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
忽然一声大喊,彭峰猛然跪地,穿着四品朝服哭喊着膝行到曹谨行脚下,看着那身飞鱼吓得全身发抖,心脏抽紧。
他很清楚,锦衣卫知道,就等于皇帝知道,里通外族的下场,连昔日的大将军仇鸾都难以幸免——凌迟处死,传首九边!
更何况是他,一个区区的四品知府。
眼下,只有这个锦衣卫或许可以救他一命了。
“千户大人误会了!”
彭峰跪在地上,义正言辞道:“我等都是朝廷命官,世受皇恩,怎会投敌叛国?只是倭寇突然攻城,城中守备不足,这才不得已屈身侍贼,只等援军到来,再里应外合,一网打尽啊大人!”
“是啊!是啊!”
“我等正做此想!”
“大人明察!”
其他官员也都跪地喊冤。
曹谨行很不客气地笑了,只是那笑容中没有一点笑意。
他弯下腰,看着彭峰的眼睛,淡淡说道:“彭大人知道我是谁吗?”
彭峰一愣,有些怯懦地说道:“敢问、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本官,曹谨行。数月前送大将军仇鸾上西天的,就是我。”
“?!!”
彭峰大惊失色,吓得仰头后倒,跌坐在地。
曹谨行冷冷地看着他:“他的辩陈奏表跟你的这番说辞差不多,但没有意义……本官不是傻子,圣上更不是傻子,你这番弱智借口,居然也有脸说得出口!真是枉读了圣贤书!”
曹谨行一巴掌扇飞了他。
彭峰满嘴的牙都被打了出来。
其他官员噤若寒蝉,满眼恐惧,一声不敢吭。
万万没想到来的是这尊杀神,他不但油盐不进,而且与严家有仇,绝不会放过他们!
完了!
全完了!
一众官员心如死灰。
“老实待着,还能多活一会……”
曹谨行收回视线,看向那位松浦唯明,说道:“不用怕,我不会杀你,能认通幽巅峰为师、能豢养三百铁炮手、两千多的精锐武士,让这么多的精兵良将俯首称臣——哦,不好意思,来的路上顺手都解决掉了,现在除了那些杂兵浪人,就剩伱了——你这样的人可不像是一般倭寇。你的来路,我会查清楚的……”
曹谨行淡淡一笑,眼中隐隐露出红光。
松浦唯明让那话中的内容还有笑容吓得一倒仰,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老师……
两大家臣……
三百铁炮手……
两千多精锐武士……
都没了……
松浦唯明的脸色越来越白,更可怕的是,一旦让大明知道是哪方在支援浪人海匪,必成不死不休之局!
东瀛战乱频发,各自割据,他们甚至不用亲自出手,只需资助松浦藩仇敌就能致人于死地!
不!
不能让他们知道根底!
松浦唯明思绪万千,忽然发狠拔出腰间短胁差捅向心脏!
曹谨行淡定一指,无形剑气点中他胸口檀中穴。
松浦唯明僵在当场,只有哪双眼睛露出了极致的惊恐之色。
“落在我手里,死也得经过我同意!”
……
“快!再快!”
官道上,戚继光驾马当先,领着把总任锦率新练三千骑兵火速驰援宁海。
明知倭寇可能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宁海的百姓给倭寇屠戮了!
戚继光把主力驻守台州,配合海道总兵防范王直一伙,自己领着新练的三千兵赶来营救。
但是,他们心里已经有最坏的打算了——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到密报,倭寇此次大举入侵,并非只做佯攻,宁海城内有奸人投敌,很可能是里应外合之局,宁海十有**已经陷落!
三千新兵攻一座坚城,基本等于送死!
可是也不能无动于衷,眼下只有先到宁海再做打算了……
“将军,快看!城中起火了!”
一个亲兵大喊,脸上带了愤恨之色:“这群狗杂种又放火焚城,简直畜牲不如!”
戚继光和任锦也注意到了,脸色阴沉的能滴水。
昨夜成功牵出了浙江众多给与倭寇便宜的恶官,又顺势重创牛鬼,让倭寇苦心筹谋的奸计大白天下,却没想到,京中有人泄密,本来大好局面再生波折。
圣旨一下,反逼得那群狗官狗急跳墙,竟然真的选择通倭献城,以致酿成如此惨祸!
时局到了如此地步,真说不上是赢还是输。
“任把总,你带兵继续,我先去开城门。”
“是。”
眼下倭寇已经入城,必定重兵把守四门,需要武功高强之人探路,戚继光当仁不让。
他已经做好强攻的准备,却没想到施展轻功抵达南门之时,城楼之上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
没有火炮、没有武士、没有忍者,只有遍地的死尸!
“戚将军!”
正纳闷的时候,杨溪手按城门一声低喝,沉重的木门向两侧张开,露出二人身形。
陆绎也看到了戚继光,大喊道:“快进城!”
戚继光总算松了口气,一个是左都督陆炳的三公子,一个大内影卫的副统领,这两人他都认识,有他们在,即便不敌倭寇,也能压下他们的气焰,不敢放肆残杀百姓。
身形一闪,戚继光进入城中。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飘了过来,放眼望去,只见大道之上全是死尸,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以戚继光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死于阴阳术和忍术之下。
“来不及叙旧了。眼下城中情况如何?倭寇在哪里驻扎?有多少人?我们得赶快过去!”
倭寇摆出这种阵势,只怕有高人随行,这俩人未必是对手,戚继光很急迫。
“将军不用急。”
陆绎道:“眼下城中祸乱已清,只有少部分浪人流窜,不成气候,除此之外,还剩倭船方向的贼寇不及清剿,正好请援军协助,也好一网打尽!”
“你们的意思是……”
戚继光愣了一下:“只凭你二人就杀光了所有倭寇?一共来了多少人?”
“两万余人。”
“两万?”
戚继光一惊,这几乎是半数倭寇!
那些人都是傻的不成?站着让你们杀?
“将军误会了。”
陆绎笑道:“我当然不行,杨统领或许可以,但被那东瀛剑豪缠住了,也没有机会。我二人只是善后,真正力挽狂澜的功臣不在这里——倭寇大张旗鼓而来,准备充分,精兵强将,武林高手,一个不缺!只凭我们两人,甚至无法攻进他们的驻地。”
“哦?”
危局已解,戚继光高兴之余也来了兴致,问道:“那是谁?两万倭寇,王直麾下半数人马都来了这里,必然有高人领军,再加上数百具火枪火炮,即便他不出手、火枪火炮不发射,那些士兵站着让你们杀也得杀一阵……谁能顶着这么多的阻碍屠杀倭寇?”
陆绎神秘一笑:“将军跟我们去看匪首就能明白了,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好。”
戚继光点点头回头大喝一声,吩咐把总任锦带两千人清剿沿海倭船上的残兵,留一千人追杀城中余孽,而后带着几个亲兵,跟着陆绎和杨溪杀向驻地,沿途看到了那一具具无头尸体……
这些人死状一摸一样,显然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粗略一算,只是南门这条官道上,他一个人杀的竟然就比杨溪、陆绎两人加起来还多一倍!
“咦?”
戚继光越看越惊奇,忽然道:“这手法……似乎是我改良的拔刀术,但更加精妙……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难怪,这种程度的拔刀术,加上无与伦比的轻功,那些倭寇怕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人头落地!基本就等于是站着任杀,怪不得这些尸体看起来毫无防备,也怪不得他能屠杀这么多的敌人……人影过,人头落,好俊的武功!”
这下轮到陆绎稀奇了:“将军知道他?”
戚继光笑道:“他学过我的刀法,刘镇抚使跟我提过,你父亲也多次夸奖,再加上方腊宝藏那次上缴了三十万两的军费,这次又逼得严家自断羽翼……连胡部堂都对他赞赏有加。他在杭州时,我们军务繁重,无暇接见,还曾遗憾了一阵。今时今日,十三太保之名,早已如雷贯耳了。”
三人赶往彭峰宅院,沿途尸体越来越多。
即便都知道曹谨行武功很高,还是让那尸横遍野的场景惊住了!
这些人里可不止是浪人,还有习武练功的武士!
尤其宅院附近的那些人,不但穿着品质极好的甲胄还有威力强大的弗朗基火铳和火炮,稍有不慎就会中招,但曹谨行杀他们跟杀浪人一样,还是一刀枭首,连下刀的位置都没有丝毫变化!
三人冲进宅院大门,曹谨行等得百无聊赖,正坐在正首的那张椅子上夹着一盘新的五花肉喂猫。
白猫规规矩矩地坐在桌上,动作神态十分可爱,但角落里那些官员望向它的眼神却无比惊恐!
——东南方的窗户下有个脑袋切成三“片”的官员。就是那只白猫干的!
那人是宁波兵备佥事,武功不俗,本以为能趁曹谨行不备逃出去,结果只一眨眼的功夫,白影闪过,他的脑袋就已经被那刀锋一样的爪子切碎了。剩下的官员立马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你倒是悠闲啊。”
陆绎大步走进来,没好气道:“还有闲心喂猫。”
曹谨行微笑道:“人抓了,罪魁祸首都在这,就等着处置了。你们又不来,我不喂猫还能干什么?”
说话间,曹谨行看向戚继光,眼前一亮,站了起来,抱拳说道:“戚将军,久仰久仰。”
戚继光拱手回礼,上下打量曹谨行,笑道:“英雄出少年啊。曹大人,这次宁海多亏你了!请受戚某一拜!”
他郑重地弯腰躬身,深揖一礼。
曹谨行忙伸手搀扶:“职责所在,将军不用如此郑重,倒是将军抵御倭寇于国大功,下官十分钦佩。”
戚继光站直身体,笑了笑,没再客气,看向角落里的彭峰等人:“就是他们?”
“正是。”
曹谨行道:“这几个人有必要交给胡部堂,他有王命旗牌,名正言顺,也可以借机震慑宵小。如今旨意泄露,彭峰之流只怕不少,还是要尽快解决。”
“放心,胡部堂已经着手处置,该抓的一个也跑不了!”
戚继光一挥手,身后亲兵将几人锁上镣铐带了下去,只等押回杭州交给胡宗宪。
——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彭峰等人很清楚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一个个竟被吓得呜呜哭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
戚继光脸色冰冷,厉声喝道:“倭寇入城,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又有多少家门支离破碎!就是因为你们几个狗杂种,凌迟都便宜了你们!看好了他们,不许自尽,该受的刑必须半点不差地都给本将受了!”
“是!”
亲兵大声应是,也深恨这群人的通敌叛国之举,推搡着几人走了下去。
戚继光看向那个穿东瀛服饰表情麻木形如木偶的年轻人,皱眉道:“他是……”
“用了《摄心术》,不用担心,还没傻。该问的我都问了,有点麻烦。”
曹谨行皱了皱眉,将倭寇后面的三方势力都说了出来:“这个人是松浦隆信的二儿子,地位尊崇,或许可以做点手脚。不过,东瀛是长子继承父业,次子及以下自行闯荡……松浦隆信未必看重他,加上如今底细暴露,为了平息大明怒火,没准会把倭寇之事推到他身上。”
“我明白了……”
戚继光恍然,目光越发幽深:“不管松浦隆信说什么,松浦藩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等倭寇之事平息,我自请缨杀上东瀛,灭此藩城!”
“将军威武。”
曹谨行笑了笑:“那这里就交给将军了。半数倭寇葬送于此,舟山那边的倭寇估计不会坐以待毙,台州势急,我们先去大营等候将军。”
“嗯。”
戚继光点头,取下腰间令牌递给他:“拿着这块令牌,我的副将会招待你们,军情紧急,辛苦几位了,等诸事平息,我再请各位喝酒!”
曹谨行抱拳道:“一言为定。”
戚继光笑道:“一言为定!”
陆绎和杨溪见状也跟着抱拳行礼,露出笑容。
……
东海海面。
四百艘战船静静地飘浮在大海上,距离陆地不远不近,牵制台州主力,给毛海峰那边制造夺城机会。
最庞大的龙船之上,王直等人隔着大海眺望陆地——大明官军已经架起了大炮,瞄准战船。
“那几排大炮就是昨夜击沉我二十艘战船的火器吧。”
王直举着千里镜,脸色十分难看。
旁边徐惟学看了眼,说道:“没错,听说是神斧门改良弗朗基火炮制成的重炮,叫做‘红莲将军’,火力非常强悍!设计图两个月前进入南京火器制造工坊,这是最新一批成品……”
“该死!”
王直怒道:“有如此利器,就算明军都是酒囊饭袋我们也不好登岸了!”
“是啊。”
徐惟学先是赞同地点头,然后笑道:“徽王也不用太过担心,明军军中可不止酒囊饭袋,彭峰之流也不在少数!这两天至少接到五封四品以上官员献降的密信。这次不就轻而易举得了宁海?以后还会有更多机会的。”
“这倒是。”
王直双眉一扬,说道:“说起来还要感谢曹谨行,没有他抓住北原龙圣,哪里能这么轻松得拿下宁海。古人云:福祸相依,诚不我欺啊~”
“报!”
就在这时,一名探子飞奔上船,噗通一声跪倒在王直面前,着急忙慌地说道:“徽王不好了!宁海城有大变!公子他们刚进城不足一个时辰,曹谨行驭鹰入城,开始大肆屠杀浪人!公子和青木已经被擒!唯明少主也被抓了,熊泽拓真和另外两大家将还有那三千精锐……”
王直眼睛立马红了,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急道:“怎么了?他们怎么了?快说!!”
那探子哭丧着脸道:“他们、他们都被曹谨行杀了!”
“?!!”
王直一口老血涌了上来,气急攻心,险些背过气去。
徐惟学赶紧扶住他。
“这不可能!”
王直挣脱徐惟学,完全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提起那个探子大喝道:“熊泽拓真是东瀛名列前五的剑豪,曹谨行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何况还有那两大家将和三百铁炮手助阵!你怎么知道是曹谨行?一定是敌人故布疑阵,乱我军心!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斩了!”
“徽王饶命!”
那探子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辩解道:“就在半个时辰前,戚继光已经领兵入城,和援军重新布防!曹谨行和另外两人出城,往台州而来。
他身边还有头大猫,头上是灵鹫,他本人又是一身飞鱼服,不是他还能是谁?这些消息都是艺妓所言,她们亲眼所见!而且尸体如今还高挂在城头之上,绝非虚言啊!”
噗通!
王直目瞪口呆,松开了探子衣领,那人摔倒在地。
王直先是震惊,然后是雷霆震怒,厉声咆哮道:“曹谨行!曹谨行!我要杀了你!!!”
那凄厉的嘶吼声回荡在茫茫大海之上,飘出很远很远……