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意刚走到笼子边,口袋里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来电铃声。
他将终端拿出,按下接听键。
“什么事?”
一分钟后,唐意挂断了电话,脸色不太好看,眼里隐隐有些厌烦。
但他还是出门了。
至于那只随手捡回来的猫形污染物,他在笼子边上静静打量了几眼,不知是想起什么往事,眼神微动,最终收起手术刀,打算回来以后再行处置。
阿冻全然不知自己差点就遭遇开膛破肚的命运,又安稳睡了将近两小时,才终于悠悠转醒。
地下室没有窗,唐意临走前关掉了所有的灯,此时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无法视物。
不过阿冻也不一定非得要用眼睛看东西,他拥有某种人类无法体会到的奇特感官,即便是在没有任何光线的情况下,视野也依然是清晰而敞亮的。
他先是装模作样喵了几声,果然得不到回应;又试探着扯开嗓子嚎了几下,半晌过去,依然不见有谁来开门。
青年好像真的走掉了。
阿冻安静下来,突然觉得有点无聊。
其实从前在0001污染区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朋友,邻居都不愿意接近他的地盘,直到他找到离开的路以前,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滩,按理来说应该早就习惯了。
但可能是终于来到了一个正常的地方,他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时间就变得分外难熬。
地下室没有钟表,阿冻尝试入睡不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尾巴。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活动腿脚,晃荡着晃荡着,就走到了笼子边缘。
要不先出去转转吧?
阿冻这样想着,毛茸茸的猫爪便开始发生变化,从原来极富饱满肉感的形状坍塌成了流动的粘稠液态,糊上了笼子的网眼。
笼身构造所采用的高纯度K系金属能对污染物的细胞活性产生显著的抑制效果,也给阿冻带去了无法忽视的刺痛感。
他发出一声惊呼,闪电般缩回了触须。
“这是什么啊……”
他埋怨似的嘟囔着,小心翼翼控制触须的速度,再次靠近那些密密麻麻的网眼。
触须末端不断延伸,越来越细,直到能够完全不接触网眼四边的情况下,才开始缓慢向前探去,落到笼外的地面。
十多分钟后,阿冻终于成功让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转移到了笼子的另一侧。
他却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为了能够不碰到那种奇怪的金属,阿冻全程高度集中精神,眼下累得直接原地化成扁扁一滩,虚弱地冒了几个泡泡。
但他很快想起自己的计划,重又振作起来,向着紧闭的房门游去。
这扇门倒不是用那种新型金属打造,只是上了锁。好在最下方有一条缝隙,虽然很窄,对阿冻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
他出了地下室,沿着楼梯往上,去到这栋房子的生活区域。
正如先前被唐意抱进来时所见到的那样,放眼望去,一楼冷冷清清,哪怕是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台洒落进来,也驱不散这股仿佛已经渗入每件家具之中的寒意。
阿冻看了眼二楼,按住心头那一丝探究的冲动,再次用老方法,通过正门底下的缝隙离开了这间屋子。
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扑面而来,自然又清新,不像是污染区里那样充斥着怪异的腥臭与甜腻,让他情不自禁冒起了欢快的泡泡。
就在这时,他听见周围灌木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响动,似乎有什么体型小巧的生物在错综复杂的枝桠迷宫间穿行。
阿冻有些疑惑,想起自己早些时候似乎也见过类似的动静,犹豫着靠近了点。
下一刻,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忽然从灌木丛窜出,气势汹汹朝他扑了过来。
阿冻:!!!
*****
夜岚城基地中央,圆桌议事厅。
应最高长官刘正严的命令,所以高层管理者齐聚一堂,研究最近发生的几起同类异常事件。
“唐意,你怎么看?”主座的中年男人问道。
他身形挺拔,肩膀宽阔,五官相貌自带冷肃之意,不怒自威,但是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十分强硬,反而透着几分温和。
唐意:“污染物。”
话音刚落,坐在他对面的银发男子便忍不住呛道:“还用你来说,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唐意淡淡瞥了他一眼。
维克多莫名心惊,条件反射闭上了嘴,随即意识到这样实在太丢脸了,又硬着头皮大声道:“长官喊你来,就是要让你看看是什么污染物,又是怎么导致这种情况的!不然你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
“维克多。”刘正严喝道。
银发男子从中听出些许不快,瞬间消音。
另一身形高瘦的年轻女子轻笑出声,刘海下的细长双眼闪过意味不明的暗色,打趣道:“维克多先生也太心急了吧?”
维克多:“……”
维克多额角跳了跳,但还是顺着女子给出的台阶往下:“实在是因为时间争分夺秒,不尽快找出原因,风险就一直存在。”
刘正严:“所以我才会召集大家。”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唐意,说道:“无论是什么想法,你都可以说出来。”
唐意垂眸打量着立体投影出来的几名受害者,他们昏迷不醒数日,生命体征却显示正常,只有污染指数正在逐步攀升,可根据身体扫描结果,目前没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出哪怕任何一处异变迹象。
而且他们全是生活在基地内的普通居民,近几年都未曾去过外面。夜岚城位于零污染区域,即使在这里从出生活到老死,都不应该会受到环境污染辐射。
现在这些受害者的出现,就表明着很可能有辐射性污染物潜入了基地。
偌大的议事厅一片寂静。
其他参与者的目光纷纷落在唐意身上,有些是在期待他提出更有针对性的见解,有些则更为复杂,甚至怀疑他是否会与此事有关。
毕竟在座众人都知道,唐意经常会无视基地规矩,将污染物带回他的住所。
唐意终于开口:“可能是孢子寄生……”
这次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便有几道声音齐齐响起:“不可能!”
他们都是负责安全维护的守卫官。
由于过去有过类似的经验教训,他们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防范工作,从各方面杜绝污染物孢子被携带入城的可能性。
刘正严的眼神更为凝重:“依据是?”
唐意:“只是一种直觉。”
“直觉?这可不像是该从科研人员这里听见的话。”维克多轻嗤一声,“毫无头绪就老实承认,没有谁会嘲笑你。”
话虽如此,他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却相当明显,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直到刘正严让他们安静,才有所停歇。
刘正严看了眼维克多,不赞同道:“唐意经历过许多事情,他的见闻比我们在座所有人都要丰富,有的时候直觉并非无稽之谈,而是某种经验的表现。”
维克多张口无言,心里骂了几句。
“我觉得刘长官说得有道理,只是……”先前开口的女子眸光微转,欲言又止。
刘正严:“徐媛,你有什么看法?”
徐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怕得罪人。”
刘正严眉头微皱:“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有话就直说。”
徐媛点头,视线转向唐意,缓缓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唐先生每次进城似乎都不用接受规定检查,会不会是他身上携带着有……当然,这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我也没有说唐意先生哪里不好的意思。”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维克多立刻接嘴:“就是啊,这污染物指不定就是他带进来的!”
其他人心里本来就积了些情绪,平日里不敢吵到唐意面前,此刻见时机正好,纷纷壮起胆子向刘正严控诉。
唐意面无表情,置身事外,仿佛被控诉的对象不是自己。
反倒是刘正严的脸色越发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下一刻便会雷电交加。
众人察觉到有些不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声音迅速低了下去。
刘正严这才开口道:“当时是我站出来给唐意担保,给他开了特权。你们现在的意思,是要质疑我的决定?”
他的话里依然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似乎只是平静的一问,然而但凡是眼睛没瞎的,都能清楚看到那张凌厉面庞所流露出来的隐忍怒气。
没人敢吭声了。
刘正严是执掌夜岚城二十余年的最高长官,期间多次避免基地沦落覆灭结局,不曾做过任何一次错误的决定,早就已经成为基地众人眼中英雄般的存在。
哪怕是对这些位居高位的管理者来说,他的威严也是不容侵犯的。
片刻后,一名有着卷曲棕发的年轻男子颤悠悠举起了手,像是课堂上准备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打破了会议室内的沉默。
“其实、其实我有话想说。”
刘正严的神色略微缓和,问道:“贝恩,你有什么发现吗?”
名叫贝恩的男子轻轻点头,将终端刚刚接收到的分析数据通过图文形式投影出来。
他负责气象环境监测与预警,由于前些天连续出现了好几次的天气异常,便安排人员进行专门的分析测算。
如今得到的结果显示,相较于过去数年的历史数据,今年的风向至少发生了二十度以上的偏差,从原来的南偏东彻底变成南风。
“南风……”刘正严若有所思,数秒后忽然想到一事,脸色微变,“南方有什么?”
他的目光径直投向唐意。
唐意几乎是同一时间回答:“0769号污染区,四百公里外。”
听到污染区几个字,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唐意继续说道:“现在正好是繁殖的季节。”
维克多听懂了他的意思,眉毛瞬间跳得老高:“不会吧?你不要危言耸听啊!”
徐媛:“唐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孢子有可能会被风吹过来?”
唐意用平静的眼神代替了回答。
徐媛的脸色顿时苍白不少,嘴角笑容也消失不见,半晌后喃喃道:“那可真是……无处可藏。”
毕竟基地上空布设的电网只能驱逐那些具有一定体型的污染物,可对于过分细微的孢子,则基本没有防范效果。
刘正严沉思片刻,对唐意说道:“有没有办法治疗?”
唐意:“我要先看看那几个人。”
*****
唐意回到住处的时候,夕阳已经西下,仅剩最后一点余晖洒落在丛生的灌木上,并不赏心悦目,反而透着几分狰狞。
他的视线掠过那些错综复杂的枝节,忽然有些烦躁,想着不如找个时间铲平算了。
紧接着他就见到了趴在台阶上的小家伙。
与早上捡到的污染物不同,这家伙虽然也是雪色的毛发,却多了许多流水般的浅灰色花纹,只有四只脚白白净净,仿佛踏着云朵,又像是穿了白靴。
猫崽见着他靠近,从小小的嘴巴里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喵,看起来十分可怜。
“……”
唐意站在台阶下,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冻又喵喵叫了几声,见他没有反应,便“费力”地爬起来,踉跄着跳下对自己的身型来说略微有些勉强的台阶,摇摇晃晃走到唐意脚边,故伎重施地扒住了他的裤腿。
唐意微垂着眸,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又碰到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