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冷心话音落下,周行山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一身黑衣,嘴唇紧抿,脸上带着贯穿伤面无表情的箫吟:“稍等一下,我穿一件衣裳。”
金冷心扬起苍白的嘴角:“好啊,我在门口等你。”
周行山起夜如厕,没想到他会三更半夜来找他,他目送着他离开自己家的后门,如了厕,重新返回屋中,穿了衣裳,轻轻的拍了拍床上深睡小妻子的脸。
姜钱儿被拍醒,迷糊的问道:“相公,发生什么事了?”
周行山声音低低的说道:“二爷找我赏月,我出去一趟,告知你一声,免得你醒来看不到我,着急。”
姜钱儿彻底醒了:“好的相公,你多穿些衣裳,夜里冷。”
周行山吻了吻她:“我晓得了,你再接着睡。”
姜钱儿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周行山掩了掩被子,离开了床,轻轻的掩上了门,走了出去。
姜钱儿翻了个身,手握在了枕头下的匕首上,如果天道原作者趁她相公不在再过来,她可以用匕首,杀不了他,让他疼。
夜晚寂静,月光皎洁。
没有灯,胜有灯。
金冷心一身墨袍,在月光下像一团黑,一团看不清楚的黑,他望着手提着灯笼的周行山:“这么亮堂的夜,你提个灯笼,是在提醒我老,眼光不行吗?”
周行山把手中的灯笼微微往上一提:“二爷,您这纯属没事找事,是想让我骂你一顿,还是想让我揍你一顿?”
金冷心龇牙咧嘴:“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只不过觉得今天夜色格外美,提着灯笼,浪费。”
周行山眉头一挑,把手中灯笼一丢,瞬间火燃烧了灯笼,窜出了火苗,不到片刻,灯笼被燃烧的一干二净。
此情此景,让金冷心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行山直到火灭了,才回答他道:“二爷说我提的灯笼浪费,这下就不浪费了。”
金冷心呵呵一笑道:“我就随口说个玩笑,你怎么就当了真了?”
周行山立在他面前:“在这天下里,没有什么叫玩笑,一口话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就捡不起来了。”
“箫吟你让他在家,他却偷偷的跟着你,看似离我们很远,我们说的每一句话,他却能听见。”
金冷心闻言,向身后望去,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看见了箫吟,月光皎洁如银,他一身黑衣,杵在那里,格外显眼:“一条狗而已,听见就听见了,你还怕他宰了你不成?”
周行山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你呀,这条狗也只听你的,我们在他面前,不过是喘气的活物罢了。”
金冷心哑然失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他很听话的,从来不乱咬,从来不乱挥剑。”
周行山借着月色,凑近他,压低声音:“他是不对你乱咬。不对你乱挥剑,但是对我们,就说不好了。”
“更何况,现在我严重怀疑他已经恢复记忆,所以,二爷,你说他之前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才能造就他如此冷酷武艺高强?”
金冷心呼吸一紧,心漏跳了一下,故作轻松之态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他怎么会是谁家的公子哥,他最多是谁家的死侍,暗卫。”
“至于他脸上的伤,你该不会觉得是他故意的吧,其实不是,他脸上的伤,是我为了以防万一,命令他毁了自己的脸的,所以他没有恢复任何记忆,没有想起任何东西。”
月色下的金冷心,穿着墨袍,夜风吹起他的袍带,过了腰臀墨色长发飞扬,让他整个人带了一丝虚无缥缈之意。
周行山长长叹出一口气,“脸毁了就毁了,不是什么大事,按照禾隐先生的医术,最多1~2月,他就能恢复如初。”
“至于其他,二爷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去揣测,我也不宜多说什么,你自己掂量着办。”
金冷心听到他此言,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久久方才道:“行哥儿,你是一个有本事的,我不想连累你。”
周行山突地笑了起来。提醒着金冷心:“金二爷,你说你不想连累我,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两个的生意是连在一起的。”
“你若有事,我绝对跑不了,我若有事,你得给我陪葬,不是吗?”
金冷心心头一震,手指慢慢收拢,良久过后,道:“抱歉,我忘了。”
周行山站直身体,不在意的说道:“二爷,你不必对我抱歉,人生苦短,你觉得没错,那便没错。”
“我前两天查看了家中余银,不足十万两,过年肉肠的分成要下来,大概再有十万两。”
金冷心眉头一拧,声音发冷:“你什么意思?”
周行山不急不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咱们做生意赚钱速度太慢,需要放开速度,把银子尽快地捞到自己手上,才能有钱使得鬼推磨。”
金冷心眉头拧成了川字,双眼在月光之下死死的盯着他:“行哥儿,你别怀疑,箫吟他不是宫里的那位!”
周行山勾起嘴角:“我没说他是宫里的那位,我只是要赚银子,防患于未然,毕竟宫里的那位失踪了,现在虽然还会大肆喧哗,但是,各路诸侯,皇子们,已经蠢蠢欲动。”
“你我是皇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人来拉拢我们,所以,咱们早做防范,比较好!”
金冷心手指圈握成拳,指甲镶嵌在手掌心里:“我知道了,我那里还有些银……”..
周行山淡淡的打断他:“你的银子是你的银子,我的银子是我的银子,对了,我们来银子太慢了,需要另辟蹊径,搞银子快一些。”
“我这边有几个法子,你且听听,听完之后你再想些法子,明日再跟我讲,咱们再商量商量,如何来银子快!”
金冷心紧握成拳的手掌,缓缓松开,“好,你说……”
周行山张口朗朗说了起来。
金冷心侧耳倾听,偶尔插上几句……
两人在月光之下,聊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才聊罢,踏着月色,各自回家。
周行山脱掉衣裳,上了床,把自己的小妻子抱在怀里,拉好被子,吻了吻他的额头,闭上了眼。睡觉。
金冷心回到家中,坐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把装有银票的箱子重新拿了出来,开始一张一张的数银票。
箫吟把手中长剑放置一旁,一把抓住他的手,漆黑冷漠毫无感情的眸子,盯着他:“主人,你已经第二次数这一箱子银票了,是不是周行山威胁你了,我可以杀了他。”
数银票的金冷心手一顿,眼皮撩起看向箫吟:“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会杀了你。”
箫吟如雷重创:“主人……”
金冷心眼皮重新垂下,凉凉的打断他的话:“你先睡,我数好银票,就来。”
箫吟没有去睡,就站在他旁边,直勾勾的望着他,望着他一张一张反反复复的数银票,一直数到天亮……
天亮,姜钱儿起了,跟随食堂的人,抬着早饭吃食,带着账房,拿着账本和看管仓库的人来到村口。
井荣他们昨天吃了个热饭,喝了热汤,虽然住在外面,但是前所未有的舒坦,大清早起来没多久就看见姜钱儿他们出来了。
在拦着村外和村里面的棍子抬起时,井荣就拱手对姜钱儿道:“姜娘子早,多谢姜娘子,周老板昨晚的热汤热饭!”
姜钱儿露出浅笑:“举手之劳,各位千里迢迢而来,货物没弄完,我也不好请各位去吃饭,只能委屈各位在外面吃了。”
“这是早饭,请各位用些,用完之后,咱们继续验货,待货物验完,我在请各位吃饭。”
井荣和他的人没想到,还有早饭吃,早饭还格外丰盛,有包子,油果子,粗面汤,分量足足的,足够他们一百多号人吃。
井荣见状先是自己道谢,之后又让他的人道谢。
众人道谢完之后,他让众人快吃,吃完了赶紧验货。
众人应了一声,依次排队,打面汤,拿包子,油果子吃。
姜钱儿在旁边也不急,翻看了账本,等他们吃好了之后继续验货。
今天验货和昨天验货是一样的,一袋一袋验,全部验完之后,验出五百斤不合格,这五百斤潮湿,发霉,是蒙在上面的油布坏了,一路而来,淋上了雨水,没有及时晾晒,变成了坏货。
井荣对此没有任何意异,坏了就是坏了,而且风筝这边传话要东西,传话的人已经再三说明要什么货。
因此有坏果,发霉的,卖不上文钱,是他们这边的问题,不是旁人的问题。
姜钱儿把记好的账本合好,拿在手上,对着井荣道:“现在是晌午,麻烦各位把牛和马拴好,跟我来,我请各位吃晌午饭。”
“井老板,你也来,和我一起回去结账。”
做生意的人,最喜欢一手交钱一手结账,对此井荣没有任何意见,除了频频道谢之外,转身又吩咐了自己的手下,留下看牛看马之人,其他的人先去吃饭,吃完饭之后再换其他的人,并叮嘱,进村之后,恪守村中规矩,不可造次。
井荣的识大体,让姜钱儿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不骄不躁,懂规矩又客气,目前看来,是一个合作之人。
姜钱儿带着这一群人,先去了食堂,早晨跟食堂打过招呼,多做一百多号人的饭菜,无需额外什么,本村上工的人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
有肉,有菜,有汤,杂粮饭,杂粮汤面管够,井荣的下属从来没有见过这阵仗,他们帮人送货,买卖,都是自己自行解决吃喝。
就算对方买家大方请一顿吃,别说荤腥了,野菜多加些油水都不可能,最多清汤寡水,加个杂粮馒头,已经不得了了。
现在在这穷乡僻壤的翠山岭,干净的饭桌,敞亮的房子,饭菜管够,让众人对着打饭的婆子,阿爷们小心的问道:“阿婆,阿爷,让我们敞开了肚子吃,我们可是一百多号人呢。”
打饭的阿婆道:“晓得,姜娘子说了,你们一百多人,从千里之地送货来的,让我们烧的多,够吃,你们只管敞开了吃,不浪费就行。”
阿爷也道:“对,姜娘子,周当家管的可不止你们一百多号人,还有村子上做工的其他近二百人,修房子的百人。”
“我们每天做饭,做好几百人的饭,所以呀,你们放心大胆的吃,绝对管够,管够。”
众人笑容满面:“哎,那我们不客气了,谢谢姜娘子。”
此起彼伏的道谢声让姜钱儿应了一声:“都别客气,多吃一些,我带你们老板去结账,井老板走吧!”
井荣说不震撼那是假,他也算见过世面,跑了不少地方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翠山岭这样,村民和谐,团结一心。
姜钱儿带着井荣离开食堂。
井荣的手下开始拿饭盆,排队打菜,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满满一大勺大肉,肉多汁多,再加上两大勺当季应季菜,饭盆还没打饭,都快堆满了…
井荣跟在姜钱儿身后,见识到传说中穷乡僻壤,穷的饿死人的翠山岭里别有洞天,正在起修的房子,油坊,大作坊。
空气中,弥漫着油香,坚果香,从村口到里面修的是青石砖的路,路的两旁,晒的坚果,村民家门口晾晒了菌菇类。
往前走,看见了靠水塘的鸭圈,鸡圈,牛圈,里面有喂鸡喂鸭忙碌的人,再往前走就是两个大宅子,一模一样的大宅子。
朱漆大门,门口立着两个狮子,大门上悬挂着两个红灯笼,气派不输于外面府城的任何大宅子。
堂屋正厅除了周行山,还有金冷心。
姜钱儿把手中的账本递给了周行山:“相公,这是井老板这次货物的账本,你看一下,把他账给结了。”
井荣愣了一下,带了些错愕的看着姜钱儿。
他没想到这个风筝她口中的姜娘子会是周老板的娘子,他以为她是周老板得力的助手,手下的掌柜子。
周行山接过账本,眼皮一撇,看见井荣望着自己娘子,眼神刹那间寒厉,把账本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井老板,我娘子脸上有花吗?”
金冷心:“!!!!!”
好酸啊。
这是打翻了醋缸子?
井荣也是,是见过世面的,而且又不是第一次见姜娘子,怎么就看得愣神,目不转睛了呢?
井荣乍然间回神,急忙拱手带着歉意道:“抱歉,周老板,我以为姜娘子是您的得力助手,没想到是您的娘子,刚刚听到她叫您相公,愣了一下,多看了她一眼,绝无冒犯之意。”
金冷心唏嘘一声:“井老板,风筝没有告诉你?”
井荣回道:“风筝姐介绍时,只说了姜娘子名字,未说她的丈夫是谁,所以……真是抱歉。”
他的态度,言语没有任何张狂,错了便诚心道歉,没有其他辩解,这让周行山脸色微微好看的些许。
姜钱儿此时开口带着弯:“相公,不知者不罪,人家千里迢迢而来,中午饭还没吃,就等着你结账呢。”
“你给他结账,我去大作坊看看香皂,回头我从食堂里打饭回来陪你吃饭。”
周行山秒变脸,声音又低又温柔:“好,我等你!”
金冷心连忙道:“回头给我打一份,我跟你们一块吃。”
“好的,二爷!”姜钱儿对着金冷心道,然后冲着井荣点了一下头,离开了堂屋,带着阮月月离开了家,去大作坊了。
“井老板,坐!”金冷心见周行山不招呼井荣,他招呼起来:“别客气,坐着稍等一会儿!”
井荣看了一眼周行山,慢慢的坐下了。
周行山拿起了算盘,对着账本,开始算了起来。
井荣运来的东西,有胡麻,有落花生,干板栗,各类坚果,东西繁多,价钱不同,周行山用了半刻钟把账算出来。
他站起身来,拿着账本,算盘来到井荣面前,把账本和算盘放在了他旁边的小桌上,用手点了一下:“井老板,你看一下货物的总量,银子的总数对不对!”
井荣再一次见识到,翠山岭的周家与他以前打过交道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做到了真正的尊重人,当面对账算清。
井荣有多少货,折损多少,他心里有数,账本翻看了一下,货物的总量是对的,银子,比他预想的要多。
他也是一个实在人,手指着账本上的银子,对周行山道:“周老板,这银子不对。”
周行山垂眸望着账本上的银子数:“哪里不对?”
井荣抬起眼,望着站在他面前,右眼角下有伤痕长相俊美的哥儿:“多了,多了百两。”
周行山闻言,缓缓一笑:“你千里迢迢而来,货物拉的又多,我总不能让你价钱只比粮行高一些,所以多加了一些价钱。”
井荣连忙站起:“不不不,周老板,说好什么价,就什么价,我不能多收你这些银子,更何况,你们收的粮比粮行价钱高多了。”
周行山道:“是,我们收的是比粮行高,这是为了下次买卖,多出的百两,就当我请弟兄们提前过个肥年。”
周行山说完返回自己的座位,点了银票,拿给井荣:“你数一数,辨别一下真伪,在这账簿上签下你的名儿。”
井荣想着多出来的百两,觉得自己在推脱,就是不识相,“好,我看一下。”
他接下银票,细细辨真伪。
片刻过后,他回道:“周老板,银票是对的,是真的。”
周行山微微额首,把毛笔递给他,手点在账本上:“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儿,咱俩银货两清,若有不妥,只能各自认栽。”
他的干脆利落,丑话说在前面,让井荣觉得与他合作,卖东西给他,比任何人都要爽快,他甚至想回头请风筝姐吃酒,多谢他给他介绍这么好的营生。
井荣在账本上签了字,把银票揣在了怀里。
周行山拿账本算盘重新往座位上返回,漆黑的眼眸,不经意之间瞥了一眼金冷心。
金冷心触及到他的眼神,嘴角机不可查一勾,张口带着可惜:“井老板,你们这一次来了一百多号人,牛车马车一百五十多辆,满车来,空车回,好像有些浪费啊。”
井荣刚把银票揣到怀里,用手摸了摸,就听见金冷心这样的话语,连忙问道:“金老板,你有何高见?”
周行山落坐在位置上,端起了茶水,轻轻的抿了一口。
金冷心用余光扫了周行山一眼,笑着对井荣道:“我没有什么高见,就是觉得,有一百多号人跟着你屁股后面吃饭,你必须得让他们吃饱,喝好,穿暖。”
“得让他们有银子拿回家,养得起自己的婆娘,孩子,父母,这才是一个老板领头人该做的。”
井荣应了一声,恭维道:“是,金老板所言极是,金老板一直是我的学习对象,我一直想着,我若像金老板一样,就成功了。”
金冷心这三个字,在各大府城,域外都是响当当的,尤其是他分了家之后,近一年多来,他贩卖的胡麻香油,须糖,等等其他东西,响彻在整个北朝。
他的马队也从原本的几十人到现在高达几百人,听说这几百人,每日奔波于各大府城,给各大府城送货,
而且他的货物,基本上到各大府城之后,买东西的人非富即贵也就罢了,还得靠抢,才能抢到他的货物。
金冷心勾唇笑开:“井老板说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不过走了一个巧,认识了周老板。”
“而且你来时也看见,周家门外的那块匾,是皇上御赐,天下第一香,也就是说…周老板是皇商!”
井荣双眼浮现震惊:“周老板是皇商,失敬失敬!”
他这一个多月来在路上送货,走的是小道,再加上他所在的府城距离京城比较远,不知道周老板原来是皇商。
周行山回礼:“承蒙皇上厚爱,赏赐了天下第一香的牌匾,一切都是皇恩浩荡,与我个人皆无多大关系。”
井荣稳住自己激动之情:“周老板说笑了,是您福气无边,加上皇恩浩荡,才会如此!”
周行山不经意之间的看了一眼金冷心,幽幽一叹:“话是这样说,可惜我不喜欢待在闹市,只喜欢待在这穷乡僻壤。”
“待在穷乡僻壤,手中空有货物,有时难以出去,就会导致货物积压,成为心头大患呀。”
金冷心急忙接话:“周当家,瞧你这话说的。不就是我的马队人少了些,回头我再多招募一些,保管把你的货物吃的干干净净,不让你操心忧虑。”
周行山故作无奈:“金老板,你现在已经有几百人的马队了,除非你再招百人的马队,还能吃下我的货。而且…就你一家贩卖,到底是人少了些啊。”
“谁说我一家贩卖?”金冷心来劲儿了,随手一指井荣:“我和井老板认识多年,只要我跟他说一声,他肯定愿意出大价钱买你的货物去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