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大厅还算整洁明亮,窗户和地板擦得很干净,接待台里24小时都有机器人在值班。
南斯从柜台里拿了本介绍第九课的小册子,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他任职的部门是帝国内阁内务部直属的特殊犯罪应对课,从第一课到第九课,共有九个分支分驻于帝国的九个州。
每一课都是独立运作的部门,追捕、审讯、审判、收押全流程都不受当地法院议会市政厅的干扰和监管。
作为第九课课长,南斯需要对整个加州的使魔犯罪案件负责。
他的上司,只有远在首都的内务部大臣,新横滨本地的任何官员或者机构都无法干预和命令他。
土皇帝?
南斯有点乐。
感觉还不错的样子。
可一想到这里收押管理的各个疯批女人和未知的前途,他又乐不起来。
就说早上碰到的那个苏小姐,南斯有理由怀疑她在服刑期间违规越狱外出,并且在大街上蹲点偷课长的钱包。
和这么一群关不住的罪犯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走过铺着瓷砖的地板,南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进门就是一排红木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文件和卷宗。
办公用的巨大钢桌上,散落着泛黄的打印纸,一堆手工记录册和一台老式电脑。
就连南斯这个21世纪的老古董看到这样的房间,都觉得有股20世纪的味道。
把小册子扔到桌面上,花插进笔筒,他背靠椅子伸直双腿,眼望窗外阴沉的天空,低声给自己打气。
“哪怕是地狱开局,南斯你也要坚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喃喃自语观天的时间里,他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唤声。
“过来见我——”
南斯眨了眨眼。
好像是女王的声音。
见你大爷。
躲你都还来不及呢,神经病。
嗯?
黑暗?
南斯身体骤然一僵,等他意识到奇怪时,已经深陷在一片杳无声息的漆黑空间中。
四面凉飕飕的,空气里夹杂着诡异惊悚的气息。
他一个人茫然伫立。
心里不安惶恐,身体想动也动不了,手脚麻痹了似的失去感觉。
空气粘稠而沉重,简直就像深海底层停止流动的冰冷海水,从四面八方向他施加了极大的压力,压得耳膜嗡嗡作响。
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在心底蔓延,南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黑暗中,背部感觉到了硬邦邦的竖式平面,是一面墙壁。
背靠着坚实的东西,总算有了点底,他对自己说道:要冷静,慢慢想想看。
这空间肯定是恶魔女王弄出来的,他完全无法对抗。
如果她想杀人,他再怎么挣扎,都只是徒增猎人的兴奋……
南斯闭目合眼。
反复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
在这期间,他的耳畔响起了时而尖锐、时而诱人、时而歇斯底里的呢喃声。
“过来啊……”
“你不想见我了吗……”
“我就在身前,为何你停下了脚步……”
明明这些恶魔的低语是完全陌生的语种,南斯从没听过,可他却听懂了。
遵循着恶魔的指引,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右慢慢迈步,一步踏空。
到这时他才发现身前多了一个向下的楼梯,一股水流般的冲击力在背后推着他踉踉跄跄地往下走。
黑暗无尽无休地延展开去。
怕不是要一直下到地狱……南斯不由悲观地想到,一旦到达地狱,就再也无法重回地表了。
台阶持续向下,很快就有弥漫的灰雾映入视线,模糊朦胧、无边无际。
在这些灰雾,他瞧见一些闪光的东西,是一个个画面。
身穿大红睡裙的希梅娜,用痴迷的眼神看着他,钻到他床上去。
光线从百叶窗泻入,照亮云雨前的爱抚,两人相拥而卧。
她风采迷人,打算对他甜言蜜语,使他进入极乐园地。
“这是什么情况……”
南斯愕然不已。
他看得很清楚,女人的确是希梅娜。
那一张绝妙无比的恶魔脸,红蓝双色异瞳,他不可能会记错。
画面仍然在闪过。
在灰雾中,他轻手轻脚地脱去她的衣服,对她身体的每一部位都赞不绝口。但转而又气愤起来,双手掐住她的脖子,表情狰狞:“为什么你要看不起我,去死——”
她轻轻抬手,点在他的眉心上。
“砰——”
他的脑袋炸开了。
灰雾流动,画面破碎。
燃烧的巫师城堡、维多利亚时代的蒸汽船、二战中的钢铁洪流、曼哈顿闪烁的天际线;完全混乱的时空化作无数光粒子,四下溅射飞出。
整得和星际穿越一样……南斯完全无法睁开眼睛,只能闭着眼大口喘气。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眼皮几乎无法感受到光线的存在了,南斯才颤抖着睁开眼。
脚下的台阶,不知在什么时候覆盖了一层湿漉漉的粘液,凶险不祥地透着隐伏的恐怖。
台阶深处,某个无法确定位置的地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呼喊声。
那是一种混乱不清的低语,只能辅以适当的想象力才能联想到是某种生物发出的声音。
南斯只觉脑袋快要爆开了,疼得就像被什么东西锤了一下。
怕吗?
怕。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情绪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南斯现在就是货真价实的怕。
他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在黑暗中暴露无余,宛若被人剥得精光扔进了满是毒蛇的笼子里。诡异凝重的黑暗使得血腥气息飘浮在他周围,毒蛇飞快扭动着身子袭来,而他连察觉危险都无法做到。
如水般流淌的灰雾中,下方忽然传来若明若暗的小小光亮。
光亮在很远的地方摇曳。
犹如清晨透过好几层窗纱泄进房间的微光在闪烁。
南斯手扶墙壁朝着光亮前进。
更为阴沉的深处,那小小微光,在他的眼里无限放大……那似乎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瞳深处闪现出的光亮。
刚对上这只眼睛,南斯就感觉灵魂都要被吸附了过去,巨物恐惧加足马力拉到极致,无可救药的虚脱感瞬间俘虏了他。
文字无法形容那是个怎样的生物,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那种远古的恐惧。
当整个脚下的空间被这一只巨大的眼睛完全填满时,他所有的主观学识和认知,一切客观的物质、能量、宇宙秩序等等,都在顷刻间完全失去了效应,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然而……
除了极度的恐惧,南斯又有些莫名的亢奋和好奇,甚至想偷偷看几眼。
就是那种“诶,好怪啊,我再看一眼”的心态。
“哒、哒、哒……”
有阵清脆的敲击声从地下传来。
越来越近。
南斯的衬衣早已被冷汗打湿透,喉头干得冒烟,连吞咽口水都很困难。
“哒、哒、哒……”
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了。
南斯甚至能听到,她行走时大腿肌肤与裙摆摩擦发出声音,丝滑曼妙。
随着脚步的逼近,心中的恐惧反而奇迹般地减弱下来。
不要紧的。
南斯在心里安慰自己,希梅娜虽然是恶魔,但起码卖相是个大美人,不像章鱼或者肉瘤那样恶心……无须害怕,只管见机行事,不足为惧的,反正也反抗不了。
他靠着一侧墙壁,闭目敛气。
脚步声停止了。
希梅娜就在他身旁,且看着他:“吓坏了?进来吧。”
还没睁开眼,南斯也能从眼皮上的亮度变幻感应到空间变换了。
空气也随之焕然一新,就像是从堆满废报纸的杂物间,一下子转移到了充满阳光与清香的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