黑鲤, 便是资质出众, 五十年才可化蛇,而林行韬当上黑鲤不过几日,就要开始化蛇了。多亏卿卿的大礼。
说来,人族的真龙之气和妖族的化龙龙性并不是同一个东西, 想必天下也只有林行韬能够将这两种力量相互转化了。
龙气霸道地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快速地化为妖力改变着身躯。
由于卿卿给的这份礼物过于深重,原本只是丝丝缕缕的妖气开始冲天而起!
紫光漫天,几乎遮天蔽日。
一双瞳眸随着光线的变化由圆变窄,颜色变为奇异的深紫色。
鱼须、鱼鳍、鱼尾尽皆消失。在血淋淋的鱼鳞下, 长出了一层紧致滑腻的蛇皮。
尖尖的尾巴拍打在台阶上,林行韬吐着猩红的长舌, 发出无声的嘶吼。
不行!龙气太重!
一朝女帝的气运之龙,远不止五十年的妖力!从鲤鱼化蛇还不够消化!
反而会撑爆妖身!
他从楼梯上滑下, 留下一串血线。
蛇的身躯柔软而富有力量,随着他的不断下滑, 那些台阶也在他不自觉的缠绕中化为齑粉。
他挂在某一阶上,头往下一垂,冰冷的蛇瞳注视到了底下的情况。
在蜕皮的时候, 他看到囚犯被立于城墙。
看到水君朱陋指使屠夫横刀。
看到人血污染神衣与城墙禁制。
看到修道者、武者们动弹不得。
他也看到了王运的奋力抵抗和眼里些微的星光。
更看到了妖族的密谋。
他一直没有动,一方面在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方面在等待自己的蜕变彻底完成。
直到他看到日食。
他终究还是动了。
他原本只想以妖族之身解决此事,但他不能忘记, 下面跪着的是他的子民,百姓如何会希望一只妖去带他们脱离黑暗。
龙吟之声骤然响彻。他运气运之龙,使自己的幻象出现在洛水城墙之上。
于是才有始皇坐于城墙,笑问百姓所跪者为何。
百姓听得一个“朕”字,又扫得垂下的龙尾,不敢抬头,只敢跪伏大呼“始皇”。
始皇归来?
洛王在马下松了口气,还以为是河神遵守承诺造出的祥瑞。
白麓也以为是朱陋造出的幻象,装模作样地拜了拜,只待上天对人族的亵渎人皇之举降下比日食更可怕的惩罚。
朱陋却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藏经阁,眼里愕然和疑惑并存。
始皇问:“独你,为何不跪不拜?”
朱陋回过头,冷笑道:“我管你是幻象还是真迹,我是神,为何跪人?”
百姓齐齐一颤,洛王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在万钧隐而不发的压力下,洛王听得始皇笑着问他:“你是当今洛王?”
话语里明明没有怒气,洛王却难以开口。
反而是囚犯王运开口作答:“始皇陛下,他正是当年长林十八将军的后世传人,当今洛王。”
始皇“哦”了一声,继续问:“既为洛王,你可知朕当初在这里做了什么?”
洛王这回敢回话了,他说:“陛下自封为王,受一地百姓爱戴,由此向王都、杀国师。”
“还有呢?”洛王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瞄到始皇正在抚摸着黑龙的龙头。
漫不经心的动作中,充满了叫洛王赶忙低下头的迫人气势。
这便是开国之帝吗?洛王心里惶惶,突然害怕始皇看穿自己所做的好事。
“挽、挽狂澜于既倒,救百姓于洪中?”
此时的洛水城一片漆黑,只有这一片墙角凝聚着光亮,始皇便在光芒中压制着河神,轻松自若地问着问题。
君臣之间,一问一答,如在朝堂。
不知为何,浮躁、恐惧的人心渐渐安稳下来。
听了洛王的回答,始皇笑骂了一句:“蠢材!”
“你岂不知朕曾封龙王于洛水,命龙王止洪水?”
“四百年前龙王也当拜于朕的身前,四百年后,区区河神,竟敢言‘为何跪人’?”
始皇抬起头,直视着日食,又像是穿过黑幕与空中的诸多存在打了个照面。
他依旧笑着,问:“此为日食?”
旋即指向压低身体抗着压力的河神,言:“当去一河神以告慰天下!”
白麓悚然。
妖海之上,诸妖王震颤。
霎那间,落语成旨,金口玉言!
河神身后的神敕摇摇晃晃,猛然间升于高空,然后裂为碎片。
人族始皇,一朝归来,便是片语间废一神祇!
朱陋痛呼一声,浑身上下有浓黑的鲜血溢出,整个身体都被污血包裹。
不再为一河河神!
所有人都沉浸在始皇威势下无法回神,耳边只余始皇的轻叹:“朕不过四百年未归,人族竟衰落至此吗?”
先前想都没想就去跪拜河神、不去思考河神举动的人都面红耳赤。
在这个时候,朱陋却从血泊中爬出,发出低沉的笑声。
他正在往前爬。
动作怪异,却又有一种动物的协调。
两条手臂分别撑在身侧,也略微撑起了上半身,一块块肌肉在背上隆起,随着手臂在身侧划圈而富有韵律地扭动着。
腰腹便也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脊背压出的一条线隐没在胯间随意披挂的布条里。
两条腿交换着动作,一下伸直,一下踹在地上,以此迸发出前进的力道。
像某种强大而危险的爬行动物,他在始皇漠然的打量中爬到了城墙之下,低着的头忽地抬起,露出一个凶恶的笑容。
“哈哈,人皇林行韬!”他直呼始皇姓名,“你为何只夺我神位,而不杀我呢!”
“是你皇者仁心,还是你——”
“根本没那个能力!”
一条粗壮的尾巴出现在他的尾椎处,他咧着嘴,淡黄的瞳孔缩成一束。
“你才不是始皇归来!你只是四百年前留在藏经阁内的一缕残识!便是靠着藏经阁才能废我神位!”
他似乎已经不认为这个始皇是赵略造出来的。
毕竟赵略再王种再天才,也不可能做到以幻象废神位。
朱陋将心底里一开始对赵略能做到潜入藏经阁甚至破塔的惊愕压下。
定然不是赵略!等自己解决这里的事,就去毁掉藏经阁!
他在日食之下张开嘴,宛若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嘴唇向两边卷开,狠狠撕咬在了龙尾上!
卷唇巨口血盆红!
日食之下,妖族妖力暴涨!
“哈哈哈多谢始皇!我朱陋本就不想做神!”
没有了神衣,也没了神位的束缚,他的妖性更加浓重!
淡黄色的眼珠在黑幕中不断收缩,他大笑道:“日食乃是妖力猛涨之日!我当为妖王!”
大笑间,他变为了一只长达数十米,头部扁平,吻突出,四肢粗短的鳄鱼!
朱陋是一只鼍龙!
浑身的肌肉望之可怕,鳞甲耀眼,他只是简单的一个甩尾,便能叫跪着的百姓尽数扫为肉泥!
而他显露原形不过一瞬,空中有紫气凶猛而下!
“鹏王助我位成妖王!”
妖海之上,传出威严之声:“人皇不是真的归来,他还有十息消失,不用顾忌其他,摧毁洛水城!”
鹏王有令,在仙人到来之前,毁一城!
百姓惊而抬头,始皇的身形果真渐渐虚幻起来。
有人大哭,求始皇再次救救洛水城,求始皇不要那么快消失。
始皇却表现地非常平静,他稍稍抬了抬手,喧哗顿止。
他的声音回荡在洛水城上空。
“朕自然不是无法诛杀此妖。一介鳄鱼妖,何须朕亲自动手?”
“然而就是如此妖物,也敢在朕的洛水城伤害朕的子民,作出狂妄不敬之语。”
“可见人族已经势衰至此,朕可救一时,甚至可救一世,然可救千千万万世耶?”
“固不能也。朕想见到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空中,朱陋的气息节节攀升。
妖王,弱者比人道天师稍强,强者却可比拟人道地仙。
大妖王,想来更比天仙之力。
“朕的人才在哪?大楚的人才在哪?”
所有人看向因为始皇走出而失去了光芒的藏经阁。
那里,有一个叫赵略的,许是天才的人物。
然而始皇却没有关注藏经阁,他反而低下头,笑道:“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
那里,正是眼里有些微星光闪烁的王运。
林行韬初回大楚的第一天,便看中了这个叫王运的少年,否则便也不会帮他圆谎。
从那一刻开始,王运便已身入局中!
年年祭拜王应、又姓王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但就因为所谓的“因果”,明面上他是妖族天才赵略的因果所在,他就有了成长的可能性!
在星辰化形的那一天,三颗星辰七杀、破军、贪狼大放光芒,为天下之人开启星辰坐命之路。却同样有一颗星辰不为人瞩目地照耀在洛王府,穿透屋檐照在牢房之内!
王运,是被林行韬选来,作为现在和今后破局关键的存在!说他幸运也好,说他不幸也罢,从此他就要以性命承担起庞大的责任。
而王运自身的表现也不差。林行韬在塔上看得很清楚。
敢于反抗、不畏神明,他更是靠自己获得了星辰的回应!
此时此刻,林行韬掌帝王权柄——天下之人,是富贵、是荣华、是贫穷、是失意,是生、是死,全在他一言一念之间。他可以让一个小乞儿转眼间成为王爵,也可以让一个亲王转眼间家破人亡。
便是他以前经常说的,一言而毁一国,一令而废一族,片语成旨天下传。
而在他手捏气运之龙,星辰回应之下,一些不可能的事也成了可能。
“你可是王应将军后人?”
王运羞愧:“不,我不是……”
林行韬大笑:“怎么不是,朕说你是就是!”
君无戏言!
“朕问你,你可年年在将军墓前祭祀?”
“是……”
“朕问你,你可姓王,为洛水人?”
“是。”
“朕问你,你可愿效仿将军,做一番大事业?”
“是!”
“既如此,你可愿意为朕杀敌,保洛水城平安?”
王运涨红了脸,眼里闪烁起阵阵星光。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