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功德（七十）

一条黑色的小鲤鱼跃过了数重艰难险阻，终于跃到了世界的最高处。

龙门矗立在巅峰, 要想跃过龙门, 便只有比龙门更高。

高过这个世界。

小鲤鱼做到了。

鲤鱼跃龙门。

陈绝缨身边的画布上绘就的黑龙瞬间腾飞。

而横贯了整个世界天空的龙骨穿透了洪水, 开始吞噬其下惊恐的鲲鹏。

鲲鹏庞大的身躯左右摇晃, 悲号之声震动天下。

天要他死，要他惨死, 他便连一句惊问都无法发出, 变作了累累的白骨。

悲号之声却连绵不绝。

渐渐地, 白骨飞往天下各处, 成为抢手的法宝。

世间的凝滞感也陡然消失。

而龙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将灭世的洪水一口吞下的黑龙。

——那不是简单的真龙，是创世之龙。

它是比洪水更可怕的存在，只要一个摆尾，它就能毁灭古旧的世界而创造出新的世界。

只是它似乎并不将威压压向世间, 比起鲲鹏带来的窒息感, 弱小的人与妖与神都恍若未觉，只有强大的存在才震怖着朝着它表达敬服。

其实，天地间尚未有资格真正领悟它强大的存在。

小猴王孙齐天从未有这样的一刻觉得自己的名字取得过于大胆。

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眼睛便是天上那位赐予的, 他勉力抬着头，竟也能看到一些别的看不到的画面。

他看到了一尊仿若俯视着诸天万界的飘渺身影, 身影旁边, 一颗颗古老的星宿亮起，世界的法则便在诸多星辰间穿梭不息。

很快，孙齐天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漠然而深邃的眼睛。

——他在直视天道。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毛茸茸的脚上爬上了一只渺小的蚂蚁, 而他自身在这样的注视下也与蝼蚁无异。

他心神皆醉，纵使双眼快要瞎了也不愿放过一分一秒。

他看到的，不止是现在的身影，这个身影同样存在于过去以及未来，身影所注视的万千生灵，既有万年前已死的，又有万年后出生的。

恍惚间，孙齐天听到了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是天地的呼吸，是整个世界的呼吸。

他们所有生灵便在一呼一吸中跟上了世界的脉搏，而世界的脉搏则被那道身影所掌控着。

一个呼吸被选中，变得粗重起来。

孙齐天听到自己的父王发出了兴奋的怒吼声。

天意降临，大猴王成为了妖帝。

这也许就是林行韬所说的第六大功吧……

林行韬……天道啊。

孙齐天咽了下口水，眼睛再也看不到东西。

孙齐天并不在意自己失去的视力，他只是在感叹，从此世间万物的生死命运便都在林行韬的一念之间。就算是仙人、妖帝、人皇、神祇，都要在大道之前跪下膜拜。

林行韬是这个世界所有存在毕生最大的追求。

孙齐天站起来，举起金棍。

他浑身气息暴涨——只是直视了天道一瞬，他已然拥有了大妖王实力。

在成为大妖王后，他更加敏锐地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

孔雀公子、张及人、陈绝缨……

他们也都陷入了恍惚。

但孙齐天冒出了一个疑惑：现今的天道是怎样的天道？

林行韬还存在人类的情感吗？

自古一直流传有大道无情的说法，也是由此追寻大道的仙人们也都摒弃感情，不入俗世。

当林行韬成为天道后，他是不是已经不能用常理去理解了，他是不是已经成为了无情的规则本身？

．．．．．．

在鲤鱼刚刚跃过龙门之时，有一声婴儿尖锐的啼哭几乎刺破鲲鹏的低沉响声。

丽妃的鬓角满是汗水，苍白的面容上只有嘴唇有着咬出的红色。

太医们捧着一个花苞，小心翼翼地拨着花瓣。

啼哭便从花苞中间传出。

那个在肚子里还尚能说话的神奇婴儿似乎出生后只剩下了哭的本能。

被层层花瓣包裹着的婴孩飞上了空中，渐渐地，花苞绽放，从中伸出了莲藕般白嫩的手臂。

婴孩咕咕坠地，被皇帝林钧睿一把抱住。

这个时候，皇帝身边的所有人看向了远处。

一个女人顶着灭顶的洪水向他们走来，迤逦的长裙融入了一片又一片的血色。

水流淹没了她的脚步声，倒影隐现着她含有笑意的瞳孔。

风高过了女人的眉梢，吹散了眉宇间的最后一丝犹豫。

林钧睿浑身一颤，拜道：“楚之十二世，拜见先皇先祖。”

林卿卿却只是朝他伸出手。

他怀中婴孩的弯起的手指便轻轻搭在了她的指尖。

她说：“这个孩子是人、妖两重血脉，是妖王与人皇的后代。”

“她将是大楚第十三位皇帝。”她轻轻抚上婴孩稚嫩的面颊，眼里浮现出微微的怅然。

她似乎忘了大楚只有四百年国祚，四百年期已至，而天道并没有改变国祚的意思。

她叹息着说：“果然，他并不在意接下来是不是还是楚朝。”

“但是我在意。”

林卿卿悄悄抬了下头，却没有看天，手指有着细微的颤抖。

她……有些害怕。

她害怕成为天道后的林行韬对大楚不再的态度，到底是和以前一样的不在意，还是是那种成为天道后的不在意。

两者当然是不一样的。

倘若必须得舍弃情感与世俗的联系才能成为天道，倘若成为天道后他变了……

［我叫洛水城不要变——这是卿卿给林行韬的礼物。］

林卿卿抿了下唇，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总之，林卿卿要做的就是令接下来的朝代依然为楚。大楚不变，洛水城当然也不会变。

［应该不会生气吧，因为这也是我说过要给你的礼物呢。］

她所要做的便是以自己彻底消失为代价，延续大楚失去的国祚。

应该会生气吧……林卿卿希望林行韬是生气的。

她说：“据说有一个朝代叫做汉朝，汉高祖斩白蛇而建朝，白蛇一刀两断，而汉朝一分为二。”

“东汉和西汉，我们这里也有前临和后临。”

“那么大楚延续之后，是叫东楚和西楚还是叫前楚和后楚呢。”

她说着，身形逐渐透明。

连尸体都是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

过了许久她才抱着孩子往某个方向看去。

那里有一个人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既不阻拦也不帮忙。

他的眼神是幽深而漠然的，他站在那里，却不像是站在这个世界。

天地随时都在拥抱着他，世间万物雀跃地争夺着他的视线。

风滑进他的发梢，日月亲吻着他慢慢垂下的眼帘。

林卿卿稍稍前进一步，又退后两步，随即猛地撞上了一个身躯。

她茫然地转过身，看到自己透明的手穿过刚才还在前方的林行韬的一片衣领。

她的确正在消失，而眼前之人的确是林行韬。

林行韬就这样看着林卿卿消失吗……

她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想，也许林行韬他真的成为了没有感情的天道。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因自己的离去而伤心。

她带着一丝茫然与欣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勾住了林行韬的脖颈。

一个拥抱。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凛冽而深沉的拥抱。

最高之巅的冰雪散发出来的也许是这样的味道。

并不如何温暖。

也许只是因为林卿卿已经感受不到温暖了。

她想到了第一次见林行韬的时候。她从雪地里搀起他，因为靠得近，闻到了冰雪和一阵很淡的木头混合着草的味道。

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味道，当时他在破观里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回答：“嗯……六神沐浴露？那时我刚洗完澡。”

干净、清凉、清甜，其实还有一点点苦。

后来那件睡衣被大乐穿上，大乐使劲嗅了嗅，说：“没了。”

林卿卿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苦味格外得浓重，而细细的香味令她浑身都热了起来。

她产生了一种冲动。

她想要亲吻天道，比清风明月更加地重一些。

她不禁说服自己：我等了四百年呀，就算是看在我那么辛苦的份上，也是可以的……吧。

她猛地低下头，嘴唇碰到了能看到青色血管的脖颈。

她其实想踮起脚亲脸颊的，最终不忍。

不忍令林行韬感到勉强，也不忍自己拥有无望的欣喜。

就在这时，她听到林行韬开口说话：“死去的草、死去的山、死去的人、死去的神、死去的妖，都将归于天道。”

她一愣，问：“那我死了……”

“归我。”林行韬说。

距离他很近的少女即将以最美的姿态死去，带着微妙的喜意与无奈。

“你没有变，还是那样温柔。”和决绝，明明就不准备接受我，还为了让我在死时开心说那样让人心动的话。

林行韬继续说：“我曾经说过，你只要有实力，便能选择你真正想要的。我不想你消失，但我不会阻止你，因为我看到你是真的很高兴能做到这件事。”

“没关系卿卿。”在少女的红裙在手中完全透明之际，林行韬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会回来的，我也会的。”

“不然我为什么成为天道呢。”

“不过。”他望向了远方的另一个世界，“光是地球和大楚的天道，对我来说还不够，我需要万无一失。”

“我需要更多的法则碎片。”

“那个世界散落着许多法则的碎片甚至是完整的法则。法则散落在生物和没有生命的物品上，因此很普通的东西都能有着非同一般的能力。比如某种必须要有视线注视着的生物，一旦没有被注视，它便会拧断附近生物的脖子。”

“这个拧断脖子是作用在法则层面的，仙人都无法抵抗。”

“我会去那里，得到更多的法则。”

“到那时，不止地球与大楚，我将是全宇宙的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林行韬因为自己母亲的经历，所以是个不谈恋爱却很会安慰人的暖男呢（滑稽）——差点成为莫得感情的天道。

收容物世界有天道法则碎片是我自己的设定啦，这章提到的就是著名的scp173（不过我应该不会写到，收容物一卷我写自己想出来的）

摘自SCP基金会网站：SCP-173拥有生命且具有高度敌意。该物体在直接视线内无法移动。与SCP-173之间的视线时刻都不得中断。派往收容间的人员要在眨眼前相互提醒。据报告该物体的攻击方式为折断头骨底处的颈部，或是勒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