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有一瞬间安静极了,只剩下立体投影的主机在发出运作时的嗡嗡声响。
尽管唐意的语气平静如常,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口确认一句,在场众人却能明显感觉到他有些不快。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那可是3S级污染物的消化道,换作是谁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但与此同时,某些高层——诸如维克多之流——又怀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对眼下的状况乐见其成。
刘正严打破沉默,沉声道:“这是我们从前没有遇到过的新事件,而始作俑者根本无迹可寻,如果不找到针对性疗法,基地便会时刻处在未知的风险之下。”
他凝视着唐意,眼里流露出请求之意:“希望您能走一趟。”
其余人纷纷一惊,注意到刘正严甚至用上了敬称。
就算这项任务十分艰巨,可他作为最高长官向下达命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面对的还是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晚辈,居然还要这么客气?
唐意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讽意的弧度,又迅速归于平静。
“可以。”他淡淡道。
没想到唐意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其余人又是一惊,紧接着就听他对刘正严说:“算上。”
短短两字,没头没尾。
全场只有刘正严明白了唐意的意思,他郑重点头:“当然。”
顿了一顿,他看向在座的守卫兵长,“我要你们立刻从各自的队伍里抽调精锐人手,随同唐意一起前往……”
几名守卫兵长脸色微变。
但还没等他们说些什么,唐意就已经直接开口拒绝:“不需要。”
刘正严皱眉:“此行危险。”
唐意想起当年自己被那些满脑子天才想法的菜鸟拖累,本该没什么事,却最终落得一身伤,嗤笑道:“因为危险,所以才不需要。”
众人:“……”
他们不约而同心想,这话的意思不就明摆着说别人都是累赘?
尤其那些守卫兵长,脸色比刚才听到要抽调人手时更为难看。
唐意并不理会,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会在四天内带回。”
3S级污染物阿尔法是一只体型庞大堪比山峦 的沙鲸,生活在夜岚城直线以北三千多公里的流动沙海之中,即便是用上穿梭机全速赶路,尽可能减少中途补给次数,留给唐意的时间也十分有限。
但刘正严可以确信,青年肯定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从他们相识那天起,对方就从来不曾食言过。
只是他的内心难免浮现些许歉意,再联想到刚才唐意一闪而逝的表情,他隐隐有所预感,分别的时刻似乎已经不远。
*****
阿冻很快得知唐意要出远门了。
至于怎么得知,当然是唐意亲口告诉他的。
当时的他还趴在柔软的地毯上打着盹儿,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一只手提了起来,随即落入某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噢,好心人回来了。
阿冻其实也不清楚好心人是做什么工作的,但能清楚感觉到他这几天忙了不少,而且不愿意带着自己,都是让待在家里。
要说有没有失落,多少还是有点,不过既然唐意特意交代了,这屋子里又到处都是摄像头,他也不能再变成一滩偷偷跑出去,不然可不就彻底暴露了么?
于是阿冻老老实实宅在唐意家里,每天吃了就睡,自娱自乐,感受着久违的悠闲与惬意,逐渐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不过要是能到外面去走走,就更不错了。
毕竟他还得早日熟悉这个世界,努力练习维持人形,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
“小家伙,接下来几天我要出去一趟。”
唐意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轻抚小猫的后脊,任由柔软的毛发从指缝间掠过,与掌心摩挲,听着如同叮咚清泉般规律悦动的“声音”缓缓流淌入脑海,心情越发平静。
他边撸猫边想,麻烦的事情越来越多,看来差不多是时候换个地方住了。
阿冻一听说要出去,眼睛顿时睁得浑圆,仿佛所有困倦都在此刻一扫而空,整只猫差点从唐意的怀里跳起来。
“喵喵喵!”我也要去!
唐意:“……”
唐意越发怀疑这家伙能听得懂人话,甚至那天夜里的那句“好冷啊”,也不是他的错觉。
“……你老实待在屋里,等我回来。”
随着话音落下,阿冻整张猫脸果然都耷拉下来,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他十分敷衍地喵了一声,纵身一跃,轻盈落到地面,踩着柔软的毯子跳上另一张单人沙发,用屁股对向唐意。
唐意:“……”
阿冻坚定地想,就算好心人过来重新将他抱起,像先前那样温柔顺毛,抚摸得再怎么舒服,自己也不能轻易软下态度,必须要争取外出同行的机会。
空气安静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听见说话声音,也没有任何走路的动静。
屋外骤然刮起疾风,吹得窗户玻璃啪啪作响。
阿冻趴在沙发上甩着尾巴,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难道好心人已经生气走掉了?
不至于吧,就为了这点小事儿?
不过实话说,他现在毕竟是寄人篱下,这样闹脾气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合适。而且好心人可能是因为有要紧的工作,所以才没办法带他一起……
想着想着,阿冻便有些忍不住了,不动声色回头望去,想看看唐意还在不在那里,结果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只见刚才还神色平静的青年,此时却紧皱着眉头,两眼失去焦距,俊美的五官隐隐扭曲,似乎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强烈痛苦之中。
“喵喵喵!?”
阿冻慌了,下意识觉得这是发病的症状,但是平时并没有见到唐意有吃药的习惯,该不会是突发急性病……
咕噜。
阿冻一愣。
他发现自己居然饿了。
当然,他在这段时间里其实一直都维持着轻微的饥饿状态,只不过诸如小鱼干之类的美食给他带去了精神的满足,这点饥饿也就通常忽略不计。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体内开始不安分地冒着泡泡,如同沸腾的浆液,这是强烈的饥饿信号。
仿佛受到未知的诱惑,阿冻的食欲正在源源不断涌现,汇聚成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饿了的疑惑之中,身子却已经自发行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到了唐意所在的沙发背上,探出小巧灵活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脖子。
阿冻:“……”
阿冻瞳孔地震:好、好香!
就像是舔了一口涂在蛋糕最外层的动物奶油,丝滑柔软的气息跟随舌尖回到口腔,随即迸发出甜而不腻的浓郁醇香。
阿冻花了半秒时间回过神来,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想再舔一口!
等等,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变态了,简直不是人……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人……但还是好变态啊!
*****
对于唐意来说,发作来得毫无预兆。
霎时之间,世界仿佛被血色浪潮淹没,视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红。
然而在这深红之中,却有难以名状之物在涌动,扭曲,虬结。他被迫与之直视,那些肉眼所不能见到的存在便尽数涌来,化作长有尖锐口器的狰狞长虫,咬破他的头骨,想要钻进他的脑子深处。
唐意无从挣脱这种幻觉,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反抗,只能任由意识在密密麻麻的啃食声中沉浮,等待一切过去。
直到脖子右侧传来细微的麻痒感。
他愣住了。
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对他来说却早已习惯,因此还能分出一丝心神去思考,这股从未出现过的麻痒感是怎么回事。
在幻觉之中,他甚至没办法感知到自己的其他身体部位,只有关于大脑的感觉被无限放大。
结果现在的状况,就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突然闯入了一叶扁舟。
因为这叶扁舟实在太过与众不同,是有且仅有的一抹异色风景,因此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他的注意被引开以后,那些诡谲至极的痛感居然开始退去,而代表着麻痒感的扁舟先是变成了小船,然后是渡轮,甚至到最后成了航空母舰……
唐意猛然回到了现实。
所有光怪陆离的幻觉都消失不见,他还坐在自己家里沙发上,后背渗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呼吸也有些紊乱。
他愣神一瞬,缓缓扭头看向右边。
正处于天人交战的阿冻并没有发现唐意已经恢复清醒,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食欲又没来由减退时,已经与扭过头的唐意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
空气一阵死寂。
唐意直勾勾盯着阿冻,问道:“刚才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阿冻的嘴巴上,眯了眯眼,瞬间明白所有,自问自答道:“你舔了我的脖子。”
“……”阿冻心虚极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毛发炸开,像是一朵猫形的蒲公英。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伪装的可是一只猫咪,就算张口舔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于是他重新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昂起猫头喵了一声。
——是我,那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