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奉天殿。
随着登阶的脚步声,面色沉稳的朱棣坐上高位,目光扫掠过精神矍铄的群臣后,空旷巍丽的大殿中回响起浑厚见礼声。
老宦官传唱。
郑和盛装进入大殿中,跪下大声:“臣不负厚望,此行西洋抵达占城,满加剌,苏门答腊,锡兰山,小葛兰,柯枝……古里,在苏门答腊时,臣尝试继续往南行驶,发现往南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臣所带干粮不足,行了七日便返航,在苏门答腊补足辎重后,返回天朝。”
郑和第一次下西洋,是不会在苏门答腊往南行驶的,朱瞻墉改了大船,使得船能出深海,郑和也是想确认,才如此尝试。
他继续禀报:“臣见了诸国的国王,昭彰陛下圣恩,赐给他们天朝的赏赐,并将使臣带回大明,觐见陛下!”
他发现陛下面色舒畅,但舒畅目光中又带着一丝隐忧。
郑和还不知。
京城丝价因他回来,发生了一轮怎样的变化,此刻,一直关心坊间丝价的郑赐站出来,沉声道:“陛下,京城的丝价稳住了。”
“稳住了?”朱棣愕然看过去,仿佛三日没看邸报。
“嗯!”郑赐示意宦官拿上来,礼部掌管礼乐,对服饰很看重,拿过今日早朝带进宫的两匹丝绸,一匹天青色,一匹象牙白。
朱瞻墉不知晓,这两种颜色出现于明中还是明后,但明初无如此绚丽的颜色。
朱棣不喜欢奢侈,但只一眼,就被象牙白丝绸吸引住了,皇后看见肯定喜欢。
文官们则是看向天青色,可以用来做儒裳。
“这是京城近日流传出的新丝绸,不知是谁调配的?经此一物,京城近日丝绸价钱,涨了一两银子。”郑赐禀报。
朱高炽猛然想到朱瞻墉。
……………
朱瞻墉回到皇宫。
壹貳叁肆伍陆原原本本目睹这一幕。
老朱不懂经济,可他不傻,只是眼见受限于历史的格局,此刻从朱瞻墉身上体会,不必那些文官提醒,他就能从一匹丝绸溯源每个环节的利害关系。
丝绸商,生丝商,丝农,朝廷,几分纹银如何在丝商手中变成十几两银子,老朱很生气,仿佛他便是那个丝农。
更遑论,还不是大明的商人。
壹:“这些番商,还是赚许多银两!”
朱瞻墉决定疏通老朱,不然够老爷子气几天了:“太祖,孙臣恐怕做不到不让番商赚银两,况且,他们赚的也是番国王室贵族的银两。”
不让番商赚银两?
他们就不会倒卖丝绸,对大明反而得不偿失,朱瞻墉无法让丝绸卖出海外的价钱,让百姓不被压价已是尽头,想在番商身上赚回这笔银子?
大抵需等到大明战船,在西洋千帆过境。
叁也做过买卖。
叁:“呵,一月之后,他们寻真蜡王子,只怕恨不能把你枭首。”
朱瞻墉:“不会,他们只会想着如何把手中的丝绸卖出,待那时,番商已经随郑和离开大明了。”
这次多亏肆的天工造物。
就当他准备润物无声赞美肆时,肆急切嗓音响起:“有件事我想请教各位?”
使用天工造物最多,对于肆的事,朱瞻墉还是上心的。
“肆你说?”朱瞻墉道。
肆嗓音刻不容缓:“在下已经赶至京城,可听闻,那抗金将军,已被下狱,如今在下还未见到圣上,打点了官员许多银两,却无人肯引见呀??”
在座众人中,只有朱瞻墉清楚肆的处境,甚至比肆自己更清楚,崇祯虽杀了魏忠贤,但魏忠贤的余党仍占据朝中,君臣离心,为何让你见?
因为朱瞻墉的缘故,老朱对肆的关系极好,于是愤慨的嗓音传来。
壹:“这些狗官,只晓得收银两!”
叁的思路很符合他所在朝代的特点。
叁:“可否用美人计?送一個美艳秀色的女子,让她笼络这些大臣,替你传话?”
想法是好的,但来不及了……
此时的陆说出越王勾践送美女给夫差的轶事,赞同叁的主意,至于贰和伍,似乎并不擅长如何觐见皇帝这种话题。
朱瞻墉轻叹一口气,看来只有他能给肆出主意了,崇祯身边有个宦官,名王承恩,他一定会替肆引荐崇祯。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相互的。
若他不帮肆,肆下次也不会痛快把天工造物借给他,更遑论,肆从来没推诿过。
朱瞻墉说:“皇帝身边必然有宠幸的人。”
肆有点明白但又不全然明白,问:“瞻墉你是说?”
朱瞻墉说:“若文官不成,便找宦官,打听皇帝身边最宠幸的太监是谁,西直门每日有出宫采买的太监,切忌,不能说是想见皇帝,免得引人怀疑,就说初来京城营商,想认识认识宫里的大人物。”
崇祯宠幸的太监只有一个,王承恩,只要是太监都知道。
肆这回懂了:“瞻墉多谢了!”
啊……肆你太客气了,朱瞻墉用“我们都是一家人”的语气说道:“若不成,你再来找我。”
老朱暗叹,咱这太孙比泥鳅滑……
………
崇祯三年,七月。
京城长安大街,一座客人来往的酒楼中,坐在角落的儒生悄然睁开眼眸,仿佛早已想好接下来做什麽,匆匆往西直门走去。
焦急等了一个时辰。
才瞧见三個小宦官赶着马车,不徐不缓,朝西直门而来,肆连忙堆起笑容:“公公留步,小人是从江南来的行商。”
那赶马小太监正想大喝驱赶,却瞧见,对方迎面便是十两银子递过来:“说吧想求咱办什么?”
肆按朱瞻墉说的,说道:“小人想打听,如今陛下身边宠幸的人是谁?”
“嗯?”
肆连忙道:“唉,如今辽东的局势公公也清楚,天下人心惶惶,做买卖的谁不怕巧取豪夺?小人就是想尽快找个靠山!”
那小太监眸中警惕悄然散去:“若说陛下宠信,非王公公莫属。”
“还请公公通传一声,见与不见,这些都是公公的。”肆很润地递过钱囊,里头有上百两。
小太监满意地驾车离去。
直到两天后。
王承恩是崇祯的肱骨心腹,自魏忠贤被除掉,崇祯召回各地镇守太监,王承恩助其剪除魏忠贤的党羽。
王承恩正忙着帮崇祯批红,却听端茶进来的小太监怯生道:“爷,前些日子奴婢出宫采办,有个江南来的士绅打听爷。”
“他说了什么?”
“想见爷。”
王承恩摸着下巴,似是陷入沉思,陛下正为辽东的军饷发愁,士绅?他当下便有了主意。
第56章
王承恩见了肆,却听到了不一样的事。
此人并非想巴结他。
王承恩也拿不定主意,决定禀报崇祯,由崇祯自行决定。
奉天殿,
崇祯皇帝朱由检如同贤君端坐在御案前,他每天鸡鸣便起身,到了夜里亥时还不睡,从未懈怠批阅疏奏,空暇就学习儒家经籍,熬更守夜,试图挽救大明的危机,十九岁便流露出成人的勤敏。
“陛下,有個商人从江南挟粮而来,欲资九边军饷,恳请觐见陛下。”王承恩对着朱由检小声道。
朱由检抬起头。
“此人曾在崇祯元年,参加朝廷会试,落榜后遂绝科举之念,在江南做起了买卖,奴婢觉得是個清直的人,陛下想召见他吗?”王承恩问。
浊世将至,天下涌现方正之士,不愿做亡国之民,崇祯心中感叹:“他叫什么?”
“宋应星。”
宋应星跟随宦官进午门,穿过金水桥,至于见到皇帝,朱瞻墉教过他怎么才能救出袁崇焕。
踏入奉天殿,见礼,缓缓地抬头。
“学生听,金贼接连攻破永平、遵化,陛下诏天下勤王,捐资济响,所以学生裹粮前来。”
下诏后响应寥寥,崇祯皇帝疑惑:“你为何愿意捐粮?”
“若金军破了京城,学生就是亡国之民,学生的田地,家产和妻儿,都归金人所用,自大明开朝以来,汉人和金人冲突不断,学生不相信,金人会善待我等亡国之民。”宋应星在朱瞻墉身上学到了些,他原本并不擅长谈锋。
崇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生拘介之士!不知先生裹挟多少军饷入京?”
“学生有個请求,请陛下赦免袁崇焕。”宋应星说出此行目的。
“朕已下令处死他了!”
崇祯目光闪烁,袁崇焕先斩后奏杀了毛文龙,又擅自与金贼议和,朝中纷纷弹劾袁崇焕和金贼有勾结。
“袁将军本在宁远,可听后金大汗皇太极率领数十万大军,突破大安口长城关隘后,星夜兼程,率大军援救京师,敢问陛下,若袁将军真投靠后金,为何要回来援救?”宋应星道。
崇祯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没法回答这個问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袁将军被处死,得益的是金军!”
宋应星大声起来,道:“学生是来向陛下献策的!”
“听到袁将军死讯,皇太极定然会率兵进攻京师,陛下不如将计就计,于狱中处死袁将军,趁机抓住通风报信的人,再暗中派袁将军阻击皇太极的大军,若真没有通风报信的人,再处死袁将军也不迟。”
崇祯眼神动摇。
“此事也不难,那通风报信的人,定然在劝谏陛下处死袁将军的人当中!”宋应星笃定,在牢中秘密处死,消息要经人通传,皇太极才会知道。
崇祯深吸一口气,大明进入小冰河期,粮食欠收,各地闹灾荒揭竿而起,各自为战,朝廷内还有魏党余孽,辽东又不断催促军饷,内忧外患,这些政务等他处置,他实在没有心思琢磨其中的利害,此刻幡然清醒过来。
“传朕旨意,给袁崇焕赐一壶酒!”
…………
如今,是永乐五年。
宋应星此刻化身为肆。
若没见过朱瞻墉,他或许会隐居在江南,过上捣鼓捣鼓工艺的生活,可自从见过朱瞻墉的一系列操作后,他觉得大丈夫可以有另一种选择。
而此刻,朱瞻墉也察觉到肆在明末上线了。
朱瞻墉问:“肆你解决了吗?”
肆由衷道:“陛下已秘密处死袁将军,只待那细作给金人通风报信,就能抓出奸臣,在下兴许能不当亡国奴!”
太祖和贰叁伍陆不在明末,很难体会他的心情。
明末到处都是火。
若没有惊天大挂很难扭转局势,因为事情并非一件接着一件,而是同时发生。
小冰河期致使天下闹灾荒。
等这边派人去平定叛乱,那边金军就攻城门了,缺粮、魏党余孽同时在酝酿,稍不留神,便酿成大乱。
崇祯三年,希望肆还有时间吧。
朱瞻墉问:“你招募的乡勇护卫如何了?朝廷虽然严禁,但可以收治有壮丁的农户,作为庄子的佃户,一旦遇上兵兆,这些人皆可为兵!”
老朱听后不禁点头,当初郭子兴恰是聚集田户中的青壮,这些人农忙时能耕地,战时可为兵,还能避免朝廷清查。
壹:“咱太孙说得不错!”
祖孙二人给他指点。
肆仿佛脑子上开了一个新的大门。
叁也开口:“若手中钱粮足够,可以铸造铁器了,若真等到战时,价钱不可同日而沽,何况还难以获得!”
朱瞻墉收敛了心神。
你们这群干啥啥不行,武装第一名的家伙……朱瞻墉心里吐槽几句,便想起京城的丝价,时间走过大半个月。
能卖多少丝绸?
丝商们发疯似的,往湖州、杭州、苏州的乡下跑,田野上,成片的桑林,光秃秃的无叶枝条,一连走访几户人家,居然都卖没了。
朱瞻墉承揽了京城的丝农,生丝还算充裕。
“殿下要番人护卫做什麽?”甫一出大门,吴中就把朱瞻墉拐到角落,而后笑眯眯看着他。
“出事了?”朱瞻墉问。
“阜安丝坊和苏杭两家丝坊,状告到应天府衙门,说有個真蜡王子订了他们的丝绸。”吴中眼神仿佛在说,别装了,你就是真蜡王子。
应天府府尹顾佐,也痛恶这些泼皮奸商,将他们赶出去。
“二叔也卖了许多丝绸,然否?”朱瞻墉反问。
“汉王在京城有许多皇店和庄子,陛下对他赏赐颇为丰厚,这个自然!”吴中四下瞥了眼,小声对朱瞻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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