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功德（二八）

林行韬注视着一头龙龟赳赳成型。

龙龟也回以注视。

渐渐地, 妖王和神祇们注意到了这只龙龟，他们非常惊讶：“黑河河神竟是龙龟血脉？！”

“老龟也有龙性在身？”

龙龟没有回话, 只是仰起脑袋发出一声嘶吼。

林行韬手里的破天戟跟着发出嗡鸣。

林行韬深吸一口气, 大喊道：“龙龟——何在！”

于是龙龟嘶哑回道：“龙龟在此！”

林行韬不再唤他看他, 也暂时没想为什么老龟会是一头龙龟, 而是转身跳入空中。距离龙宫之顶一段距离，他凝视着江水之上、空气之上的紫色气流。

他的身后传出轰隆隆的声响，那是龙龟在前进。

水府诸神在龙王的带领下施法，令汹涌的江水平静下来。

妖王们也没那个余力关注龙龟不龙龟了, 全都站着迸发出全身妖力。

“有一尊天仙来袭。”孔雀王的声音不再轻柔, 反而无限压抑。

“是妙水真君, 象王小心……赵略, 你在做什么，还不退下！”鹏王怒斥，“这和你杀洛王不一样！危险！”

从天际显露出鹏鸟的身躯的一部分, 金色的巨爪堵在妖气泄漏之处。

然而在狮王的怒啸中, 妖海中出现了一个漩涡。

一个紫色的龙卷风转瞬间形成, 蕴含着可怕的比拟天仙的力量。

狮王奔于暴风眼处, 一身青毛被吹至炸起, 并且慢慢变成了紫色。

他说：“人族与妖族本就该开战了！正要趁着这次机会宣战！你们先抵挡一阵，我杀了这狂妄之子再来杀仙人！”

他冷笑着往下看林行韬，做着从暴风眼中跳出撕碎碍眼存在的准备。

林行韬压力骤深，即便有龙性加持，他也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不可匹敌的无力感。

他扛着这种压力, 龙角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等到他身边出现了龙龟巨大的头部，他的压力才稍稍减轻。

这时狮王只剩下头部没有变为紫色。

“这就是破天戟啊……”龙龟打量着破天戟喃喃。

破天戟，曾用于破开天缝，使天地法则重新降临。破天二字，名副其实。

“你还能杀他吗？”

林行韬的回答是一退不退，将长戟横在身前。

龙龟陡然一声大笑，两颗星辰般的眼睛一左一右亮在林行韬身边。

林行韬全身开始出现铠甲。

乌甲乌盔乌长靴，腰缠宝带绕乌云。正是不久前对上卜果子时的将军打扮。

在手背上出现护手的时候，他听到有吹角之声悠长而响。

梦回吹角连营。

四百年前的张况己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卫信，你说这天下最终会落于谁手中？］

卫信正在往一支箭上涂抹毒液，闻言回答：［得鼎者得天下。］

张况己奇而问：［所以你是觉得拿到鼎的楚王会得天下？］

林行韬将长戟转横为竖。

［不管楚王是否能问鼎天下，西陵铁骑永远追随将军至死。］

在妖海泄露之处，有星光闪烁降下。

卫信是杀破狼之一，但其实林行韬和他远没有和张况己、陈珂乐等人来得熟悉。

一方面是卫信是个性格沉闷的人，另一方面就是卫信准确来说，是因为张况己追随林行韬才跟着追随的。

卫信本就是张况己的手下。

东陵郡一役，城墙被张况己弄坏了，林行韬让他修墙，最后却是卫信修好的。

卫信说，将军在战场上冲杀出来救了他一命。

看着天上落下的星光，林行韬微微一怔。

他在想，张况己的破天戟在手，龙龟在侧，却引下了破军星的光芒。

——追随而至。

［老子的眼光准得很，死什么死。］张况己笑骂了一句。

林行韬也笑了一下，面对着只有额间一点青色未紫的狮王，甩过了刚才抽下的长筋。

他将筋络搭在了长戟两边。

破天戟绽放光芒，与筋络暂时连成一体。

——一把怪模怪样的弓就这样出现了。

林行韬继第一次持戟后，第一次持弓。

破军星光落下，凝为一支透亮的箭矢。

破军星兴许是知道今后再无法为破军血脉降下星光，这一次的箭矢散发着格外令人震怖的气息。

异象中张况己消失了，卫信却突然转头，看向了林行韬身后。

身后似乎走来了许多人。

他们从时光的长河里溯游而上。

他们是那些跟随张将军作战过的西陵铁骑。

随着走近，他们的面庞也一直在变化。

西陵铁骑，一代又一代，为西陵而战。

林行韬微微放下持弓的一只手，朝身后扬声道：“过来。”

一个孩童越众而出。

林行韬朝他点了下头。

于是孩童将掌心放在了林行韬的手中。

他们共同握起了弓箭。

［先祖敢杀凤凰，我却不敢杀一只兔子，若是我拉开了弓，卫家怎么会绝后呢！］

——你敢拉弓吗？

他们将弓箭对准狮王的额头，松手。

一箭穿云。

呯——呯——砰。

“先祖敢杀凤凰，我也敢杀狮子的——将门无犬子！”

孩童消失之前默默看了眼远处，嘴唇动了动：谢谢。

而透亮的箭矢映照下，是狮王停留着不可思议之色的狰狞脸庞。

整个妖海一滞。

鹏王和仙人间的交手也停了一瞬。

狮王，死。

在动用妖海之力即将下界之时，死于赵略之手。

即便有龙龟遮挡，龙宫妖王等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还是知道，赵略做到了。

轰隆隆。

紫色的风暴没了牵引开始狂暴起来。

林行韬首当其冲。

他扔了破天戟，破天戟被龙龟一把含住。

然后他感受到了妖海中他自己的力量——他留在妖海上的，分散四面的地仙之力。

于是在狂风骤涛中，他一往无前。

“仙人……”他轻声道。

孔雀王恰巧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咋舌：“你这家伙，不会在杀了狮王后还想着杀仙人吧？那是天仙！活了上千年的天仙！”

龙龟晃着脑袋，大笑着为其开路。但妖海过于暴虐，且力量过于分散，林行韬又经过一场大战，难以为继。

在他皱眉的时候，他注意到卫信的异象竟还没消失。

卫信做了一个拈弓搭箭的动作，然后单膝下跪。

乾风侯。林行韬若有所悟。

西陵铁骑当时为西陵军，又为楚王军。西陵军一代又一代，为西陵而战，当然也是为大楚而战！

卫信不止是张狂己的下属，也是大楚的臣子！

卫信除了说过张况己救过他，也说过楚王救了张况己。张况己从那时开始彻底地服了林行韬，他又何尝不是呢。

“臣在。”卫信说。

话音刚落，天空中狂暴的能力被收拢成一束。

像箭，随即光束携带着狮王逐渐缩小的尸体朝着林行韬急射而来。

林行韬立刻记起了卫信与自己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也是一箭射来。然后呢？

与当时一样，冰冷而黑暗的天幕中，一双金色的眼睛熠熠闪光。

——林行韬的眼睛开始亮起了金芒。

不同的是，当时是气运护体，缥缈的虚影爬上他的身体，现在的他。

——自己化为了一道快如闪电的虚影。

并且，卫信不是要杀他。

迎着光束，独角的巨蟒张大了嘴。

——有蟒吞狮。

吞下狮王虽然缩小但依旧巨大的尸体，包含那一束浓烈的紫光，巨蟒重重摔在了龙宫本就碎裂的瑶台上。

硝烟弥漫。

妖海之上的大战仍在继续，不过因为妖海的不再泄露，龙宫已然在龙王的镇压下恢复了平静。

众妖王一边尚沉浸在狮王被杀的震惊中，一边看着巨蟒缓慢游动。

巨蟒不算庞大的身躯里鼓起来可怕的一团，血淋淋的鳞片剐蹭着白色的玉石，发出了一阵阵嘶鸣声。

不知是玉石太过锋利还是鳞片太过脆弱，黑红的血肉在鳞片下大片大片地绽开。

空气中，腥气十足。

“他的角断了！”小猴王愕然之极的声音惊醒了大家。

无数视线顿时凝聚在巨蟒的蟒头上。

果然。那里本有一只漆黑的独角，但现在只有破裂的鳞片和一只血洞。

角连根去掉了。

大家一时无言，无法做出合适的反应。

龙角断了、会怎么样？

赵略说到做到，杀了狮王。

赵略的龙角断了，身受重伤。

赵略……

他们不知该不该痛惜于龙角的碎裂起来。

现在显然，妖族已经没有谁会去怀疑杀了大妖王的赵略不是绝世天才，只是，他还能走上化龙之路吗？

竟有妖大胆地愤恨起狮王来。都是狮王令赵略的龙角断掉的……

“阿略，少君！”莲女们急忙奔至巨蟒身侧，想要轻抚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却被巨蟒一头撞开。

孔雀公子默然了一会儿，道：“以龙性为代价杀一狮王……我等即便以命相搏也难以伤到诸位王上吧，他怎么会只是一介王种呢。”

就在这时，巨蟒的眸子逼视而来。

孔雀公子头皮一麻。

“嘶——离我远点！”巨蟒边对莲女发出含糊不清的人言，边紧逼而来。

听到他说话的妖们浑身一激灵，实力弱小的王种们更是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龙性分明更加深重了！

小猴王与那双眼眸对视，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长棍，陡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喊道：“化龙……他要从巨蟒化下一个！他在蜕鳞！”

巨蟒盯着孔雀公子，不，盯着他旁边的豹公主的尸体，蛇信嘶嘶吐出。

孔雀公子浑身不自在，缓缓地往后退了几步。

只见蟒躯的破裂处伸出了一点锐利的金芒。

而巨蟒的额头上，传出了两声脆响，像有一对什么东西要艰难地破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