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也有一条小河,人们就围着小河建起一栋栋房子,夏天的时候,女人们喜欢在河里洗衣服,那河里的水清澈明亮,河床上的石头光滑洁白,城里人都喜欢用洗衣机洗衣服,但是乡下女人更喜欢在河里洗,一群女人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那种乐趣在家里是找不到的,对吧,沃尔金娜?”
“是啊,我小的时候也住在乡下,后来去城里读书,再后来找工作,谈恋爱,结婚,那好像是几个世纪之前发生的事,太遥远了。”
库尼索娃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说起家庭,丈夫这类话题。好在沃尔金娜只是说一些空泛的话题,从来没有具体说一件事或者一个人。
“我该怎么办?库尼索娃?我原本想余生都在教堂里度过,可是现在?”
“先不用想这些,过些日子,我会带你认识许多姐妹,大家分享经文,不好吗?”
“好啊,那些失去孩子的女人怎么样了?她们如何身活下去啊?”
“不管失去什么,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你说呢?世界上哪个人没有失去亲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朋友,邻居,这就是人生的本来面目吧?”
沃尔金娜点点头:“好久没有看过新闻了,待会回去我想上会儿网?”
“这样也好,免得你胡思乱想,只要你高兴随便怎么样都行。”
“你的儿子瓦西里一直都在外面住?他有没有结婚?”
“是的,以前有过,离婚之后,他的前妻把孩子带走了,去了芝加哥。
“你不想你的孙子吗?”
“想也没用,那个女人把我的孙子带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现在应该十几岁了。”
“瓦西里在做什么?我看你那天总是教训他,他看起来很乖,不像坏人。”
“他是个软弱的孩子,但是很可惜不求上进,和什么斯拉夫兄弟会的黑帮混在一起,太糟心了。”
“你带他去教堂是希望改变他?”
“改变?怎么可能,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多去教堂忏悔,免得将来下地狱。”
“看你说的,我看他是那种心地善良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
“他上次喝醉了酒,回到家和我说,他的老大杀了人,枪杀,混蛋,他就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
“他没有亲自参与吧?”
“他没有胆量,也没有那样的狠心杀人,可是他也不敢劝阻别人那样做,我的这个儿子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没有一点男人的勇气。”
“至少他没有亲自杀人,他只是害怕而已。对吗?”
“他胆小的不如一个女人,上帝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货色?”
“不要责怪自己了,库尼索娃。”
“好了,不说他了。晚上你想吃点什么?我来准备饭菜。”
“好啊,我来帮你。”
两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往回走。路过商店她们进去买了菜,洋葱,番茄还有牛排。
晚饭后,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沃尔金娜问:“您说的老瓦西里去世几年了?”
“两年前,老瓦西里是个好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乐于助人,可惜他死的太早了。我管不了这个儿子,你看现在他整天和那些混蛋混在一起,我生怕他会出事,你知道黑帮打打杀杀,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我好担心。”
“但愿上帝能让他回心转意,脱离那些恶人。”
“沃尔金娜,我的孩子,在萨拉热窝的时候,和现在一样吗?”
“那时候我每天在教堂里帮忙清扫卫生,清闲的时候就和一群姐妹在一起走进千家万户,帮助那些可怜人。”
“那些恐怖分子不会再找你吧?”
沃尔金娜浑身一阵颤抖:“但愿不会,可是你知道那些人都是杀人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特别是那个扎耶夫,毫无人性可言。”
“孩子,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我想他们不敢跑到旧金山来胡作非为。”
“那些在恐怖袭击中失去亲人的人们,特别是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她们的确很可怜。”
“是啊,我多么想能够做点什么,安慰安慰她们。”
“明天开始我带你认识一些姐妹,以后我们大家就在一起做事好吗?”
“好啊,谢谢你。库尼索娃。”
回到自己房间后,沃尔金娜浏览了一下新闻:沃尔特企业新近推出了一款大推力火箭,这将有助于人类首次登陆火星。
沃尔金娜对于这些不感兴趣。她环视了一下书架,那上面只有一本俄文小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沃尔金娜读过这本小说,早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只是没有想到,瓦西里居然有一本。而且这是书架上唯一的一本书。
她把书拿起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翻了几页,有一张照片掉落下来,沃尔金娜从床上捡起来,是一个女人,看上去很年轻,漂亮,背景是一家酒吧,这显然是夜晚拍摄的,周围灯火辉煌,那个女人穿着暴露,性感的身材,短短的裙子,黑色丝袜,应该是一个妓女,沃尔金娜心想。
她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女人:在她胸部的位置颜色明显发白,那是因为主人总是用手抚摸那个部位的缘故。
她把照片翻过来,没有文字,没有说明,也没有其它任何能够说明照片上这个女人身份的特征。
她想,也许是瓦西里的梦中情人?看的出来,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多看几眼这样的美女。
酒吧的牌匾上写着一行字:樱桃酒吧。
沃尔金娜心想:也许这个酒吧就在瓦西里经常出入地点的附近?或者是他经常光顾的一家酒吧?那个妓女会不会是他的情妇?或者是他经常光顾她的生意?
沃尔金娜把照片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书页里,然后把书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她没有心情阅读。
阿廖沙怎么样了?他会被判几年?想到这里,她不禁为那些误入歧途的人惋惜,这个世界谋生的手段千千万万,为什么偏偏选择恐怖组织?它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听从他人的差遣,制造恐怖事件,他们根本没有思想,或者说放弃了思想,只是盲从者。
沃尔金娜恳求过她的辩护律师詹妮弗,请求她帮自己搞一份旧金山恐怖袭击事件遇难者亲属名单,但是詹妮弗拒绝了她。
她多么想为那些遇难者亲属做点事,可是就连想做这样的事也是困难重重。
次日,在生病半个多月后,沃尔金娜终于再一次走进教堂。在库尼索娃的引荐下,沃尔金娜结识了许多新姐妹。她又一次感受到人生的价值,觉得自己之所以来到世上,并非没有理由。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她曾经不止一次想到过自杀,以此结束生命,算是对这个世界一个交代,也是为列文斯基赎罪。
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她再一次感受到活着的温暖,生命的活力。上午九点多,瓦西里前来找库尼索娃,据他说他很想念妈妈,妈妈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信赖的人。库尼索娃让他坐在旁边,自己低声背诵一遍主祷文,出乎库尼索娃的预料,这一次瓦西里居然把全文一字不落的背诵下来。以往,无论库尼索娃怎样引导,训斥,瓦西里总是结结巴巴。
库尼索娃心满意足的亲吻了儿子:“我的小瓦西里,这才是妈妈的好孩子,你进步很快!”
“妈妈,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酒吧的房间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掏走了,胸腔里空荡荡的,当时我好害怕,恐惧极了。”说到这里,瓦西里泪流满面。库尼索娃再一次亲吻着儿子的脸颊:“孩子,上帝不会抛弃你,只要你忏悔,祷告!没有一个子女被父母扔下不管,亲爱的,这里不仅有你的妈妈,还有众多兄弟姐妹,他们和我一样爱你,盼望你真心悔过,做一个新人!”
沃尔金娜侧过脸来,对着瓦西里:“是啊,瓦西里,没有人会被丢弃!”
瓦西里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周围的姐妹,他好像又回到童年时期,那个时候,每时每刻,都有母亲陪伴着他。过了一会儿,弥撒结束,大家在共同祷告后走出教堂。
沃尔金娜拉住瓦西里的手,看着他瘦弱的身躯,怜惜的说道:“瓦西里,既然你昨晚那样无助,那样孤单,为什么不回母亲家里呢?要知道,你的妈妈每天都希望你回去?你有什么烦心事难道不能告诉我们?”
瓦西里颤巍巍的说道:“只是有的时候,特别孤单,害怕,请你不要嘲笑我?”
沃尔金娜微笑着说:“男子汉,谁会嘲笑你呢?如果不是你自己拒绝他人,谁会远离你呢?”
“谢谢你,沃尔金娜!”
“有了恐惧,为什么不回到母亲身边寻求安慰呢?无论你长成多大,在母亲眼里永远都是婴儿。”
“是啊,昨晚我非常渴望母亲的怀抱,我就像一个人走在暗夜里,渴望陪伴。”
库尼索娃搂住瓦西里说:“哪个人不是这样呢?孩子,有什么需要向妈妈说,妈妈难道不会给你所需要的吗?”
“谢谢妈妈!我的母亲。”
瓦西里把头埋进妈妈怀里,他的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衣襟。库尼索娃抚摸着儿子的头:“我的小瓦西里,谁让你恐惧呢?”
“妈妈,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雅各,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瓦西里抬头看看母亲的眼睛,然后点点头:“他希望我像圣徒一样,做一个完美的人。”
“雅各,我总是不愿意喊你雅各,知道为什么?”
“我不配这个圣洁的名字,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这样称呼我。”
“每个人都不完全,瓦西里,但是每个人在天父面前,都有希望得救!”沃尔金娜亲吻了瓦西里。
“雅各,从今往后,我称呼你雅各好吗?”
瓦西里摇摇头:“不,不行,你还是叫我瓦西里吧,这样我心安理得一些。”
“可怜的孩子!”库尼索娃情不自禁的滴下眼泪。“可怜的孩子!”
教堂的钟声恰在此时响了,瓦西里抬头看看教堂顶上巨大的十字架,羞愧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